中秋節前。
    海津市，下午六點整。
    位於市中心的集英大廈，搬磚的人兒們像破籠而出的鳥一樣，嘰嘰喳喳衝了出來。
    看一眼寬敞的電梯間，就知道在這片相同的屋簷下，人們各自不同的職場命運。
    有人直通B1B3去了地下停車場；有人兩手空空，一臉疲憊奔向了附近的地鐵站；有人尷尬地拎著劣質的月餅或5L裝的食用油，趕往路邊等著拚車……
    明天就是中秋連上國慶的八天長假了。
    他們終於能從悶熱的海底出來透透氣，享受名存實亡的假期。
    這得益於前兩天從大廈天台一躍而下的男人。
    三十七歲的他，年薪百萬，卻是個可憐的人——
    老婆生完二胎還沒一個月，去年又貸款九百多萬入手了一套學區房和一輛七十多萬的電動車，人生好像有邁向巔峰的趨勢……
    在連續加班五天後，他卻被總部“減員增效”的通知而上了裁員名單！
    客觀上，他用自己的生命，為大家換來了在中秋十一法定假期間，居家辦公的機會。
    但一定沒人會永遠記得他，在一個三十多天甚至更短的輿論周期後，他隻是這個宇宙裏比塵埃還小的東西，消失不見……
    他生命最後墜落的地方，不是想象中的幸福國，而是距某位高層夫人隻有幾米遠的馬路牙子。
    高層夫人真切目睹了這番慘烈景像，她看過比這更殘酷惡心的事，比如夾在牆壁中的數億鈔票。
    此時的她，一邊嘔吐，一邊掏出手機，顫抖著手致電老公——
    集英有人跳樓，趕緊封鎖現場，加強網絡輿情檢測……
    無奈，當時卻是下班高峰期。
    在她麵前發生的所有事，以視頻形式第一時間衝上各種熱搜。
    網友的罵聲山呼海嘯般湧來，輿論的導向卻出奇一致：
    “集英大廈，打工人的魔窟，加班者的樂園，資本家的天堂……”
    “這個假期，我不希望看到集英大廈在六點以後，有一盞燈是亮著的！！！”
    高層老公在按下此次跳樓事件後，作出了第二高指示。
    ……
    “小魚，還不走啊，一會可就斷電了啊！”
    “徐小姐，我這還有今天的複盤簡報要提交，一會就走！提前祝您節日快樂啊！”
    林小魚，KNF新來的實習生，二十五歲，一身大牌。
    當然，她的這些大牌，在大家眼裏都是動批來的地攤貨。
    縱如此，因為她長相驚為天人，走歐美範兒路線，操著ABC腔調，成為公司男人們聊騷的對象，引得女同事們側目。
    麵對同事的提醒，林小魚頭也沒抬地回複道。
    “小林啊，不是姐說你，你就一實習生，玩什麽命呢？回家做不一樣嗎？再說，你不走，我這也走不了啊！我兒子今兒生日，定的蛋糕還沒取呢，這路上又堵車，你就體諒體諒姐吧……”
    “劉總說了，複盤簡報七點前一定要發他，要不全組扣敬業績效。我倒無所謂，我沒績效，您每月績效可不少呢？”
    林小魚聽到對方言語中怨氣不小，才抬頭看了她一眼。
    眼前這個女人，已經重新補好了妝，紅唇欲滴，麵若桃花，雙眼散發著約會前的光彩，並且換了一套呼之欲出的黑色低胸裝。
    “徐小姐，你現在穿的這身可比你剛才穿的套裝有料兒多了。是啊，兒子過生日，是一定要盛裝出席的！祝咱大侄生日快樂，嘴飽眼也飽！我這馬上好，這就走！”
    這辦公室，最藏不住的就是秘密。
    和林小魚說話的徐姐，兩年前就離婚了，她被淨身出戶，兒子也跟老公出國了。
    她自己呢，也是破罐子破摔，天天和公關部的一個小鮮肉眉來眼去、不清不楚……
    “你這丫頭，說話咋這損呢……”
    說罷，徐姐一把扯過桌子上的包包，白了林小魚一眼，轉身就走。
    她腳下的高跟鞋在厚厚的地毯上踩出了憤怒而幽怨的聲音！
    臨出門前來了一句：“姐這是有料，不是有料兒，你個丫頭片子，別學人家老想著當首都人！”
    林小魚雙手一攤，聳聳肩膀，也懶得再回她。
    她合上電腦，伸了個懶腰，站起身來環視四周，見辦公區一個角落裏還有一塊電腦屏幕亮著，前麵坐著一個男生。
    “喂，哥們兒，請關電腦，請斷電源，請清理桌上用品，請進行6S自檢，下班啦！”
    林小魚衝亮著屏幕的方向大聲喊道。
    但對方沒一點反應……
    “我考，肯定是在那玩上了！”林小魚心想。
    其實這公司加班吧，做正事的沒幾個，老板們一走，摸魚的是多數。
    “喂，哥們兒，你聽見了沒，我要下班了。你趕緊關電腦走人！”
    等林小魚走近了，那人才感覺到了她射來的犀利目光。
    他砰地一聲合上電腦，故作鎮靜拿起桌上的保溫杯送到嘴邊。
    或許是手和嗓子沒有同頻，這一口水下去，嗆得他直接噴了出來，趕緊從鄰桌抽了紙擦拭被噴了水的電腦。
    “你丫是鬼啊！走路一點動靜都沒有！”對方怒道！
    “我丫沒動靜？我丫沒動靜？我都喊了您老丫兩小時了。我丫還想呢，什麽時候這高科技公司還請個聾子來當工程師呢……F***！”
    那人沉默了一陣，終於緩緩從座位上站起，轉過身來。
    “我考……”林小魚爆了一句新學會的中式粗口！
    她發現：齷齪地躲在角落裏“摸魚”的人，竟然是一個在這個大廈裏她從沒遇到過的大帥鍋，身高足有一米八幾，偏瘦，五官精致但棱角分明，一雙深邃的眼睛仿佛能看透人心，這不就是那個王什麽什麽的大明星嗎？
    “對，就是這孫子，他怎麽會在這呢……”林小魚心想。
    “考什麽？”那人問道。
    林小魚不知如何回答。
    “考”是罵人的話，她是知道的，隻得一邊關燈，一邊語無倫次：
    “你是那個……那個……王……王什麽來著。你怎麽在我們公司啊！你是來體驗生活嗎？你是要拍什麽新劇嗎？你知道嗎，你拍的那個穿越劇《愛妻八十了，但我還是好愛她》真的好爛啊……”
    “而且，那麽爛的劇，還要搞什麽超前點播……”
    “你丫說什麽呢？神經病！”
    男人白了林小魚一眼，拿起電腦裝到雙肩包裏，一腳把鄰桌的椅子踢到工位裏麵，拔腿就走！
    “哎，你別走啊！等等我，你看你這桌上跟豬圈似的，會被扣分的！”
    林小魚追著他跑了出去。
    這會大廈裏的燈幾乎都滅了，她也害怕！
    兩人進了電梯，那人按了1，林小魚按了B1.
    這時，林小魚的手機響了。
    “喂……喂……林小魚嗎？我給你發了個地址。你趕緊地回家換套好看的衣服，一定要性感點的，七點半到這裏！”
    對方不等她說話，便掛斷了。
    看著掛斷的電話，林小魚有點不知所措。
    旁邊的男人冷哼一聲，說了一句：“老色匹，連個實習生都不放過！”
    “你說的實習生是我嗎？那老色匹又是什麽意思？”林小魚眨著一雙大眼睛，直勾勾看著旁邊的男子！
    男人盯著電梯裏劉亦菲的平麵廣告，淡淡說道：“我說的實習生就是一個走路聽不到動靜，愛偷窺人家電腦屏幕，並且四六不懂的女鬼！我說的老色匹就是一個三十歲離婚，四十歲禿頂，天天盯著女同事屁股看的王八蛋！”
    “哈哈哈，那我知道了，你剛看我電話了，你說我們劉總是老色匹。按你的說法，再參考你現在的行為，那你應該就是小色匹！”林小魚哈哈大笑道！
    男人依然沒有從那幅略微有點暴露的廣告畫麵上挪開眼睛，隻是輕描淡寫回了一句：“你知道個屁，哥們這是欣賞藝術！”
    這時，電梯到一層了，但男人並未下電梯，電梯門重新合上。
    兩人同時到了B1。
    這個大廈，B1停車費3000每月，B2B3依次是2000、1000。
    林小魚在前麵走著，男人背著雙肩包在後麵跟著。
    兩人越走越快。
    突然林小魚停下腳步，從包裏掏出一個防狼噴霧，轉過身來對著男人就是一頓猛噴。
    因為跟得太緊，男人被林小魚手裏的防狼噴霧噴了個正麵滿臉，捂著眼睛蹲了下去，怒道：“你特麽幹嘛呢！你有病嗎？你噴我幹嘛？”
    林小魚喘著粗氣喊道：“你給我丫閉嘴，你這小色匹一直跟著我，老娘特麽要有槍，你丫現在就挺屍了！知道嗎？你丫這個小色匹！”
    林小魚覺得，說“丫”果然有氣勢。
    ……
    麒麟大酒店，天字號包廂。
    等林小魚輕輕推開門進來的時候，有點傻眼——
    二十幾人的圓桌上，擺了滿滿一桌子菜，但隻坐著一個禿頂的中年男人。
    男人穿著一套灰色的西服套裝，紮著粉色領帶，腦門光禿，一縷頭發盤在頭頂，非常滑稽。
    中年人見她進來，把正播放著美女直播的手機啪地一聲摔到旁邊，拍著桌子怒道：“林小魚，你看現在幾點了，我不是讓你七點就到嗎？現在都幾點了？東川集團兩千萬的單子，就特麽因為你，黃了！我本來還想簽了這個單子，提前給你轉正的，現在倒好！連我自己都要跟著你倒黴！”
    說話的就是招林小魚到KNF集團的劉鸞，也算是她的頂頭上司。
    “劉總，您電話裏說的是七點半啊，現在才七點十七。我回家換衣服，再過來，也才花了不到半小時，已經夠快了吧！”林小魚委屈地辯解。
    “我特麽明明說的是讓你，在今天晚上，七點鍾，換好衣服，打印好合同，借好公章，你竟然還特麽在這給我狡辯！算了，既然客人走了，節後我再約他們吧！你看這一桌子菜，不吃也浪費了，今天便宜你了……”
    見林小魚一臉委屈，劉鸞心中竊喜，立馬換了個臉色。
    “小魚，來，過來跟哥哥坐一塊兒！”
    林小魚走到桌旁，和劉鸞隔了四五個座位坐了下來。
    “坐那麽遠幹嘛啊？怕我嗎？要論年齡，我可能算你父輩了，我能吃了你不成？剛才也不是哥哥生氣。你就說這一大桌子人，左等右等，就差你的合同和公章了。這不，為了等你，我死命勸，但人家就是等不了，都特麽走了。不過也好，這下清靜了，咱兩也正好提前過個中秋節。你可能也聽說了，哥哥我離婚十年了，每到過節，心裏就空落落的，今天有你這個小美女陪著，也是美事一樁啊！”
    見林小魚不肯坐過來，劉鸞起身走了過來，手裏拿著一瓶起開了的紅酒。
    “小魚啊，你知道我為什麽招你進來嗎？你看啊，就說咱們這銷售部，男的歪瓜裂棗，女的人老珠黃，都上不了台麵，這在談判桌上，那可是要吃大虧的！你呢，又年輕，又漂亮，又性感，前途無量啊。從今往後，隻要跟著我，然後再簽幾個大單，我保證，用不了三五年，你可就財富自由了，我呢，也就能光榮退休了，咱倆這是雙贏啊！”
    林小魚輕輕推開劉鸞落到她肩膀上的鹹豬手，笑道：“劉總，謝謝您的提攜！我雖然學曆高，但經驗少，本來也沒指望能進這麽好的公司。我還說呢，堂堂的KNF怎麽會招我這樣的小白，現在可算明白了。以後啊，我就跟著您了，我幹了，您隨意！”
    說罷，林小魚，一仰脖，喝光了劉鸞遞過來的紅酒。
    這是林小魚在入職銷售部後惡補的中國酒桌文化。
    劉鸞見林小魚這麽幹脆，更加得意，雙眼直勾勾盯著她的事業線，喉嚨咕咕作響，連忙又為她加了滿滿一杯。
    但此時的林小魚卻咣地一聲，一頭栽在桌子上，人事不省。
    “難道料加多了？”劉鸞心裏疑惑，提起酒瓶，對著燈光仔細觀察。
    “不應該啊，平常怎麽也得過個半小時才起效啊！”
    此時的劉鸞，麵對不省人事、穿著性感的林小魚，心裏像長了毛似的。
    他走到門口反鎖了門，小跑著回到座位，一邊輕輕推著林小魚的肩膀，一邊假惺惺關切道：“哎，瞧你這孩子，酒量淺就別喝那麽猛，這要喝壞了，我怎麽向你家人交代！”
    一邊，那雙肮髒的手，伸到了……
    就在此時，隻聽一聲爆響，天字號包房的門被人一腳踹開，門鎖直奔劉鸞麵門飛去。
    隻聽劉鸞一聲慘叫，門牙被打掉四五顆，捂著嘴哀嚎不已。
    “老色匹，放開你齷齪的狗爪子！”
    說話的就是在電梯裏欣賞藝術廣告的薑宸，KNF集團技術開發部的刺頭骨幹。
    薑宸，頂尖國際數學競賽連續三年個人金牌，初三保送科大少年班。
    畢業後拒絕斯坦福大學全額獎學金，以百萬年薪進入KNF，專攻人工智能方向。
    今年是他到公司第三個年頭，屬於T5級工程師，但薪資高出T5三倍多。
    薑宸個頭一米八七，身材偏瘦，但長相極為俊美，酷似當紅明星王鶴天。
    走到街上，他經常被誤認為明星，並被狂熱粉絲邀請拍照，每次隻能落荒而逃。
    最誇張的一次，他在商場被王姓明星千名粉絲圍堵，差點造成踩踏事件。
    所幸有人報警，薑宸被叉到了派出所，派出所的女輔警見了，都爭著搶著要合影。
    第二天，媒體上就開始開展了一場《王鶴天現身商場遭粉絲圍堵，若發生踩踏，是否應負刑事責任》的討論。
    因為長相酷似，王明星的經紀人甚至聯係他，出資兩百萬，買他在公共場合的口罩權。
    ……
    薑宸踹開包廂門，一個箭步飛身上前，一腳將劉鸞踹翻在地，抱起不省人事的林小魚就往外走。而此時，酒店的保安和服務員已經圍滿了包間。
    “哇，真的是王鶴天啊！他們是在拍劇嗎？太帥了，真人比照片帥多了……”
    服務員們見了長相酷似王鶴天的薑宸，個個交頭接耳。
    “我見過王鶴天，這個人比他高多了，但別說，長得一模一樣！”
    “瞎說，我家天哥比他高多了，資料上寫著呢，我看這人也就一米七幾，頂多一米八……”
    天字號包廂是大人物聚會的地方，沒有攝像頭。所以，這些保安們也不知道這裏究竟發生了什麽，見薑宸抱著林小魚往外走，竟然沒一個人阻攔，自覺讓出一條通道。
    薑宸就這麽抱著一個大美妞，從安全通道來到了地下停車場地。
    此時，麒麟大酒店外警笛聲大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