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壺酒下肚，顧安確實感覺到了這酒的烈度，還有一股奇特的香氣，其中應該是添加了某種花草。
    但這程度想要喝醉顧安還遠遠不夠，看來楊嬋這份微醺，隻是因為她酒量太差而已。
    又或者，酒不醉人人自醉。
    “楊仙子，酒已喝完，在下並無醉意，看來這所謂‘醉仙釀’不過是浪得虛名。”
    “是啊……假的，都是騙子。”楊嬋似醉非醉地嗔罵著，這些說者無心、聽者有意的話，讓顧安略感心虛。
    “倒也不完全是假吧，楊仙子你似乎就有點醉了。”
    “顧源，你是不是也在騙我？”楊嬋突然盯著顧安，秋波幽怨，似要把他看穿。
    顧安不敢對視，趕緊打個哈哈：“楊仙子你是真的醉了，在下怎敢欺騙仙子。”
    “那你第一次見到我時，寫的那首‘雲想衣裳花想容’，真是寫給我的？不是騙我？”
    “當然不是，我的確是見到仙子天顏後才有感而發。試問這世間，除了仙子，又有誰配得上那首詩。”
    顧安此刻算是體會到了做渣男的痛苦了，太難了！
    一方麵，他不能冷臉拒絕、徹底激怒楊嬋，必須要維持住對方的好感度；另一方麵，他又不能給她任何明確的信號，隻能保持一種若即若離的距離感。
    何況顧安當前的人設是“萬裏尋妻的癡情丈夫顧源”，所以如果他對楊嬋見色起意，隻會換來人設塌房的惡果。
    退一萬步說，顧安內心深處也不想與楊嬋有任何感情上的糾葛，他還有一個遠在花果山的華清等著他回去呢……
    “嗬嗬，是嗎，配得上又如何……”楊嬋低下頭，小聲說著：“顧源，你知道嗎……其實我真希望你那時是在騙我，你的娘子，你的過去，都是騙我的就好了。”
    “……”顧安心中五味雜陳，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顧源，如果……我是說如果，如果這次你找不到你娘子，你能不能重新開始新的生活，去嚐試接受新的人？”
    楊嬋突然抬起頭，目光灼灼地看向顧安。
    顧安沉默了，他覺得，此刻的楊嬋已經陷入了一個危險的境地。
    她似乎忘了，即便自己真的是“顧源”，即便顧源真的可以拋開過去重新開始，也不可能接受她啊……
    這姑娘難道不知道自己的身份？想重蹈自己母親的覆轍嗎？
    還是說，每一代“雲花玄女”，都會走向與凡人相戀的宿命？
    顧安突然想到了係統發布的隱藏任務【出雲之蓮】，其中就提到需要“楊嬋放棄雲花玄女的身份”，莫非這個身份真有什麽特殊之處麽……
    這些事暫且放在一邊，顧安的當務之急，是要徹底斬斷楊嬋腦子裏的危險想法。
    他站起身，由衷地長歎一口氣，走到窗邊，緩緩說道：
    “你問我，能不能重新開始？好，我告訴你。”
    楊嬋看向顧安，眼神裏隱隱有些期待，又有些緊張。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顧安的話落地，楊嬋清晰地聽到了一種破碎的聲音。
    “除卻巫山……不是雲……”
    她的心髒像是被人緊緊握了一下，那種刺痛感，讓她整個人都驚醒了，從那個自我編織的幻夢中醒了過來。
    楊嬋啊楊嬋，你在幹什麽！？
    顧源他有一個彼此深愛著的娘子，在等著他，他們為了彼此，付出了一生一世。
    他們的眼裏，不可能再容下任何其他人。
    你不是早就清楚地知道這些嗎？你不是還要幫助他們重逢的嗎？你到底在想什麽！？
    她對自己太失望了。
    楊嬋的眼淚不爭氣地湧出了眼眶，如盛夏的雨水，大顆大顆滴落在地上。
    不知哭了多久，楊嬋的神情終於恢複了與顧安初見時的那般清冷。
    盡管，兩道深深的淚痕還殘留在臉上。
    “對不起，讓顧道友見笑了。”
    “楊仙子……”
    “晚安。”
    楊嬋沒有再多說什麽，徑直退出了顧安的房間。
    顧安愣愣地站在原地，連把係統再喊出來罵一頓的心情都沒了。
    唉，造孽啊……
    他望著天邊的殘月，喃喃道：“其實這首詩，還有另一半呢……”
    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
    …………
    翌日清晨，楊嬋早早地離開了客棧，回到了高空的雲輦中。
    她的裝束換成了與顧安初見時的雲花流仙裙，而且，她還特地添了一塊麵紗。
    顧安找了半天才在空中尋到楊嬋，不過他倒也沒什麽怨言，默默地當起了自己的車夫。
    朱紫國距離地圖上的盤絲嶺不過幾百裏，駕馭楊嬋的雲輦半日便可抵達。
    一路無話。
    午後時分，顧安的前方出現了那片熟悉的山嶺，盡管此時是陽光最盛之時，那裏依然被重重濃霧所籠罩著。
    “楊仙子，盤絲嶺到了。”顧安將雲輦緩緩落到地麵，敲了敲車廂的門。
    楊嬋沉默著走下雲輦，查看了一下手中的定位法器，點了點頭。
    她一揮手，雲輦被她重新收進了法寶袋。
    顧安看她這副冷淡的樣子，估摸著自己應該是徹底得罪了她。他也不想再繼續自討沒趣，畢竟他來盤絲嶺也不全是因為楊嬋。
    顧安決定先去尋找那群蜘蛛精們，反正就在一個區域內，楊嬋這麽大一個正牌金仙也出不了什麽大事，顧安也不算罔顧了二郎神的囑托。
    “楊仙子，這一路上……感謝您的照拂，這份恩情，我一定會還的。想必仙子您也有要事在身，顧源不便再多打擾，就此別過。”顧安向楊嬋深鞠一躬，“仙子保重！”
    他轉身剛要離開，便聽到了楊嬋一聲輕喝：
    “站住！”
    顧安轉頭，不明所以：“仙子還有何吩咐？”
    “你打算去哪？”
    “自然是進這山嶺中去尋我娘子。”
    “你當真是‘有眼無珠’，豈不見這群山之中迷霧重重，妖氣肆虐？就你那點約等於沒有的微末道行，貿然進去，怕是給妖魔們塞牙縫都不夠！”
    一句“有眼無珠”，念的特別重，也不知道是不是在含沙射影。顧安不禁感慨，這楊嬋一旦恢複成冰山美人的樣子，毒舌屬性也跟著回來了。
    “顧源畢生夙願惟此，即便九死一生，也要一試。”
    “哼！隻怕你是十死無生！你自不量力死則死矣，你還未尋到的妻子該怎麽辦？你打算讓她獨自苟活，抱憾終生嗎？”
    “那……仙子認為我應當如何？”顧安聳了聳肩。
    “老老實實跟著我，不許亂跑！我帶你進山！”楊嬋颯爽轉身，一把銀劍已握在了手中。
    …………
    顧安跟在楊嬋後麵，深入盤絲嶺內部已經過去了兩個時辰。
    他們在濃霧中不斷穿行，顧安漸漸發現，這裏的霧氣十分詭異——它不僅阻擋視線，還能隔絕修行者的神念。
    即便顧安偷偷釋放出自己金仙之上的神念來探查四周，他也最多能感應到周身十餘尺的範圍。
    在探索群山的過程中，顧安他們也遭遇了不少成精的野生妖物，但最高不過真仙境界。
    它們在楊嬋劍下都是一劍兩斷，有些麵目醜惡的妖怪甚至被楊嬋碎屍萬段，仿佛楊嬋跟它們有什麽深仇大恨需要泄憤似的。
    那血腥的場麵看得顧安都隱隱有些心驚，總覺得對方是在殺妖儆“猴”。
    借助楊嬋的暴力開路，他倆倒是暢通無阻。隻不過，兩個時辰過去了，他們沒有找到任何修煉洞府的蹤跡，更別提那傳說中的“盤絲洞”了。
    “這地方不對勁。”楊嬋停了下來，柳眉緊皺。“剛剛那條巨型森蚺，我似乎已經殺過一次了，為什麽會出現第二條一模一樣的？”
    確實不對勁，完全不對勁，這一點顧安比她更清楚。
    顧安已經在腦海裏跟係統吵翻了天——
    “你個破爛貨，還說不是係統BUG？我現在都身處盤絲嶺的內部了，你自己看，這地圖上為什麽還是一片迷霧！？”
    “再次重申，本係統絕無BUG！在勢力地圖中，未被本勢力成員探索過的區域將會以陰影狀態呈現。”
    “你特麽——還睜著眼睛說瞎話？我人都在這了！還跟我扯什麽未探索？我怎麽就未——”
    突然間，顧安的腦中閃過一個靈光，讓他的話戛然而止。
    他猛然想到了什麽，顫抖著盯住係統的勢力地圖，放大又縮小，放大又縮小。
    直到，他確認了一件事後。
    頓時感覺頭皮發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