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水簾洞外的一處草地上，一場盛大的接風宴正在進行。
    這是一場其樂融融的篝火晚會，幾乎所有的花果山猴子猴孫們都前來共襄盛會了。
    八大長老可謂是各自都掏出了自己的家底，各式各樣的靈果、佳釀無限量供應，大猴子們觥籌交錯、頻頻舉杯，歡聲笑語不斷；小猴子們上躥下跳、嬉戲打鬧，看見新鮮的果子卻也不忘了順手拿幾個嚐嚐鮮。
    宴會的中央，自然是被眾人簇擁著的孫悟空與顧安，很多沒有親眼見過孫悟空的小猴子們，都在父母輩的帶領下前來拜見自己這位老祖宗。
    威名赫赫的齊天大聖，也真的像一位慈祥的老爺爺似的，掏出金箍棒，使出各種如意變化逗得這些小猴子們咯咯直樂。
    顧安知道，大聖這是故意將宴會主角的位置讓給自己，讓自己這位榮歸故裏的顧統領有機會講講自己出山後的各種英勇事跡。
    除了顧安外，六位花枝招展的蜘蛛精們也成了宴會上的另一個焦點。
    常年被囚禁在盤絲嶺內的她們，如今來到花果山，也真算得上是羈鳥入林、池魚歸淵了，她們一個個開懷暢飲、笑靨如花，時不時展現一下柳腰慢搖的婀娜舞姿，這帶有異域風情的美妙風景，自然是引得一眾公猴子們不斷拍手叫好。
    隻不過，這其中已有家室的公猴子可就沒那麽自在了，偶有幾個偷瞄蜘蛛精的膽大之徒，被自己夫人抓包後，免不了回洞一番家法。
    一身素雅的華清始終溫婉地陪在顧安身旁，她的目光幾乎沒有離開過自己的老師，眼神中是近乎癡迷的眷戀，但顧安卻是頻頻找借口躲開這灼熱的目光，根本不敢對視。
    他同樣在逃避的，還有墨玉。
    這個五姐妹中容貌、氣質最出眾的蜘蛛精，此刻卻是場中最安靜、最無存在感的人，她不像華清那般可以明目張膽地粘著顧安，隻能自己在一旁獨自喝著悶酒。
    …………
    宴會狂歡至深夜，顧安將收尾的工作丟給八大長老，自己則一個聚形散氣，悄默默地躲回了水簾洞。
    進入水簾洞後，顧安隨手一揮，撤掉了水簾洞外遮掩天機的屏障。
    重返花果山後，【內卷係統2.0】重新與花果山建立了連接，所有的係統功能全部更新了一遍。
    新的陣法強度與完整的【偷天換日陣】陣眼都開始生效，從此以後，顧安不僅在花果山內所有遮掩天機的行為都會更加得心應手，還可以隨時在花果山外短暫地將【周天星鬥大陣】作用於自己身上了。
    顧安回到自己熟悉的桌案旁，慵懶地靠上了自己的座椅，打了個哈欠。
    沒過多久，他便感覺到了那“預料之中”的靈蘊靠近。
    顧安苦笑著搖了搖頭，對門口招招手：“出來吧，別鬼鬼祟祟的了！”
    華清從黑暗中探出小腦袋，調皮地吐了吐舌頭，小心翼翼地走了進來。
    看著已經習慣了人類妝容與儀態的華清，顧安欣慰地點了點頭，說道：“我聽長老們說了，我不在的這段時間，你這個‘理事會秘書長’做的很好，八部的工作都穩步推進，有條不紊，確實值得表揚。”
    “嘿嘿，都是老師教的好，華清有不懂的事不都還是通過千裏鏡請教老師的嘛……”華清一邊說著，一邊將身子蹭到了顧安身邊。
    顧安拿她沒辦法，輕輕摸了摸她的腦袋以示獎勵。
    水簾洞內燈火氤氳，滋生著曖昧的氣氛，華清終於等到與心愛之人獨處的機會，她大膽地抱住顧安，動情地說道：“老師，你總算回來了，華清好想你。”
    說完，她閉上眼睛，想要吻上顧安的唇。
    然而，等待她的卻是顧安的一根手指頭，輕輕抵住了她的腦袋。
    華清不解地睜開眼，她看見顧安一臉嚴肅地凝視著自己：“華清，有件重要的事，老師要跟你說。”
    “嗯？什麽事？”
    “老師要成親了。”
    華清先是一愣，然後似乎想到了什麽，突然小臉羞的通紅，低下頭結結巴巴地說：“老、老師……你怎麽突、突然說這個？你也不跟我商量，雖然我肯定是會答應的，但是你要娶我……”
    “你誤會了。”
    顧安打斷了正在語無倫次的華清，然後鄭重地說道：“老師要娶一個天界的仙子，她是天界瑤池仙宮前代雲花玄女的女兒，是灌江口二郎顯聖真君的妹妹，她叫楊嬋。老師與她相識於……”
    顧安將自己與楊嬋相識、相知、相戀並且最終定下婚約的過程講給華清聽，這活潑可愛的小姑娘，原本亮晶晶的眼中逐漸失去了光彩。
    她強忍著難受，聽著她最心愛、最崇拜的老師在講述他與另一個女子的經曆。
    不知為何，顧安的聲音——曾經她認為是世界上最溫柔的聲音，此刻卻像是一把把鋒利的刀子，在一點一點地割著她的心髒。
    華清覺得，太疼了……疼的眼淚忍不住地流淌，疼的身體止不住地發抖。
    顧安說了很久，華清卻並沒有聽進去多少，整個後半段，她的腦袋都是嗡嗡的。
    其實她隻需要知道，老師要成親了，新娘不是自己，就夠了。
    自從化形以後，她也跟隨猿長老學了很多塵世間的道理，理解了很多男女之間的情感。她已經隱隱知道了顧安對她的“喜歡”，隻是一個強大男性對可愛、弱小女性單方麵的疼愛與憐愛，是一種並不牢靠的依附關係。
    而如今顧安口中的“楊嬋仙子”，老師在講述她時，言語中滿是患難與共的平等之愛，是雙向奔赴的堅貞之愛。
    原來這才是真正的男女之愛。這個楊嬋仙子，超越自己太多了……
    猿長老數個月對華清的教導，也不如此刻短短幾分鍾的現實讓她懂的深刻。
    “華清？華清？”
    顧安搖了搖低頭默默垂淚的華清，有些擔憂地問：“你沒事吧？”
    華清抬起臉，淚痕斑駁，她努力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用帶著顫抖的聲音說：“老師，我……我沒事。我已經不是小孩子了，您說的這些，華清都懂。您要成親了，這是好事，我、我也為您高興的……隻是太突然了，我還需要一點時間來接受……”
    顧安看著華清懂事的樣子，心中湧起一股複雜的情緒。
    他知道，對於華清這個孩子來說，這不僅僅是一個簡單的消息，或許可能是她整個世界的崩塌與重建。
    顧安輕輕歎了口氣，伸出手再次溫柔地摸了摸華清的頭，這次，他的眼神中充滿了歉意與不舍：
    “華清，你是我最好的學生，也是我在花果山最親近的人。我希望你能理解，每個人的生命中都會遇到不同的人，有的會成為過客，有的則會留下深刻的印記。楊嬋對我來說，就是那個留下深刻印記的人，但這並不意味著你是一個過客。”
    華清聽著顧安的話，眼淚再次滑落，但這次，她沒有讓眼淚肆意流淌，而是用衣袖輕輕拭去。
    她深吸一口氣，似乎下了某種決心，問道：“老師，您不用多說了，華清都明白。華清不會像以前那樣耍性子了，我隻有一個問題想問您。”
    “伱問吧。”
    “如果華清一直很聽話，以後還有機會給老師您生猴子嗎？”
    “這……”
    聽到這奇怪的問題，顧安哭笑不得，這孩子真是……
    顧安撓了撓頭，努力地回憶了一下，然後回答道：“其實我把你的事跟楊嬋說過，當時她的反應，好像並沒有很討厭你，或許……可能……應該是可以的吧？”
    “真的嘛！那太好了！”華清立刻破涕為笑，衝上來就要擁抱顧安。
    顧安連忙再次抵住她的額頭，認真地說：“但是！這一切的前提是征得你未來的師母同意！所以，為了讓她能接受你，你必須在我與她成親之前恪守男女之間的分寸。在這之前，你不許再跟老師有什麽親密舉動了，知道嗎？”
    “哦……知道了。”
    看著顧安嚴肅的樣子，華清悻悻地點了點頭，不過單純的她，心裏總歸沒有那麽難過了，因為她覺得，自己這麽可愛，那個楊嬋仙子一定也會喜歡自己的。
    …………
    打發走華清，顧安無奈地笑了笑，他目光再次移向水簾洞外，對著已經在那“排隊”許久的身影說道：“墨玉姑娘，請進。”
    一身玄色華裙的墨玉，輕搖蓮步走進洞內。她的目光始終注視著顧安，走到近前，隔著幾步的距離，款款施禮，優雅而知性。
    她輕啟朱唇，聲音如泉水般清澈：“墨玉，參見顧統領，深夜冒昧打擾，還望見諒。”
    “姑娘多禮了，倒是顧安招待不周，把你們帶來花果山之後，還沒去看望過你們。”
    “顧統領哪裏的話，您能把我們救出水火，保全我們幾個小女子的性命，還能兌現當初的承諾，對我們已經是再造之恩，墨玉姐妹與母親對您唯有感激而已。”
    “說起來，這段時間你們在花果山住的還習慣嗎？我記得你以前就常說，想要看那山嶺外的世界，不知……”
    顧安說著說著，突然發覺自己失言了，連忙停下了話語。
    “哦？墨玉確實一直想要看外麵的世界，但我‘以前’何時對顧統領說過？”
    “嗬……自然是在那幻境之中，或許墨玉姑娘已經不記得了吧。”
    “或許吧，‘幻境’中的事，也確實不能當真。”墨玉看著顧安，淡淡一笑，那笑容中既有溫婉亦有惆悵。
    顧安聽著這話，心裏不是滋味，他想了想，也不打算再繞了：
    “墨玉姑娘，剛剛我與華清的對話，你應該都聽見了吧。”
    “自然是聽見了。”
    “好，那顧某就直說了。華清她年紀小，有些事情也不懂，況且她從小生長於此，花果山就是她的家，所以即便將來楊嬋容不下她，我也會庇佑她一輩子，讓她在花果山好好生活下去。但墨玉姑娘你不一樣，你是自由的，不會受到任何約束。你對顧某的心意，我很榮幸也很感激，可顧某必須要娶楊嬋仙子為妻，如果姑娘你對此耿耿於懷、無法接受，完全可以離開這裏，不必麵對自己不想見到的人。”
    聽完顧安的話，墨玉臉色微微一滯，眼中閃過幾抹複雜的神色，但她很快便整理著思緒，平靜地開口道：
    “顧統領的意思，是要趕墨玉走嗎？”
    顧安連忙解釋道：“怎麽會呢？姑娘你誤會了！我隻是覺得，以墨玉姑娘你的性子，在我成親之後，恐怕不願留在花果山受那些委屈。”
    “顧統領的好意，墨玉心領了。可恕墨玉直言，您說了這麽多，卻是在顧左右而言他，根本沒有說到點子上。”
    “這……姑娘你這話是何意？”
    墨玉站直了身體，目光堅定地看著顧安，道：“墨玉知道，您心中已有所屬，而且迎娶楊嬋仙子之事更關乎花果山的命運，墨玉沒有資格也沒有任何立場去置喙什麽，我也絕對不會做任何事情讓顧統領為難，請您放心。”
    “我不是那個意思……”
    “顧統領，請聽小女子說完。”
    墨玉保持著平靜的語調繼續說道：“若非逼不得已，我不會離開花果山。確實，我與楊嬋仙子之前發生過一些不愉快的事，但隻要楊仙子願意放下，墨玉也可以就此揭過。至於我對您的心意，墨玉承認，情感之事，難以自控，我對您的愛慕之情，已經生根發芽，難以割舍，但這不代表我會以此為藤蔓，去糾纏統領。事到如今，墨玉隻關心一件事，也隻想要一件事的答案！就是，您到底有沒有……”
    “有。”
    顧安沒有等她說出口，便斬釘截鐵地給出了答案。
    墨玉的眼睛瞪大了，眸子裏閃動著難以言喻的光芒，那光既溫暖又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動，仿佛是晨曦初破曉時分，第一縷陽光輕輕掠過靜謐的湖麵，喚醒了沉睡的大地，卻也小心翼翼地生怕驚擾了這份寧靜。
    在份目光中，可以看出她內心複雜交織的情緒——喜悅與激動如同潮水般澎湃，卻又被理智的堤壩緊緊束縛，隻能在眼底深處泛起層層漣漪。
    墨玉終於是壓製住了自己洶湧的情緒，她輕輕呼出一口幽蘭之氣，道：“有顧統領這句話，墨玉已經知足。我不求能與顧統領並肩攜手，隻願能在您身邊有一席之地，哪怕是像華清姑娘那般成為您的弟子，又或者隻是以友人的身份，甚至為奴為婢，墨玉皆無怨言……”
    人非草木，何況顧安也確實在心底喜歡著墨玉，他得到對方如此卑微的表態，又怎能無動於衷？
    “墨玉姑娘，我向你保證，無論將來楊嬋是否能接受你，你都會有一席之地。不一定會在我身邊，但一定會在我心裏。”
    “我……”墨玉本能地向前了半步，她多想上前去擁抱這個男人，可她終究還是克製住了。
    “謝謝……顧統領早些歇息，墨玉告退。”
    “墨玉姑娘也早些休息，明日我再去看望你們。”
    說完，墨玉朝顧安再次行禮，緩緩地走出了水簾洞。
    顧安默默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歎了口氣。
    水簾洞中徹底安靜下來，靜得能聽見洞外的蟲鳴。他終於徹底放鬆身心，感慨道：“還真是……夜涼如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