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經過醫生允許的情況下，魏淑芬被帶到重案組。
    王兵先跟她說了實情，魏淑芬呆愣了一會兒，然後捂著臉痛哭，邊哭邊自言自語：“他都知道，他咋會知道的？他不應該知道啊……”
    “知道啥？知道嚴小偉是馬躍華的兒子？”
    王兵也想到了。
    魏淑芬止住哭聲，鬆開手恐懼的看向王兵問：“他有沒有說他是咋知道的？”
    王兵沉默了兩秒說：“如果不是嚴小偉懶散，嚴小偉會死在你前麵，一會兒你會跟馬星月見麵……”
    王兵囑咐了幾句。
    如果唐應凱這時候在，他一定會敏感的發現魏淑芬不對勁的地方，怎麽一說是馬星月策劃的，魏淑芬馬上想到的是馬星月知道嚴小偉的身世？知道身世就會殺人？
    正常人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不是應該先憤怒不已嗎？
    可現在的王兵腦子都快炸了，他能通過唐應凱和馬星月的對話，想到嚴小偉的身世已經很不錯了。
    ……
    這一晚天上沒有星星，也看不到月亮，範霖說後半夜有雨。
    唐應凱在開車回家的路上，心裏五味雜陳。
    人總是能輕易的將別人的錯處記在心裏，卻記不住自己曾經都做過什麽。
    馬星月的媽媽發現馬躍華和魏淑芬的奸情後，曾經找魏淑芬理論過，差輩兒了呀，不差輩也不行。
    馬星月媽媽去找魏淑芬的時候，隻有魏淑芬的媽媽一個人在家，馬星月媽媽自然是一頓辱罵，回家後沒多久，魏淑芬就找來了。
    論吵架，馬星月媽媽根本不是魏淑芬的對手，小玉曾說過會躲著魏淑芬走，沒理攪三份是魏淑芬的特長，尤其那時候的她大專剛畢業，正是年輕氣盛的時候。
    但是她忘了當時馬星月在家，馬星月清楚的看到，聽到，她是如何囂張的將媽媽罵得麵色慘白，渾身顫抖的。
    魏淑芬宣泄一通走了，可媽媽心裏的怒火和委屈怎麽辦？
    那一年馬星月上初二，那一天正趕上周六，馬星月身高已經超過一米七五了，媽媽還發瘋一樣揍他，馬星月第一次反抗，狠狠掐住媽媽的脖子，隻差一點就讓媽媽提前離開這個世界了。
    唐應凱聽到這裏的時候，才明白馬星月為啥對魏淑芬這麽敏感，敏感到見都不能見，因為見到魏淑芬就等於見到當年那個自己，他不接受，更不想麵對。
    魏淑芬跟馬躍華的關係維持了好幾年，最後懷著嚴小偉跟著嚴明來到T市生活，為什麽要離開L市？魏淑芬想說，被馬星月歇斯底裏的吼叫聲打斷，當時唐應凱用很溫和的聲音說：
    “你攔不住。”
    馬星月癱坐在審訊椅上。
    魏淑芬在知道馬星月不僅想要害死她，還想害死嚴小偉的時候，不用王兵多說也知道不能讓馬星月再出去，馬星月不想讓她說的，根本不用人勸，她急赤白臉的就說了，沒有半分病人的模樣。
    唐應凱想過很多種馬躍華對幾個孩子死亡漠視的原因，可怎麽也沒想到是因為一個道士三十多年前的幾句話。
    馬躍華在得知魏淑芬懷孕後的反應，就讓她馬上跟嚴明這個備胎結婚，在馬躍華看來，孩子姓嚴或許能保住命，姓什麽不重要，重要的是血脈能留下，他幾十年奮鬥下來的產業能有人繼承。
    魏淑芬一開始是不答應的，馬躍華不得不說出了老道曾經的預言，當時他說：“不怕一萬，就怕萬一，當初我是按照道長說的時間過了難關，他別的話也不能不信，為了孩子，你委屈一下，我會在經濟上補償你們娘倆兒。”
    魏淑芬衡量再三就答應了，但那時候馬星月的媽媽精神上屬於亢奮狀態，哪怕吵架吵不過，她也幾次三番的到家裏，到公司裏去鬧，馬躍華怕引起嚴明的警覺，就安排他們到T市，而那個煙酒店不怎麽掙錢，可嚴明從沒想過為啥收入不高卻能養活一家子，還能買車，嚴小偉闖禍了每次都能花錢搞定，家裏的生活質量也一直能保證。
    嚴明一直不知道家裏有多少錢，更是沒想過他什麽都不幹，出軌兩年，魏淑芬咋就一點都沒有察覺到呢？
    不關心，所以無所謂。
    馬星月在聽完魏淑芬的話後，看著魏淑芬陰惻惻的問：“你說出來，就不怕你兒子性命不保？”
    魏淑芬一下衝到馬星月麵前，吼道：“隻要你被斃了，我兒子不但能好好活著，馬家的家產也是他的！”
    範霖小聲嘟囔道：“她能出院了。”
    馬星月聽完魏淑芬的吼叫，哈哈狂笑起來，笑得眼淚都下來了，才停下來，抬頭看向魏淑芬問：
    “你確定嚴小偉能活過三十歲？”
    “那道士的屁話也就你爸信！你不是好好的？你那些弟弟妹妹，要是沒有你都能好好的！”
    馬星月又開始笑，邊笑邊搖頭問：
    “你沒有腦子嗎？我要是出不去了，還能讓馬躍華的公司好好的？我沒殺得了嚴小偉，還能讓他舒舒服服的繼承遺產？放心，我會讓馬躍華的所有資產……煙消雲散。”
    魏淑芬不信，說你都出不去了還能幹啥？
    但唐應凱和王兵他們都信。
    送走魏淑芬，後麵的審訊就容易多了，根本不用問，馬星月滔滔不絕。
    那幾位專家想參與審訊，被王兵婉拒了，專家們有點意見，感覺王兵是在搶奪他們的勝利果實，因為馬星月的轉變是在他們審訊完之後發生的……
    王兵哪有時間跟他們掰扯這個問題，隻能敷衍著感謝他們幫了大忙，報告裏也會如實寫，因為審訊涉及到L市的一些領導，沒有申請之前，幾位專家不太方便參與，幾位專家不再多言，趕緊離開了。
    ……
    唐應凱開車到自家樓下，他坐在車裏想著馬星月說出來的那些前因後果，遲遲沒有下車。
    馬星月說他是色盲，在國外一樣沒有辦法考駕，他就買了一輛車，請了一名華人司機，在他二十五歲的時候，這名司機夥同他人將他綁架了，當著他的麵給馬躍華打了勒索電話。
    馬星月記得很清楚，馬躍華在聽到電話內容後的反應很冷靜，隻說了兩個字就掛斷了電話：沒錢！
    這兩個字對馬星月的打擊是學習了那些心理學知識也無法撫平的，也是所有事情的導火索。
    綁匪又打電話給馬星月的媽媽，而他媽媽除了對著電話大吼大叫之外，沒說一句有用的，綁匪主動掛斷電話。
    馬星月示意綁匪把他嘴上的膠帶撕開，然後說：“你們要多少？我給。”
    馬星月保住了性命，卻對馬躍華恨之入骨，他想不明白本來就是馬躍華欠他一個溫暖的家，怎麽自己被綁架了，馬躍華可以是這個態度？
    他飛回國內想當麵問清楚，卻無意間偷聽到馬躍華與一位叔叔的對話。
    這次對話本來是圍繞馬星月被綁架這件事談起的，馬躍華不知道怎麽跟兒子解釋他拒付贖金的事。
    “……我總不能跟他說，我知道你會沒命，付了他們也會撕票吧？”
    那位叔叔說：“你就說你以為是詐騙電話，道長說過的話，你最好不要跟孩子們提起，不過要說道長也真是挺準的，要是流產也算的話。”
    “有些事不信不行。”
    馬星月就是從這個時候開始查馬躍華的。
    有錢能使鬼推磨一點不假，馬星月花了不少錢，查到不少糟心事。
    他知道馬躍華前前後後有數不清的女人，為他生下孩子和準備為他生孩子有好幾個。
    老道這事兒沒用他查，他隻是問了問他媽媽，馬星月的媽媽當年知道馬躍華危難的時候說去找個道士幫著看看，算是病急亂投醫吧，但馬躍華回來後隻說道士幫著做了法，這一關應該能過，馬星月的媽媽也沒當回事。
    所以馬星月很輕易的就問出他爸當年是跟誰，又是去哪找的道士。
    當馬星月知道馬躍華當初是用什麽換來了今日的榮華富貴，已經不能用憤怒來形容了。
    ……
    唐應凱坐在車裏總結了一下馬星月三十多年的人生，學齡前兒童的時候，他被父母溺愛著，要啥給啥，養成了飛揚跋扈的性格，可等他媽媽發現了馬躍華的問題，就將憤怒和委屈全都給了馬星月，這樣的轉變對一個孩子來說，本身就很難接受，更不要說自洽了。
    對於那個年紀的馬星月來說，他不可能想得明白為啥父母突然之間就不愛我了，他對父母的恨也在那個時候紮下了根。
    等到魏淑芬出現，馬星月的手狠狠地掐在媽媽脖子上的時候，他就知道自己有問題了，而當他看到母親殺害了馬星辰的媽媽，父親親手將其封在牆內，馬星月的世界崩塌了。
    他遠遠的跑到國外，想遠離可怕的父母，遠離可怕的自己，可惜一場綁架重新勾起他對父母的恨，與其說他想弄明白為什麽，不如說他想確定自己是成魔，還是繼續做人。
    最終是得知了當年老道的話，讓馬星月決定了自己餘生的走向，既然馬躍華願意聽信老道的一派胡言，願意用自己孩子的性命換他事業順遂有成，那就成全他。
    在唐應凱看來，馬躍華和馬星月都是魔，一個被金錢地位蒙蔽了雙眼，一個想要找回兒時的愛而不得，他們用自己的方式追尋著內心扭曲的向往。
    ……
    肖文君的死跟馬躍華脫不了幹係，馬星月交代，馬超月和馬曉宇都是馬躍華外麵女人的孩子，會帶回來養是因為外麵的女人不聽話，馬躍華的好色隨著他經濟能力的增長，越來越邪惡，年齡越來越小，她們怎麽可能安心在家養孩子？
    肖文君一開始是不答應的，馬躍華不喜歡不聽話的女人，這是肖文君繼續做馬夫人的條件，肖文君隻好答應，但讓肖文君沒想到的是，她一直沒有懷孕，一年兩年的還沒有多想，時間一長，肖文君自己也明白了，她心中的恨意，馬躍華根本不在乎。
    這一點被馬星月利用了。
    但馬星月拒絕交代是如何與肖文君謀劃害死兩個孩子的，他說：“我手裏有馬躍華行賄的證據，有他與未成年女性交易的證據，有他殺害肖文君的證據，也有他藏屍馬星辰媽媽屍體的證據，還有那個叫張什麽的大仙兒的，也是他找人殺的，因為這個大仙知道孩子沒那麽容易嚇死，你們糾纏著要問清楚，他遲早說漏了，他找人殺人的證據我也有，你們把他送進去，他手裏的命案不少，然後你們問什麽，我說什麽。”
    唐應凱當時問：“馬躍華對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知情的？”
    馬星月詭異的笑了，之後一個字沒說過。
    ……
    唐應凱終於明白馬星月的最終目的是讓馬躍華精神上，事業上都跌入塵埃，而這個過程最好是小刀子割肉，讓馬躍華一點點的持續著疼，最後馬星月再全身而退。
    馬星月當做是一場遊戲，他想慢慢的，親眼看著馬躍華痛苦，絕望，入獄！
    但馬星辰貓咖店拋屍直接將馬星月的計劃打亂了，他不能親眼看著馬躍華痛苦絕望的模樣，但退而求其次，隻要能將馬躍華送進去，毀掉他後半生，馬星月陪葬都願意。
    在離開審訊室的時候，唐應凱說：“就算你成功可，你身上有他的基因，有他的血脈，你能毀掉他，不可能毀了自己。”
    馬星月笑了，笑得很燦爛。
    唐應凱看懂了這個笑容，他搖了搖頭說：“你不結婚生子，再將馬躍華所有骨肉都殺了，等你死了，馬躍華就算是從這個世界徹底消失了。”
    馬星月笑得更燦爛了，那是一種讓人看到會膽寒的笑容。
    “你是知道馬星辰啥時間會在爛尾樓陪著高蘭的，三號淩晨的時候，馬星辰一定會在，你讓嚴小偉去送東西一定會跟馬星辰遇見，按照你的預想，馬星辰不需要看到文字，隻看到照片，嚴小偉想走就已經走不了了，你借車的目的根本不是為了轉移屍體，而是為了借馬星辰的手，殺了嚴小偉，因為你知道當天晚上魏淑芬就會被殺，一天的時間，沒人會找嚴小偉，哦，不對，應該叫……馬小偉，他能好好的活下去了。”
    馬星月臉上的笑容慢慢收斂了，他嘶吼著想要掙脫禁錮，唐應凱已經打開門出了審訊室。
    ……
    未表達的情緒永遠不會消失，它隻會被活埋，有朝一日以更醜惡的方式爆發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