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第一卷 第二十七章 因由(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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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擾居”,潦草得幾乎看不出來的三個大字,盡顯主人的隨心所欲。
木質的院門,輕推即開。沒有蜂飛蝶舞,隻有涼風習習,卻無半分淒涼意,隻覺恬靜陶然。長藤大樹,綠意不多但很活潑,小溪潺潺,清澈見底,蜿蜒貫穿庭院。
進到院裏方知大門隻是虛設,圍牆都是幻影,院子的兩旁根本沒有隔離或遮擋,這一片自然就是主人的前院,沒有一棵玉樹瓊枝,沒有半株奇花瑤草,然而庭院相當別致,很有些出塵脫俗的風雅閑情。
東方胤和司由穿過庭院,在沒有牌匾的閣樓前看到一個身穿黑色鬥篷的背影——火紅的長發十分耀眼,左肩臂上有被包紮起來的傷口。
背影轉過身,金色的目光令人眼前一亮。東方胤和金勝輝視線相交的刹那,彼此都在心裏納悶:為什麽眼前這個初次見麵的人感覺如此熟悉,仿佛很久之前就熟識了一般,不可思議。
司由在看見兩人對視的瞬間,突然看到另一個時空中一個定格的場景,場景裏還有另外兩個人,司由沒能看清那兩人的臉,隻看見紫色、白色,以及如颶風一般令人心驚的黑色。
“你……”東方胤像是問話,又像是打招呼。
金勝輝頓了一下,像是回答,又像是自言自語:“這裏……好像不知道要找的人叫什麽名字就無法進去。我隻知道她們的身份而已。”金勝輝沒想到這裏還有朱鳥弓無法破解的法術。
東方胤想了一想,笑道:“或許我們要找的是同一個人呢。”
說罷,東方胤牽著司由邁進門檻。金勝輝緊隨其後,這是他第三次邁進來,希望這一次不會再經由一陣迷霧又出到門外。
漆黑的房間裏隻有一條通向樓上的階梯,他們一踏上去,許多鬼火一般的光點便開始飛舞飄浮,它們一邊在他們身邊遊走,一邊用千奇百怪的聲音發問:
“你找誰?”
“你們找誰?”
“你們找的人叫什麽名字?”
“她叫什麽名字?”
東方胤輕輕拍了拍司由的肩膀,司由深吸一口氣,大聲道:“我來找我姐姐,她叫司因。”
清脆的聲音在樓梯上回蕩著。不一會兒,四周突然變得明亮,再看樓下,儼然是普通的廳堂模樣。往上是一條走廊,走廊的兩側各有兩個房間,其中一間的房門開著。
三人走上前去,見一名少女正端坐於房內,其容貌身材和司由一模一樣,隻是頭發束在身後,沒有挽起。然而房間被一層透明的屏障包圍著,任憑司由用力敲打,房內的人也絲毫沒有反應。
東方胤拉住司由,仔細看了看屏障,發現上麵有一首詞——
《訴衷情》
千朝依伴一時煞,無邇隻能遐。
吾心脫縛而去,隨汝走天涯。
沙裏葉,風中花,意相達。
世間萬象,入爾明眸,進我心匣。
司由看出這是姐姐的心意,一麵高興,一麵哭泣。
金勝輝看著屋裏屋外的兩個女孩,思索著,目光觸見插在門上的一支玉筆,隨即取過遞給司由。
司由止住眼淚,斟酌片刻,用筆尖在屏障上寫道:
《訴衷情》
千朝依伴怎能煞,相聚是為家。
吾身脫縛而去,魂宿汝心匣。
花親葉,風吹沙,到天涯。
但求相守,共苦同甘,風雨偕達。
當司由寫下最後一個字時,屏障一下子化為無物。司因聽到門口的動靜,轉過頭。司由朝她一步步地走過去。
當熟悉的氣息來到近前,司因的眼中閃耀著淚光,向來人伸出手。司由拉住姐姐的手,眼淚不停地流淌,卻沒有發出聲響。
東方胤和金勝輝看著這一對小姐妹,各自心中浮現出些許往昔的回憶。
東方胤似乎又看見了那兩顆痣,一顆在眼角,一顆在眉梢。他不會以為自己已經忘記,也很高興能像這樣想起。
金勝輝心中那個背對夕陽的身影更加高大美麗,而那個迎著夕陽遠去的背影也更加遙不可及。
相聚的感動中輕微的傷痛被一聲飽含笑意的溫言軟語輕輕吹散——“飯做好嘍,你們趕緊下來吧。”
女子的聲音來自樓下,又好像是從頭頂上方傳入,久久回蕩在胸中。
金勝輝和東方胤對視了一下,她說“你們”就證明她知道他們已經進來了,而且口氣中聽不出半分不悅,甚為奇怪。
飯菜的香味飄滿了房間,東方胤邊聞邊笑道:“不請自來總得先賠個罪才是。”說完便轉身下樓。
司因拉著司由的手,對她道:“南堂主叫做無眷,她的心思我也想不透。不過,我們先下去吧。”
金勝輝和司氏姐妹一同走下樓梯。
樓下,足夠圍坐十人的圓桌上擺滿了各式各樣的菜肴,色香俱全,令人非常有食欲。
桌邊的水藍女子臉上飄著紅霞,香唇潤豔欲滴,雖然閉著雙眼,但眉梢挑動著風情萬種,睫毛低垂著溫柔婉約,頸肩流淌著嫵媚動人,盡顯魅惑姿態。
金勝輝心裏第一次承認這世上有著能和月瑩相媲美的女人,然而如果月瑩是冰明玉潤的木芙蓉,眼前這個女人就是蝕骨銷魂的紅罌粟,危險不能親近。
東方胤看著女人,感覺她超乎尋常的嫵媚居然有些親切,這種反常的感覺令人十分不解。說不出為什麽,東方胤心裏覺得這個女人很難對付,但又不能排斥她。
司由也看呆了,覺得她好美好美。
女子抬起玉酥手,用十分修長的手指示意道:“請坐。”繼而嬌嗲地解釋,“奴家從前天才開始學著閉起眼睛,現在還不太習慣。招呼不周,還請各位自便。”
“您為什麽要閉起眼睛呢?”司由好奇地小聲問道。
無眷閉著的雙眼笑成了月牙兒,“吃飯不能戴麵紗呀,也不能隨便勾引有主的美男子啊。”
金勝輝聽著這句酥心軟語,感到有些不自在。
司因和司由坐在無眷的對麵,金勝輝坐在司因左側,東方胤坐在司由右邊。東方胤端起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剛要喝,無眷站起身,將長長的指尖伸到東方胤眼前,“給我。”
東方胤沒有多想,將茶杯遞到她手上。無眷接過茶杯輕啜了一口,遞回給東方胤,“如果你中了毒,可不是我下的。”
“您言重了!”東方胤捧起茶杯一飲而盡。
金勝輝也給自己倒了一杯,同樣被纖長的手指接了去,經由紅唇品飲後遞回來。金勝輝也將茶飲盡。
無眷笑嗲道:“兩位英雄都不喝酒啊。”邊說邊提起酒壺給自己倒了一杯。她舉起酒杯,“敬二位英雄和兩位好姐妹!”言罷仰頸幹杯。
東方胤拿起她身前的酒壺給自己斟滿酒,陪笑道:“在下不請自來,冒昧打擾,還請您多多包涵!”邊說邊行禮,隨後飲盡賠罪。
無眷笑意盈盈,“前來‘打擾’的人怎麽進得來‘無擾居’呢?能走過‘無恨’和‘莫愁’的都是我的客人。山野荒原之地,隻有些粗茶淡飯,招待不周,請各位將就將就。”
司由盯著桌子上的菜肴看了半天,心想這“粗茶淡飯”可真夠豐盛的!但是見大家都沒動筷子,不好意思先開吃。
無眷拿起筷子,將桌上的每一道菜都夾了些許放到自己碗中,又舀了勺湯喝下去。她如此體恤訪客的疑心,倒讓金勝輝覺得怪怪的,就算她提前服下了解藥,也沒有必要做到這個地步吧。
司因將碗遞給司由道:“能幫我夾些菜嗎?”
“好。”司由接過碗,將所有的菜肴都夾了一些給司因,還為她盛了一碗湯。
東方胤和金勝輝剛要動筷子,就聽司因問道:“敢問二位英雄來找司因,所為何事呢?”
東方胤還沒說話,就聽司由幫他回答:“是我拜托東方大哥帶我來找姐姐。”
司因正在喝湯,沒有回話。
金勝輝接著道:“我是金勝輝,有要事求教釋天閣的星見。”
司因繼續吃著碗裏的菜。
無眷又喝了一杯酒,笑道:“我隻是做做樣子,你是真的在賭命啊。”然後對司由道:“妹妹給她倒一杯茶吧,萬一是混合毒怎麽辦?”
司由反應過來,十分憂心地看著姐姐。
司因笑道:“不要緊,我的體質無論是混合毒還是慢性毒,隻要一沾上立刻就會有反應。”
“這孩子。”無眷自斟自飲,顯得甚為開心。
司因對司由笑道:“快吃吧,味道相當好噢!”
司由“嗯”了一聲,還是有些不放心地看著姐姐。
金勝輝夾起麵前的清湯白菜嚐了一口,鮮美從舌尖爬上心頭。這高湯沒有兩、三個時辰做不出來,這吊湯的水準已是禦廚級了。
看似簡單潦草,實則極盡繁複的製作方法,倘若這女人的心思就如同她做菜的喜好一般,雞鴨蹄貝、骨肉海鮮全為輔料,碗中唯剩清湯素菜,真正的味道光看外表完全不可想見——要怎樣對付呢!
(注:清湯白菜的原型為“開水白菜”;吊湯,是用紗布包裹的雞脯肉茸將煮好的清湯中的混濁懸浮物吸附出來的精製過程。)
東方胤盛起一個丸子咬了一口,爽滑的外層是用刀碾得極細碎的豆腐,裏麵包著粒狀的香菇和火腿,滋味相當好。要用豆腐做皮包住餡,煮熟不散,除了要裹一層薄薄的麵粉之外,也很需要些功夫呢。
司由從吃了第一口之後,就開始狼吞虎咽,恨不得把滿桌子的菜肴一下子倒進肚子裏,樂得爽快。
吃飽喝足,司由已經撐得不能動了。東方胤和金勝輝心裏思量著該如何交涉,不想無眷首先發話道:“司因可以讓你們帶走,不過有一個條件。”
四人聞言,屏息細聽。
無眷:“這個條件主要看金大人是否答應——司氏姐妹不能回戊己山,請帶她們到別處隱居。”
金勝輝:“……”
無眷:“想必金大人應該知道,星見離開戊己山就會失去星見之能,也就是說,你得放棄讓星見為你實現願望的初衷。”
金勝輝:“……”
“奴家用了十年時間才等到星見下山,如若你要將她帶回,恐怕會一樣難。”無眷的口氣很溫和,語調極柔美,聽不出半分威脅之意。
東方胤很佩服她的耐心,用十年的時間等待,不需要其他任何可能出錯的技巧和時機,隻用了最把穩的辦法。
如果她一直派人把守在山下,那麽隻要唯一一條通往己峰的路上走下沒有見到其上山的人,就一定是星見本人。
會在那麽早以前就設下埋伏等待的南堂主,不知道現在已經設下多少機關等著他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