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0 第三卷 第五章 堂主(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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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
    無咎的名字是雷洲島島主取的,他是島主從附近的小島上領回的孤兒,父親死於海難,母親病故。他是島主的大徒弟。
    造劍,他沒有師弟歐勖精通(注:勖,音xù);解毒,他不及師妹艾雨;用毒,他是翹楚。
    他們師兄妹三人一起長大,艾雨還是島主夫人的義女。由於島主的長女雷薷已和代明德公定親(注:薷,音rú),而次女雷露天生質弱,受不了毒藥的氣味,雷氏世代相傳的秘術隻能傳授給艾雨。
    於是無咎心愛的小師妹成了一身是毒、無法親近的雨後。艾雨甘願,無咎沒有反對的立場,他感恩並敬重雷家,但他恨自己不能得到想要的女人,隻能想要別的。
    島主的長女與明德公成婚,無咎奉命跟隨雷薷前往昭潭,他的新主子是明德公夫婦,也算光宗耀祖,可惜他並沒有什麽官職。
    和無咎一道的還有雷洲島司事遲靖。遲靖不懂為何雷露要跟隨姐姐到深淵,而無論如何不願回應他的感情。
    遲靖隻是暫住在昭潭,他此行的任務是前往悅原接替年邁的前輩管理密山領地。他終於沒能打動雷露做領主夫人,隻得自己上路前往密山。
    其實雷露也不是完全不喜歡他,隻是雷氏姐妹有著不可與人說的秘密,既然姐姐已經不得不嫁人,那麽她——該怎麽辦呢?她太弱,隻能依靠父母和姐姐,她依戀姐姐,又想自己成為那樣的人,或者得到姐姐所擁有的東西。
    姐姐很照顧她,而她討厭自己隻能被照顧,她離開雷洲島是離開作為雷氏一族無用的自己,離開未知的安排和危險,而在昭潭,她仍舊多餘。
    她深陷尤苦,無處解脫,糾結之時,她犯了大錯,與醉後歸來將她當成妻子的姐夫同寢注:其實任無形沒有喝醉,他是喝了會使人暈幻的藥酒,在姐夫醒前被姐姐發現。
    姐姐第一次發火打了她,卻不完全是因為她在姐姐懷孕之時與姐夫有染。
    幸虧姐夫當夜喝的是他弟弟給的千日醉,醒後什麽也不記得,姐姐讓她守口如瓶,不料她竟有了身孕。
    姐姐不忍心讓她打掉孩子,萬般無奈之下隻好找來無咎,說雷露和外麵的男人有染,懷了孩子,讓無咎認這個孩子。無咎沒理由拒絕。
    他那溫柔冰冷的小師妹已不能像從前那樣照顧他,為他解毒療傷,他已不能碰觸甚至不能太接近她,因為她修煉的秘術讓她成了無解的毒藥,所以給哪個女人名分已無所謂。
    況且雷露是島主的女兒,雖然她體弱多病、內向陰鬱,與獨立聰睿的姐姐有很大差距,但能做島主的女婿,他很樂意。他知道雷露也不喜歡他,這樣正好。
    雖說他不知道她懷了誰的孩子,她為何不肯嫁給身為密山領主的遲靖,然而那些不關他的事,無需深究。
    雷薷請明德公為無咎和雷露賜了婚。
    雷薷懷著明德公的孩子將正妻之位讓給西未侯之女秋梓杉,無咎覺得她確實是個不一般的女人。
    秋夫人也很有趣,讓明德公為她在丞州臨安城修建鵷雛宮,建好後她便常住在那裏,而昭潭的香苑還是讓雷夫人居住。
    雷氏姐妹的孩子相繼出生,都是男孩,都長得比較像母親,無咎沒什麽好擔心。
    任蒼麒的名字是明德公取的。無咎沒有姓,雷露給孩子取名空夜,無咎覺出她心境蒼涼,但他管不了。孩子叫他父親,他不知該不該回答,有些尷尬。
    任蒼麒五歲便被送入皇宮,給四歲的皇子做伴,暗影門掌門的心思,無咎已經了解了幾分。
    秋夫人搬進鵷雛宮後,掌門在雷夫人那裏見到了美人陶櫻,雖然沒有名分,陶夫人也為掌門生了個兒子,取名任梧鳳。
    外人不知道明德公還有個次子,而暗影門的人都認識二少主。
    說起北堂主的稱號,是因為掌門封了投奔暗影門的共工氏首領為東堂主,便任命一直跟隨自己的無咎為北堂主,並稱呼東堂主為“無羈”。
    他們在江湖上有另外兩個名號——冷麵無情、易於常人的“毒怪”,和詭譎莫測、心狠手辣的“刀魔”。
    當無咎遠遠地看著被稱為雨後的師妹到參辰島接任悠澤領主之位時,不經意間露出一絲久違的笑容,被雷夫人看在眼中。
    ————
    西
    軒轅山,湟原城,領主府。
    望七之年仍舊麵色紅潤、身體健朗的名醫李融此時神情凝重,領主的病情日益加重,恐怕回天乏術。軒轅鑒心裏也清楚自己時日無多,但他最難決定的事情仍舊懸而未決。
    李融退出門外,悄然而去,被不遠處的護衛們看在眼裏。
    入夜,司事稅杲和衛隊長兆忠業來到大少主軒轅奭房中(注:杲,音gǎo;奭,音shì),並派人把守在來往的通道裏。
    稅杲:“看樣子領主大人撐不了多久了。他遲遲沒有公布‘蝕魄’的繼承人,這事……”
    不用旁人明說,軒轅奭也早就對此心懷不滿。他的三弟可以不計,反正他隻會奏樂譜曲,可二弟那種怪異出格的人怎麽能當軒轅一族的首領?那種人除了用劍有點天分外,其他一無是處,父親究竟在猶豫什麽!
    兆忠業:“屬下聽到一個傳言。”
    軒轅奭:“……”
    兆忠業露出勉為其難的樣子,“族長有意將‘蝕魄’傳給二少主,但他深知大家擁護少主,不會同意,所以想悄悄地將‘蝕魄’交給二少主,把生米煮成熟飯,讓大家接受既成事實。”
    軒轅奭壓了壓火,盡量低聲道:“……有這種事?”
    兆忠業:“屬下不敢胡言。這是族長的家事,外人本不該多嘴,可屬下十分擔心倘若軒轅瑨當上首領(注:瑨,音jìn),族人和臣民們就要遭罪了。”
    軒轅奭:“……那依你們看,該怎麽辦?”
    稅杲:“下官以為,雖然有點不合適,也隻能向領主大人問問這事了。”
    兆忠業:“屬下認為可行,萬一二少主趁族長不太清明時拐走‘蝕魄’,就糟了!”
    軒轅奭:“那……好吧!”
    此時,軒轅瑨正在暗穀塔城(注:塔城位於暗穀西北,與昆侖山交界),他約了那個叫無羈的人明天在斷鬆岡對戰。
    他們初次見麵——應該說認識,是在塔城附近的一片混戰,怎麽打起來的已經忘了,誰跟誰一夥跟誰誰打也不太記得,隻是那家夥加入他們幫了他,然後說自己叫無羈,於是軒轅瑨說自己叫無禁。
    反正都是假名,叫著順口就行。軒轅瑨的真名要麽是護身符,要麽是招風樹,不說為妙,他才能想幹嘛幹嘛。
    他和這個叫無羈的人有點緣分,見過幾次,打過兩次,一勝一負。上次被他的什麽魔刀砍斷了寶劍,這回特意換了把厚重的,以雪前恥。如果有“蝕魄”想來不錯,不過他可當不了族長和領主,想想都煩,所以還是算了。
    第二天吃過午飯休息了會兒,無禁便來到斷鬆岡,比預定的時間早了半個時辰,坐下來閉目養神,天氣很好,竟睡著了。醒來時已過了約定的時間,不見有人來,等到黃昏,隻有他一人,於是悻悻回了塔城。
    第二天又往斷鬆岡去看,無羈還是沒來。第三天突覺無所事事,決意回家看看老爹。
    自從母親病逝後,軒轅瑨野得更厲害了,很少回家,總是在外麵飄來蕩去,說他出格,又很少惹禍,或者惹了禍隻是族人不知道。
    他是個打不怕、教不聽、管不住、治不了的隨心所欲讓人頭痛的家夥,偏偏武藝過人,有很頑強的生命力。
    他這次出門不久,誰也沒料到他那麽快回來,而且走了暗道——那是他小時候在父親房裏到處搗鼓碰巧發現的,沒告訴別人,後來有一次悄悄從暗道進去嚇了父親一跳,父親摸摸他的頭,讓他小心別讓其他人知道,他很是得意。
    這回他又記起,於是從離領主府很遠的隱秘入口進去了,沒看見領主府周圍數倍於平時的護衛們。他走到父親的房間底下,聽聽上麵沒大動靜,便打開、進去。
    哥哥看見他的神情異常震驚,司事和衛隊長的臉色也變了。麵容憔悴目光淒哀的父親突然眼前一亮,將手上的寶劍遞給次子,用力大聲道:“拿著!你是‘蝕魄’的主人,瑨!”然後對長子等人道:“天意啊!”
    軒轅瑨握著“蝕魄”,莫名其妙。軒轅奭等人愣了片刻,稅杲突然大聲道:“軒轅瑨擅奪‘蝕魄’,請少主下令將其拿下!”
    軒轅奭頓了一下,大聲道:“上!”
    軒轅鑒氣急攻心,捂住胸口對次子道:“今天由你替我清理門戶!”
    不知道為什麽而打,然而隻能打,很多人衝進來,很多人包圍了他,一個個上來、倒下。“蝕魄”果然好用,隻是容易失手殺人,可他管不了那麽多,那些人都想要他的命,這可不是鬧著玩的。
    他的親哥哥,雖說合不來,但也不至於下殺手呀,他手下留情隻傷了他,而他卻拉起父親要挾他,他竟然沒發現,父親已經斷氣了。
    接下來,憤怒嗎,難過嗎,為了什麽呢?
    主事阮耘和軒轅祉趕來時(注:阮耘,音ruǎnyún;祉,音zhǐ;軒轅祉是軒轅鑒的幼子),外麵的護衛們僵在門口,裏麵的人橫七豎八倒在地上。領主房裏有二少主出門時帶的包袱,裏麵有穿過未洗的衣服,他回來過。
    不知內情的眾人以為軒轅瑨殺親,奪走寶劍;知道或猜到內情的人唏噓這意外的巧合,隻當自己什麽也不知道;覺得事有蹊蹺的人也不方便明說,隻靜觀事態發展。阮耘代領主下令,緝拿軒轅瑨。
    一身是血的軒轅瑨從暗道離開後一路逃往暗穀,身上隻有錢和兩把劍,其中一把殺了他的親哥哥。父親也死了,他得到了“蝕魄”,卻不可能成為族長,也回不去了。該高興嗎?他在曠野中大吼一聲,四下無人。
    軒轅瑨連夜逃至邊境,白天用劍指著一個路人要了他包袱裏的一身衣服,給了他點錢。軒轅瑨把自己洗幹淨,換了衣服,扔掉血衣,抱著劍坐在樹上,呆想。不能睡,繼續逃亡,直至塔城。
    這裏的人們還不知道那件事,他在這裏的名字叫無禁。他在客棧睡了一覺,飽餐一頓,帶上水和幹糧,再上路。
    沒過兩天,塔城的街上貼上了軒轅瑨的畫像和軒轅山領主及長子、司事、衛隊長被殺,多人死傷的消息。客棧老板有些後怕,卻沒聲張。
    因事失約的無羈到塔城看那個劍法奇譎的人還在不在,意外看到街上的告令,有些驚愕。
    無羈想了兩天,有關共工氏和軒轅氏的恩怨,有關軒轅瑨。雖然時勢不在,無法取而代之,但至少可以幸災樂禍,然而似乎還有別的事情可做。
    無羈喬裝改扮並將伏魔刀掩飾好,到軒轅山周圍打探了一下,人們都在討論此事。
    據說軒轅祉拒絕接任族長和領主之位,要為尊親守孝,並追查此事。有人歡喜有人愁,大多數官員和親戚們為爭擁立之功亂成一團,捉拿逃犯的事雖然也在進行,但沒那麽上心。
    無羈憑著經驗和直覺在暗穀尋找無禁,運氣好,被他找到。
    無禁還是那麽不倫不類,隻是眼底多了陰沉腐壞的氣息,看見他,拔劍相向,他剛要解釋,隻聽到:“你來晚了,開始吧。”
    無羈知道打了才能說話,便道:“來吧!”
    這一戰,心情複雜。無禁的劍告訴無羈,他家主人情緒不穩,但功力很強,他不瘋狂,隻是生氣失望。
    刀劍相抗間,無羈問:“你殺了家人,是為了得到’蝕魄’?”
    和他預想的不同,無禁沒有憤怒、不安或辯解,他貌似出神,手上力道不減,一會兒緩緩道:“這樣解釋也不錯。”
    無羈想了一想,“你知道我是誰嗎?”
    無禁睨笑,“誰?”
    無羈:“而今共工一族的首領。”
    無禁愣怔片刻,若有所思,“聽說共工一族改姓洪了。”
    無羈瞋目盻之,“那些人不配做共工氏的子孫!”
    無禁盱盱然,“你是族長之後?”
    無羈:“長孫。”
    無禁:“同是天下倒黴人。”
    無羈:“……那你跟我去個地方吧。”
    無禁:“找死我不去。”
    無羈:“你多慮了!”
    無禁:“那可說不好。”
    無羈:“你以為你的族人們會放過你嗎?”
    無禁:“你和你的族人們會放過我嗎?”
    無羈:“如果掌門留你,我就不殺你。”
    無禁:“掌門?你不是首領嗎?”
    無羈:“你敢跟我去見他嗎?”
    無禁:“為什麽要去?”
    無羈:“因為你走投無路,隻能進暗影門。”
    無禁:“暗影門?”
    最後是怎麽決定的,無禁忘了,他並不信任無羈,隻是跟他一道到了無門殿,可能他又打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