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這樣的流程，蘇渙再清楚不過了。這個時代還沒奢侈到產品不合格，就整件淘汰的程度。哪件不是敲敲打打、修修補補，隻要符合出廠標準了，一樣擺到貨架上。
    所以對於李二苟所說的情形，蘇渙隻是問道：”收音機廠的不良率很高？排查很麻煩嗎？”
    點點頭，李二苟說道：”不良率真的很高，有三到五成。而且因為零件都很小，有的時候用電表也測不出來，隻能一樣一樣換。
    ”我還聽他們說過，有的時候整台收音機的零件都換過了，幾乎算是一台新的，但是一樣無法使用。問題出在哪裏也真不清楚。
    ”而且前陣子核電廠才啟用，連帶著廣播電台也才有信號發送。有不少更早之前就賣給集團內部的收音機，因為隻能收到雜訊，無法收到電台節目，都被送回到收音機廠檢修。
    ”排除操作失誤的情形，收音機本身出問題的狀況確實很多。因為是已經賣出去的東西，所以像這種不良品，是優先用良品或新品更換的。
    ”一直到現在，收音機廠的倉庫已經堆放了大量的不良品與返修品，還沒檢修完成。聽說原本負責製造或組裝的工班，都調撥了好幾組到維修車間那邊去，加快檢修的進度呢。
    ”但是成果並沒有太大，產量依舊是那副要死不活的樣子。甚至有人提議，是不是暫時放棄新品的製造，全力檢修那些不良庫存。
    ”不過沒人敢下這樣的決定。看起來省下製造新品的材料了，但其實檢修所花費的時間，平均起來可能比製造新品還要長。”
    ”文理那邊……”蘇渙斟酌後說道：”沒有提什麽改善的方案嗎？”
    李二苟雙手一攤，說道：”我有問過林總，他說收音機最主要的關鍵零件晶體管。有別於以往靠敲敲打打就能過關的機器，晶體管的精密度決定了它隻能靠熟手去完成，沒有修改的空間。
    ”就算是用西方世界相對成熟的真空管技術，良品率其實也取決於工人的熟練程度。所以在這方麵，沒有什麽捷徑可以走，隻能腳踏實地的一步步前進。”
    蘇渙這時敏銳地注意到一個點，問道：”你剛剛說，西方世界的主流是真空管技術，而不是我們用的……嗯……”
    ”晶體管技術。”
    ”對，晶體管技術。兩者之間差在哪裏？”
    猥瑣地四處張望一下，李二苟把辦公室的百葉窗合起。這才打開一個櫃子，露出了裏頭一台樣式不同的收音機，同時說道：”我這裏有一台從聯邦國進口的晶體管收音機，老爺可以看看。”
    回想起自家用，自家產的收音機模樣，蘇渙直覺式地說道：”這台怎麽這麽大？”
    跟家裏用的收音機相比，眼前這玩意兒大了可不止一倍。所以蘇家老爺才會有如此評語。
    李二苟沒直接搭話，而是喝哧喝哧地把機器搬出來，卸下了後方的外殼，露出內部裏頭好幾支玻璃管。說道：
    ”老爺，這就是真空管。相比起我們使用的晶體管，隻有指甲蓋的大小，一支真空管差不多有一根指頭的體積。而且收音機聲音要好，真空管數量就不是一支兩支能解決的。
    ”但是晶體管的數量不用那麽多。所以從收音機成品的體積上來說，我們可以做到比真空管類型的還要小。
    ”我還聽收音機廠的人說，要把收音機做得更小也沒問題，內部還有空間可以縮小。但是這麽做的話，在製造上就會比較麻煩。而且還要考慮到喇叭與外觀，所以才定下現在的模樣。”
    蘇渙想了想後，說道：”但是這個技術是比較成熟的技術吧？為什麽不使用這樣的技術？”
    李二苟答道：”我也這麽問過林總。他說除非我們直接向西方采購收音機內部零件，他們成熟的技術意味著量大，在價格上就會有競爭力。
    ”但是我們要全部自己製造，這技術在西方世界成不成熟，都跟我們沒有關係，我們還是要從零開始訓練工人。那麽我們為什麽還要追著西方的屁股？”
    ”也是。”想想林文理的作為，蘇渙理解地說道：”從核電廠上就能看出他有這樣的傾向，他喜歡挑一些非主流的路線去走。”
    ”其實我一開始也不明白，但是這幾年我逐漸明白林總為什麽這麽做了。”
    ”為什麽？”蘇渙問道。
    ”老爺知道林總有委托老遊，啊，就是遊白笙，遊先生在聯邦國設立專利權管理公司這件事吧。”
    蘇渙點點頭，說：”大江國際船運的遊先生嗎。管理公司這件事情我確實知道，也花了不少錢。”這些花費在蘇家內部爭議可是非常大呢，不少人認為是林文理貪汙了去。
    後一段話，蘇渙沒有說出來。但還是被有他心通的蘇茵聽到了。
    李二苟當然不知蘇老爺的心聲，繼續說道：”現在我們可以製造的商品，大概有三四成拿到了聯邦國的專利權。
    ”其他沒拿到的，不是難以取得專利權的種類，如鍋碗瓢盆的；就是人家也有專利，但是專利已經過期的那種。
    ”也就是說，哪怕我們人在大金，大可不理會聯邦國專利權的運作規則，林總還是有意識地避免在這方麵踩到地雷。
    ”這樣做的好處，就是我們的東西可以出口到聯邦國，也不會有太大的麻煩。就算是去個樣品，然後授權製造，這也是一筆收入。”
    蘇渙皺著眉，說：”我記得……這些錢不多吧。跟申請專利的費用完全無法比。”
    ”是這樣沒錯。”李二苟話鋒一轉，又說：”但是林總的意思是，我們要避免我們使用的技術被聯邦國的人偷拿去申請專利，回過頭來向我們提出侵犯專利的訴訟官司。
    ”畢竟從老遊口中，啊，遊先生口中得知，聯邦國這樣的專利蟑螂可不少。他們不靠發明或技術改進，而是靠律師賺錢的。”
    ”不會吧。”這一聲低呼是紀麗說的。她察覺到自己吸引了在場眾人的視線，就又不好意思地低下頭來。
    李二苟卻是哈哈笑道：”有什麽不可能的呢。哪裏都是有好人，有壞人。小麗總不會以為聯邦國國民上下，就是全員聖人吧。”
    蘇渙問起另外一事，道：”我們現在有辦法外銷了嗎？”
    李二苟認真地說道：”我們現在的產量，自己人還滿足不了呢。假如外銷的價格比較好，其實也不是不能走。但實際上我們的產品在西方世界，都是些司空見慣的普通貨色。
    ”雖然裏頭使用的技術不太一樣，但功能上沒有什麽不同。——”
    說著同時，李二苟將那台進口的收音機外殼裝回，搬回到原本的位置。在接上電後，熟練地調整頻道，並且將聲量轉小，這才打開開關。
    這台進口的收音機隨即傳出漢津廣播電台的節目內容。這時剛好是音樂時間，一曲小調的婉轉歌聲，從收音機的喇叭中傳來。
    ”——你們聽，這台收音機的音質，其實跟我們自己生產的差不了多少吧。也就塊頭比較大而已。所以我們的產品到了國外，主要是指那些先進國家，其實沒有什麽競爭力的。
    ”再加上運費成本，想要賣得動，不是要遇到傻子，就是賠本賺吆喝。真正能夠賺老外的錢，聽老遊說，還是那些有著文化底蘊的藝術品才行。像是瓷器呀，字畫之類的。”
    ”我懂了。”蘇渙點頭說道：”總之，現在收音機廠的最大問題，不是靠擴廠就可以解決的，而是熟手不夠的緣故。就算招更多人，也要重新培養起。”
    ”對啊。你們看過晶體管嗎？人家要在指甲蓋大小的東西上弄出電路來。我光是在旁邊看，就看到眼花了。真佩服他們真能把那小小的東西做出來，而且做工還很複雜，一點都不簡單。”
    看了一眼正在發出聲音的進口收音機，蘇渙突發其想問道：”假如這段缺貨的時間，我們進口一些國外的收音機來填補空缺呢？”
    李二苟沒反對也沒讚成，而是分析道：”老爺，我們在包含收音機在內的產品定價上，其實利潤空間很小。要是從國外進口收音機來賣，也不是不行。
    ”但加上運費、關稅等成本後，還要有一定的利潤，我之前估算過，大概會是我們自家產的收音機一到兩倍的售價，才能不致於賠本。
    ”所以要進口那麽貴的東西，來搶我們自己的市場，還真不一定行得通。便宜的要等，貴的可以馬上享受，以我們的老百姓習慣，大家寧可等，也不要買貴了。”
    ”怎麽會這樣？”蘇渙皺眉問道。
    李二苟笑笑答道：”林總在定價策略上，本身就是用相當低的利潤，來阻擋外來商品搶占我們的市場。就算有人願意賠本搶生意，他們能夠撐多久？
    ”隻要沒辦法把我們擠掉，形成享有定價權的獨占市場，在以後的日子裏把前期虧的賺回來，這就是一筆不合格的生意。腦子沒壞的人都不會這麽玩呢。
    ”不是這樣做，今天漢津市的市場，就不會是集團一家獨霸的局麵。外頭不知有多少人盯著這塊市場，甚至想直接插手蘇家的生意呢。”
    這一點，蘇渙倒是明白人。蘇家風光，並不代表各方麵都一帆風順。至少他本人就不是外人想象中那樣的甩手掌櫃，為了頂住來自外部的壓力，他出的力一點也不少。
    真以為錢這麽好賺。有個好主意、有技術，就能讓人乖乖從自己的荷包中掏錢出來嗎。假如世間事那麽簡單，人生就會容易很多。
    蘇渙捧茶一長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