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煙煙不知道她應該感謝侍從官。因為她漏算了利奧·派克因為社恐, 因為長年的離群索居，對人類的正常感情理解力薄弱。尤其是同理心薄弱。對別人的悲傷、疼痛、絕望，他的感覺十分淺淡，極不容易被打動。
    她要是知道這一點，一定要罵一句“見鬼”的。
    “那她……不是裝的？”利奧·派克猶疑的問。他其實對自己有點自知之明。讓他沉浸在研究裏，他感覺腦子清晰無比。把他放進人群，周圍人的反應總是讓他茫然, 總覺得他跟他們差一拍。然後那些嘲笑、諷刺、憐憫的目光讓他更加不願意跟別人接觸。
    “我怎麽知道。這得問你。”侍從官說, “你以前的構建師都什麽情況？？”
    利奧猶豫了一下, 說：“有跟她差不多的……有些是瘋瘋癲癲的, 有些就像她這樣, 開始不說話，然後就構建不出世界了。”
    構建不出世界, 問題就嚴重了。
    侍從官麵沉似水, 咬牙道：“我看她還不像全瘋了的樣子, 我不管你想什麽辦法, 把她挽救回來！”
    利奧瞪眼睛：“我怎麽挽救？”
    侍從官從牙縫裏擠出聲音：“那是你的事。挽救不回來, 你和你的船，都可以消失了。”麵對女人，侍從官可以溫柔可以有風度, 麵對男人……他從這麽多競爭對手中一路殺出重圍, 成為克林公爵的第一侍從官, 首席心腹, 就已經證明了他的鐵血和手腕。
    透過舷窗還可以看到外麵的戰艦反射著恒星的光, 發出幽幽的冰冷的光澤。利奧心裏無數句，最後隻能硬著頭皮說：“我試試吧。”又忙說；“那你得給我時間！”
    侍從官掐滅煙：“行，你要多少時間？”
    “喂！”
    聽見這個聲音，韓煙煙抬眼，看到利奧又出現在虛擬空間中。她緩緩坐起，沉默的盯著他。
    利奧在她身前蹲下，覺得姿勢不舒服——這裏的擬真度真的是超逼真的，幹脆屁股一沉盤腿坐在了地上。跟韓煙煙兩個人大眼瞪小眼的對瞪著。兩個人的眼裏都帶著對對方的深深警惕。
    韓煙煙眼中的警惕和冷漠倒讓利奧有點放鬆的感覺。她要是一直柔弱著，卑微哀求，不管侍從官信不信，他是絕逼不會相信她的。
    “你想怎麽樣？”利奧瞪著眼睛問她。
    韓煙煙抬眼：“我想回家。”
    利奧張口就拒絕：“不行。”
    空間裏一片寂靜，天就是這麽被宅男聊死的。
    兩個人繼續互瞪了一會兒，韓煙煙往後挪了挪，往地上一躺一縮，閉上了眼睛。
    利奧：“……”
    “臥槽。”他跳了起來，“韓煙煙我跟你說，我數到三，你給我起來幹活！要不然別怪我手狠了！”
    韓煙煙動了動，把後背留給他。
    利奧氣得跳腳，手指舉得高高的開始數：“一！二——！斯——安——”
    “三！”他終於伸出了第三根手指。但是韓煙煙並沒有搭理他，依然側躺在地上，蜷曲著身體，隻給他一個後背。
    利奧要氣死了。
    我要讓她嚐嚐我的厲害！他想。如果他是在虛擬空間外，通過屏幕控製韓煙煙的話，他現在就該毫不猶豫的開啟懲罰電擊了。
    可現在他身在模擬空間裏，韓煙煙“活生生”的就在他眼前。她躺在地板上，烏黑的頭發潑墨似的灑了一片。身體的線條在中部忽然塌出一個轉折，腰肢纖細，手臂纖細，連露在長裙外的小腿和腳踝都纖細。
    利奧不願意靠近她，就是因為她的女性特征太明顯了。她的女性性征讓他感到威脅，失去了那種掌控一切的安全感。
    就譬如現在，本該毫不猶豫命令係統加大功率懲罰韓煙煙的利奧，望著她單薄雪白的肩頭，嘴唇動了兩下，那道指令就發不出去。
    明明隔著屏幕就很容易，跟遊戲裏打怪推boss也沒什麽區別。“構建師”沒有性別，隻是奴隸。
    她是一個女人，侍從官這麽說。
    韓煙煙抱著手臂，蜷曲身體。利奧從她身後看去，發現她就連手指都狠纖細。
    她的女性特征終於將利奧那遲鈍於旁人的兩性意識喚醒，真真切切的感到侍從官說的是對的，這個構建師，這個叫韓煙煙的，她……是個女人。
    利奧糾結了半天，在安全的距離蹲下，說：“你給我幹半年，我放你走。”
    韓煙煙問：“現在多久了？”
    利奧說：“半個月了。”
    韓煙煙“嗬”了一聲，又歸於沉寂。
    “喂！”利奧叫她。
    “半年，不放我走也沒有意義。到那時候，我肯定已經瘋了。”韓煙煙輕聲問，“以前的那些構建師，都瘋了吧？”
    利奧噎住。
    韓煙煙就閉上眼睛，不再說話。
    利奧叉著腰在空間裏轉了好幾圈，最後又回到韓煙煙背後蹲下，說：“這樣吧，我讓你休息休息。”
    韓煙煙沒動。
    利奧頓了頓說：“我放你出去休息。”
    韓煙煙動了動。過了幾秒，她翻身坐起，轉過身來盯著利奧。
    利奧眨眨眼，說：“我的意思是，放你出這個模擬係統，讓你從休眠艙裏出來透透氣。怎麽樣？”
    韓煙煙嘴唇動動，沒說話，但是眼睛裏流露出強烈的渴望。這渴望不需要演，是實實在在的渴望。
    如果別人對某樣東西流露出渴望，而恰好那樣東西被你掌握在手裏，就會令掌握這東西的人產生強烈的掌控感和成就感。韓煙煙克製不住的流露出的渴望，讓利奧獲得了某種難以言說的愉悅感。甚至弱化了她的女性特征帶給他的威脅感。
    他心情很好，說：“那你想不想出去……呢？”這種拖長尾音的說話方式，帶了點玩弄掌心之物的調調。
    因為利奧和韓煙煙都知道，韓煙煙沒有別的選擇。她實在是太渴望脫離這個模擬係統了。
    韓煙煙動動嘴唇，終於說：“想……”
    “那好，那就這麽愉快的決定了。我放你出去透氣，你休息休息，給我好好幹活！”利奧單方麵作出決定。
    韓煙煙抿著嘴唇，沒有同意，但也沒有否決。
    利奧知道想讓這個倔女人開口服軟是一件讓人頭痛的事，他也不等她回答，就直接從白色虛擬空間裏消失了。
    韓煙煙抱著膝蓋，在空間裏靜靜等待。
    在這樣沒有邊界也沒有參照物的空間裏，沒有時間感。韓煙煙不知道到底等了多久，忽然眼前黑了下去。
    隨之而來的就是渾身的冰涼感，口腔鼻腔裏全是液體，有要溺斃的恐慌。韓煙煙本能的就伸手去抓，抓住了艙體邊沿，掙紮著坐起！
    “咳咳咳咳咳！”她大聲的嗆咳，把那些進入了鼻腔和氣管的培養液都咳了出來，呼哧呼哧的喘著氣，眼睛打量起四周。
    依然是先前她精神力爆發醒過來的那間艙室，隻不過現在她被換到了另一邊的休眠艙裏，旁邊那隻被她破壞了的休眠艙，已經換了新的。先前的狼藉都已經被機器人打掃幹淨，看不出一點痕跡。
    她……她出來了嗎？離開那個見鬼的模擬係統了嗎？
    韓煙煙迫不及待的想離開這個棺材一樣的休眠艙，但她身體虛軟無力，直接滾落到了地上，發出“砰”的一聲。
    “喂！你、你沒事吧？”有男人的聲音響起。
    韓煙煙雙手撐住地板，抬起頭，利奧抱著個毯子，站在休眠艙的一端，正有點緊張的看著她。
    這個男人！韓煙煙想殺了這個男人！
    她用力撐著地板，扒著休眠艙站了起來，大口的喘著氣，然後一步步走向利奧·派克。
    啊，好想殺了他啊……
    利奧麵對這個赤身果體的女人，很想把毯子遞給她，然後高冷的別開頭。可他不是侍從官，看到韓煙煙的果體第一反應是脫下衣服給她遮擋。韓煙煙一步步朝他走過來，利奧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她的身體，怎麽都移不動眼珠。
    他媽的丟死人了！顯得跟他沒見過女人似的！
    他可是在虛擬空間裏，什麽樣的女人都玩過了！
    韓煙煙扶著休眠艙走到了艙尾，最後幾步，她沒有可扶的地方，隻能搖搖晃晃的一步一步邁過去。
    隨著她的逼近，利奧緊張得心跳加快。
    韓煙煙衝他伸出了手。但無論她心裏有多麽強烈的想殺死他的念頭，這短短幾步的路程都讓她認清了她剛脫離休眠艙之後的虛弱。於是她的手觸到了他的胸膛，然後整個人撲進了他懷裏……
    利奧猝不及防的兜住了她抱在懷裏，心髒砰砰直跳。直到發現韓煙煙緊閉著眼睛，失去意識，他才大大的鬆了一口氣。
    韓煙煙醒過來，是在一間布局和布置上泛善可陳的艙室裏。
    這是一間臥室。韓煙煙現在已經知道她其實是身在一艘宇宙飛船中。床，床頭櫃，衣櫃，書桌，椅子，沒了。簡單，標準，毫無個性。她敢打賭，這間臥室的布置，就是利奧買到這艘飛船時的出場裝修，一絲一毫都沒變。
    韓煙煙掀開蓋在身上的毯子，翻身坐起，感覺身體的力量已經恢複了很多。
    艙室的門忽然向兩邊分開，利奧大步走進來說：“我看到監控數據你醒了……哎喲臥槽！”
    “衣服都給你放那兒了！你怎麽不穿！”他臉漲得通紅。
    床頭櫃上的確放了一條裙子，地板上還有鞋子，都是女式的。但韓煙煙沒穿，她盯著自己手在看。
    這隻手手腕纖細，手指修長，雖然好看，卻給了她不對勁的感覺。
    “喂喂！你倒是穿衣服啊！”利奧扭著頭，“你這個女人，怎麽這麽不知道廉恥！”
    韓煙煙的手摸到了自己的鎖骨上。很小的時候她那裏長過血管瘤，用激光打掉了，但是那一片皮膚因此受損，坑窪不平。因此她從少女時期，就很少穿大領口的衣服。她現在摸上去，那裏的皮膚卻光滑一片，什麽都沒有。
    韓煙煙的目光飛快的掃過室內，她站起來，赤著腳撲到了書桌前。書桌緊靠的牆壁上，鑲嵌著鏡子。
    韓煙煙看了一眼那鏡子裏的臉，咣的一拳搗碎了那鏡子，鮮血淋漓的抓起了一片尖銳的碎玻璃，瘋了一樣就朝利奧撲過去！
    “你騙我！你騙我！”
    “這是假的！”
    “這裏是模擬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