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奧猶猶豫豫的去餐廳吃晚飯, 卻沒有看到韓煙煙。
    “她呢？”他問。
    “她表示不想吃長期冷凍的過期肉，隻點了粥和青菜, 並要求我送到她的房間。”係統說。
    她不想見他嗎？利奧有些後悔，不該對她發脾氣。她說的又不是他和他媽媽，她說的是她本來該有的人生。
    這人生是被他強行改變了。
    利奧隨意點了些食物，問：“電視劇給她下載了嗎？她看了嗎？喜歡嗎？”
    “她整個下午都在房間裏看肥皂劇，根據表情分析，談不上喜歡。”係統說。“也談不上不喜歡，她的表情非常單一，幾乎沒有多餘的微表情出現。”
    是的，她就是那副“淡淡”的死樣子，像是把什麽都看透。
    利奧忽然有點理解了姚琛的憋屈。那時候姚琛恨得把她的肩膀都咬出血了，大概就是恨極了她這副“淡淡”的神情。
    食物很快就端上來了。比起自然烹飪, 高速料理機采用激光炙烤，幾秒鍾就完成了食物從生到熟的烹飪過程。
    利奧今天點的和昨天點的是一樣的食物。他大多數時候吃的都是同樣的食物。
    他對吃穿住行真的是沒有什麽欲望和偏好。小的時候媽媽忙於辛苦工作, 食物一做一大盆, 他每天回家盛出來一份, 把自己吃到飽即可。每天都吃同樣的食物, 味道一天比一天差, 等到把舌頭的味蕾都吃到麻木，差不多一盆食物也剛好吃完。
    說起來，料理機做出來的食物, 比他小時候吃的強太多了。他離群索居, 獨自一人, 每天吃著這樣的食物，自己完全沒有覺得不好。
    直到吃到韓煙煙做的飯。
    一個活生生的女人親自下廚，精心烹製出來的食物，喚醒他沉睡了幾十年的味蕾和欲求。
    突然之間，利奧望著盤中烤得正好的肉排，就失去了食欲。
    韓煙煙晚餐是清淡的粥和小菜。用完晚餐她待在自己房間裏，同時打開了十幾個光屏十幾部肥皂劇。
    劇情可以說是很狗血了，韓煙煙無視了這些故事，她主要是從劇中觀察人們的生活細節和一些價值觀。基本上看下來，大體三觀和她的家鄉也沒太大區別。因為不同的電視劇來自不同的星域不同的國家，相互之間有些細微的區別。
    比如來自克林公爵的家鄉亞彌金帝國的《霸道指揮官》，雖然一直在講這個霸道的星艦指揮官和“我”的狗血戀愛故事，但是通篇都暗搓搓的在輸出“忠誠”的價值觀。忠誠於貴族、領主，以及皇室至高無上不可侵犯的思想。
    控製人心，其實也就是那一套。
    韓煙煙用著餐後甜點，微微一笑。
    利奧給了她使用原子合成器的權限，她一點也沒客氣，把自己的房間大變樣了。
    這原本是一間標準的單人艙室，麵積不大，進門左手就是櫃子，右手有一個小雙人沙發和茶幾。房間裏麵，一側是一張方方正正毫無特色的單人床，另一側是書桌。書桌倒是挺不小，把角頂著兩麵牆，正麵的牆上有舷窗，可以看見星空，側麵的牆上有一麵可以活動的鏡子，當初被韓煙煙敲碎過。
    現在都被韓煙煙要求係統派了機器人搬走了。
    現在的房間，舷窗下是一張大床，占據了原本“單人床 書桌”的全部麵積，床尾不遠處則是擺了新的沙發和茶幾，就連舷窗上都掛上了純裝飾用的窗簾。整個房間頓時從單人宿舍變成了精致閨房，舒適度和美觀度不可同日而語。
    韓煙煙靠在沙發上同時看著十幾個光屏，接收起雜亂的信息來毫不紊亂。
    利奧·派克獨家調製的基因改良劑真不是吹的。
    就在此時係統的電子音從頭頂傳來：“韓煙煙，管理員請你前去與他會麵。”
    “他自己沒長嘴？”韓煙煙問。
    “管理員命令我來傳遞信息。”係統回答。
    “他心情不好嗎？”韓煙煙調侃。
    “管理員從昨天起，內分泌一度紊亂並放緩。”係統回答得一本正經。
    韓煙煙放下甜點：“知道了。”
    韓煙煙跟著係統的指示見到了陰沉著臉的利奧。
    “過來。”他陰惻惻的說，“讓你看看你是怎麽被我抓到這裏來的。”
    韓煙煙腳步頓了頓，走到他身邊。
    利奧的麵前開了不知道多少光屏，密密麻麻，層層疊疊。他盯著那些光屏，說：“大概是從四十年前，我開始陸續放出這些探索器，到現在，大約放出了十幾萬個。”
    “這些探索器幫我探索宇宙各處。當然，我也在不斷的改良他們。”
    “這些年我開始做亡靈喚醒這門生意，需要構建師。不是什麽人都能成為構建師的，一萬個人裏能有一兩個就不錯了。我後來仔細研究過，發現能成為構建師的人，腦域活躍區與常人不同，他們的腦波也是有異於普通人的。”
    “這就很方便了，我隻要搜索特定的腦波就可以了。這些構建師，就是這麽被我發現的。”
    “隻不過，從經濟發達區找構建師麻煩太多。有一次我找來一個男人，一個中年男人，作為構建師他很不錯。可他還他媽的是個企業家！給我帶來一串的麻煩。”
    “一個商人腦域這麽活躍幹嘛！”利奧抱怨說，“害我被追捕了很長時間。”
    “……”韓煙煙槽多無口，“那還真是給您添麻煩了呢，不如我替他給您道歉？”
    利奧哼了一聲，沒理會她的挖苦。他滑動手指，鎖定一個光屏。
    這些屏幕顯示出來的顯然都是宇宙間不同的各處，有些有文明甚至都市，有些則荒蕪沒有人煙。利奧鎖定的就是一個環境看起來十分原始的星球。
    探索器很快鎖定一頭野獸。
    那頭野獸看起來像犛牛，速度卻極快，還長著可怕的尖利獠牙。
    利奧從各個角度向韓煙煙展示了足足一分鍾，覺得她已經充分的了解到這野獸的可怕之後，才說：“看好了。”
    隨著他的操作，一片白光籠罩了野獸，就像當初籠罩了正在開車的韓煙煙一樣。
    野獸從原始之地消失，光屏向旁邊移開，另一個光屏頂了過來。可以看到，剛才還在原野上自在奔馳的野獸，已經進入了鐵籠。它不安的猛獸咆哮起來，用身體猛撞鐵籠。
    但一道電流閃過，體型巨大的猛獸就轟然倒地了。
    看起來非常眼熟的機器人們一擁而上——也是因為這些機器人，韓煙煙可以判斷出來，這頭猛獸現在應該就在這飛船的某處。
    它是被這種白光一閃的遠距離傳輸技術捕捉來此的，就和韓煙煙當初一樣。
    “不許閉眼，好好看著。”利奧陰惻惻的說。
    韓煙煙於是就看到那些機器人分工協作，剝皮剔骨割肉。大肉塊再切割成小肉塊，一切割完，肉塊就被冷光掃射，瞬間冷凍，送入了冷庫中。
    一頭猛獸不到一分鍾就隻剩下骨頭架子了，幹幹淨淨，連內髒都被處理了。
    “我勸你聽話。不聽話，這就是你的下場。休眠艙算什麽，再讓我生氣，也不是不能把你剝皮切塊。”利奧冷冷的說，“韓煙煙，你懂了嗎？”
    懂了。
    韓煙煙揪住了利奧的袖子，指著屏幕：“快讓它們停下，那些骨頭不要扔，留著給我明天煲湯！”
    “喂！”利奧臉紅脖子粗的扯回自己的袖子。
    “快點！”
    利奧不情不願的動著手指，機器人把韓煙煙相中的腿骨迅速封存好送進冷庫。
    韓煙煙很不滿：“下次不要剔得這麽幹淨，都是純肉了，記得留點排骨。”
    利奧：“……”
    韓煙煙打個哈欠，說：“明天你早點起，我早上做鮮肉餛飩。太晚了，我去睡了。”
    說完，她就離開了。
    利奧望著她背影小時，沉思了一會兒，挺起胸：“嚇唬她的效果挺好的，她已經開始用美食討好我了。”
    “是的，主人。”係統回答。
    餛飩這種食物，料理機裏也有。利奧記得以前吃過，味道口感都一般。
    但對韓煙煙親手製作的，他還是忍不住期待起來。
    長期熬夜作息紊亂的人是很難一下子調整過來的，加之他想著第二天早上能吃到韓煙煙精心製作的早餐，一下子又緊張得睡不著覺了。
    第二天醒來，毫不意外的睡過頭了。過了幾十年散漫生活，隨心所欲的人，想一下子規律作息，真實太難了。利奧很想以頭撞牆。
    “她在哪？在幹嘛？”他問。
    “警告，韓煙煙現在在料理室持有殺傷性武器！重複一遍，警告，韓煙煙現在在料理室，持有殺傷性武器！”係統恪盡職守。
    利奧的眼睛就亮了。
    餐廳簡直是變了個樣。
    原先的簡易餐桌換成了實木小桌，還鋪上的漂亮的桌布。椅子的坐墊和桌布是一個花色的，很田園風，很女性化。這一看就知道是一個女人精心布置的。
    那桌子上甚至還有一個漂亮的玻璃花瓶。隻是空空的，沒有插任何花朵。
    利奧非常慶幸這一次自己是穿著幹淨的白襯衫風度翩翩的走進起來的，而不是像上次那樣端著槍氣急敗壞的。至少這一次看起來沒有那麽蠢。
    他走到料理室的門口，艙門打開，便飄出一股香氣。
    “什麽味？”他動動鼻子，問。
    “大骨湯。”韓煙煙一邊忙碌一邊回答。
    鑒於這個女人手上還拿著“殺傷性武器”，雖然殺不死他，但也可以像上次那樣讓他變成傷殘人士。智商過人的利奧·派克明智的隻站在料理室門口張望，卻堅定的不肯走進去。
    “你來這麽早幹嘛？”韓煙煙頭也不回的說，“還得有一陣子呢。”
    她使用的是自然烹飪工具，用明火炒菜，要比用激光烹飪慢得多了。
    但利奧願意等。
    韓煙煙偶一回頭，看他站在門口，轟他：“站在那兒幹嘛，這有油煙，去，那邊兒去。
    利奧傻傻的“哦”了一聲，回到餐廳坐在了田園風的餐桌旁。
    他一離開，料理室的艙門就合攏了。他頓了頓，低聲命令係統打開了那道門，並一直打開著。
    這樣他坐在餐桌旁，就能看到韓煙煙在料理室裏忙忙碌碌的身影。可能是為了做飯方便，她今天穿的裙子樣式很普通，很居家，看著就很舒服。
    利奧覺得自己腦子開始不清醒。他立刻在餐桌上拉開一塊光屏，打開了一個他還沒完成的演算，繼續計算了下去。滿屏的數據流和複雜的演算很快讓他冷靜了下來。
    這是韓煙煙的套路，他想。
    這一套手段不新鮮，他看過了。姚琛的世界他全程嚴密監控，知道韓煙煙就是這樣套路姚琛的。
    他親眼見到過許多次，姚琛這樣在外滿打打殺殺、戾氣滿得往外冒的男人回到家裏，倚著廚房的門看著裏麵忙碌的女人，臉上都露出堪稱溫柔的神情。
    世界之外的利奧是非常樂於看克林公爵的笑話的。
    那就是一個詭計多端的死女人，而且善於玩弄人心。上了她的當的男人都是蠢死的。
    聰明的利奧·派克是不會被她用這種手段套路的。
    完全冷靜下來的利奧感覺頭腦非常清醒。他能看穿一切，並絕不會為她欺騙，他這麽想著，下意識的抬眼瞥了過去。
    韓煙煙拿一隻小碟子盛了點湯，嚐了嚐味道，然後匆忙放下碟子，用手向嘴巴裏扇涼風。
    啊，被燙到了嗎？利奧的心揪了起來，目光再沒從那身影上移開。
    這世上，明知前麵是坑，依然往下跳的人，多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