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Chapter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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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新網址:.. 最後一絲如血的光線消失,城市浸入密不透風的黑暗。
卡羅.瑞澤興奮地回到房間,穿著花哨的綢襯衫,嘴裏小聲哼歌。他今天在樓下的賭場大贏特贏,前所未有的好運氣,氣得那些意大利人要揍他,不過被保鏢攔了下來,本賭咒發誓出了賭場要給他好看,但一聽是克羅切的貴客、來自紐約柯裏昂家族,仿佛蝸牛般縮進殼裏,將所有罵人的話給吃了回去。
這就是權勢帶來的好處,瑞澤想,他一定要好好巴結這些黑手黨的老大,遲早有一天,他也能成為這樣的人。
他關上門,剛摘下帽子掛到衣帽架說,突然之間,出於早年底層生活的、屬於小市民的警覺,瑞澤停下哼唱,看向窗邊的座椅。
那是一張高背沙發椅,全包真皮坐墊,斜對著窗,裏麵坐著一個人。城市零星的燈亮起,細碎如裂罅裏透出的微光,森森投射到他的身上,照出一層死寂的、灰色的光。
“邁克爾?”瑞澤試探性地問,不妙的寒意自脊柱躥起,“你怎麽來了?”
邁克爾轉過頭來,沒有說話,臉完全沉在黑暗裏,如教堂頂端石像鬼投下的可怖陰影。
瑞澤壓抑著不寒而栗的恐懼,努力語氣輕鬆地說道:“這光線也太暗了,你想什麽那麽出神呢?竟然忘開燈。”
啪地一聲,燈光亮起,屋內亮亮堂堂。桌前是一本相冊,邁克爾手裏把玩一柄左輪手木倉。
看清這一切,瑞澤感到全身癱軟,四肢像麵條般提不起勁兒。但他覺得還有轉圜的餘地,忍住喉間生吞死魚般的嘔吐感,輕鬆地說:“這本相冊是爸爸特意叮囑我帶來的,他想讓艾波洛妮亞了解我們家。”
某個名字的出現,仿佛鬆開了擰緊的發條,邁克爾終於發話了,聲音很平淡:“我妹妹選擇你成為她的丈夫,這是一個錯誤的決定。她全心全意地愛你,可你呢,隻盯著她口袋裏的錢。”
“婚禮第二天,她眼圈烏青。桑尼聽了爸爸的勸告,才沒有教訓你。”邁克爾不緊不慢地說,“結果,他的仁慈並沒有讓你悔改,你反而在康妮懷孕期間和西堡鎮的情婦亂搞,被發現後又毆打了她一頓。”
瑞澤從驚恐中逐漸恢複過來,見說的是這件事,他鬆了一口氣的同時,又忿忿道:“桑尼也找情婦,還是康妮的伴娘呢!再說,我打康妮是我們夫妻之間的事,爸爸都不來管我們,你和桑尼有什麽資格?”
邁克爾笑了一下,但這笑並非出自本心,在黃色頂光映照下,有種皮膚和骨骼分離的不真實感。他說:“我確實沒有資格因為你毆打康妮殺你,但我可以用處決叛徒的名義。”
四英寸的左輪手木倉在他手裏晃動,銀色木倉身反射燈光,竟有種似玉的油潤感。
卡羅·瑞澤被那漫不經心移動的槍口、輕描淡寫的語調弄得心神大亂,快速向門邊跑去,發現房門緊鎖,他用力地擰動把手,又大力錘門。發覺這一切都是無用功、外麵沒有任何反應後,他走回桌前,顛三倒四地說起話來:“我是清白無辜的,我以未出世的孩子發誓,我是清白無辜的,邁克爾。康妮非常愛我,我也愛她,求求你,別給我安這個罪名,別殺我。”
對於瑞澤是叛徒這件事,答案毋庸置疑。這種相冊是專門定製的,每張照片像畫框一樣精心裱起來,瑞澤替換了幾張帶有凱的照片,但白色邊框大小固定,他為了不留白,將照片順序打亂,又剪裁了幾張。其中有一張是他中學時候的照片,邁克爾一眼看出尺寸發生了變化。但他對瑞澤身後之人還沒有把握,必須要讓他自己坦白。
金發的男人已經跪倒在地,哭得涕淚橫流,邁克爾波瀾不驚地說:“你最好還是老老實實交代,是誰讓你玩這個小把戲。另外,我勸你不要寄希望於克羅切,你在他眼裏,你和街頭的流浪漢沒有區別。”
他握著木質木倉柄,冷冰冰地想,如果瑞澤不願意說,他不介意讓那這個蠢貨永遠閉嘴。
胸中那團憤怒的冷焰狂亂跳動,時時刻刻,焦躁、癲狂正不斷蠶食他的靈魂。他亟需一個發泄口。
殺戮似乎是個不錯的主意。邁克爾從靠背椅上站起來,繞過桌子,一步一步向瑞澤走去。古希臘以生命祭祀神靈,西西裏島上四處是神廟舊址,他應該遵循這文化遺贈。眼前這位破壞他和她感情的人是最好的祭品。他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鮮血染濕花襯衫,那騙得他傻妹妹一心一意的蠢臉永遠暫停在死亡的戰栗中。
陰影搖曳,像是感知到了某種無法言明的危險,瑞澤整個人劇烈地顫抖起來,冷汗一層一層地打濕綢緞襯衫,他想要逃、想要大叫著衝出去,但理智痛苦地勒住手腳。他清楚隻要他一動,邁克爾手裏那把無需上膛的手槍,頃刻間便能帶走他的性命。
“是巴西尼!”
就在邁克爾失去耐心,決定扣動扳機的前一秒,瑞澤失控般喊了出來。
舉槍的手一頓,邁克爾走到跪著的男人身前,未拿木倉的左手摸上他的腦袋,輕輕說:“好,很好,好孩子。”
又過了幾天,邁克爾把忒西奧叫去公寓。
淺黃的窗簾全部束起,陽光無所阻擋地射入室內,打在白綠交錯的菱形地磚上,恰巧反射到門邊,照得入戶的人睜不開眼。
兩人在餐桌旁坐下,邁克爾給這位父親倚重的大將倒了一杯苦艾酒。而後用一種鄭重而尊敬的語氣說:“忒西奧,你是我父親的左膀右臂,你和克萊門紮同我父親一道打下了紐約的家業,父親授予你在布魯克林單獨行動的權利。你比他更聰明謹慎,沒有那麽鋒芒畢露。你是守成型的將領,是我們家的基石。”
忒西奧握著玻璃杯,用一種驚異的眼神看著維多的小兒子,仿佛在見證某種傳奇的誕生。他沒有接話。
邁克爾繼續說:“所以,我不明白,為什麽在如此關鍵的時刻,父親會將你派來西西裏。”
“邁克,”忒西奧像小時候一樣親昵地稱呼他,“你父親和我都老了。這次他中了塔塔利安的暗算,桑尼的表現沒有讓他滿意。”
邁克爾麵無表情地說:“桑尼隻是需要時間。”
“要來一根嗎?”忒西奧從口袋裏掏出香煙,得到拒絕的答複後,他自己點燃,叼在嘴邊,“是啊,時間。所以,你父親將我派來了西西裏,麻痹敵人,讓他們放鬆警惕。同時,再和西西裏的朋友談談生意。”
邁克爾肯定地說:“你知道瑞澤動了手腳。”
“當然。”忒西奧笑起來,“你和桑尼決定把他派來西西裏後,你爸爸把他叫到家裏住了一段時間,講一些老家的禮儀、風土人情,讓他別丟臉。期間,塔塔利亞的人和他接觸過,有一次還打電話到了家裏。他們都不知道老頭子在電話局有人,每周都會拉一次電話單。塔塔利安的手段不過如此。”
瞅見年輕人臉色變得極其糟糕,陰雲密布,忒西奧看出什麽,笑道:“不過是一個女人。如果她真的愛你、忠誠於你,不會在意這些細枝末節。”
仿佛吃下了一塊壓縮餅幹,喉嚨幹澀又沒有水,隻能拚命往下咽。邁克爾沉默了半晌,反倒接著之前的話題說:“不是塔塔利安,是巴西尼。”
忒西奧臉上輕鬆的笑消失了。
邁克爾把玩著杯子,裏麵是純粹的冰水,們。不止戒煙,他還戒酒了。玻璃杯表麵凝著一圈水珠,將他的手染濕。
他轉頭看了眼忒西奧,將這幾天打聽到的消息串聯起來,告訴他:“是瑞澤交代的。他們在錫拉庫薩有一間製毒工廠,索洛佐被我幹掉後,他的弟弟在兩周前對我”
邁克爾頓了一下,到底還是沒有在長輩麵前說出女孩的名字,“進行了攻擊,我原以為這是出於他本人為血親報仇的意向。但最近,西西裏的朋友告訴我,克羅切默許該工廠的存在,因為有美國人為這個工廠做保。而那個美國人,正是巴西尼。”
巴西尼想要農用機器的專利,因而那天一開始追兵們並沒有開火,反而采取攔截的態度。如果不是艾波洛妮亞利落地將他們幹掉,他很有可能淪為巴西尼威脅父親的工具,草草丟掉性命。
艾波洛妮亞…邁克爾不自覺地在內心咀嚼這個名字,他的欲望之火、他的靈魂之光,她注定是他的。他的美國意大利裔妻子。
邁克爾閉了閉眼,仰頭將冰水一飲而盡,說道:“來吧,忒西奧,讓我們從根源解決問題。”
“你想怎麽做?”忒西奧依稀從他的身上看到了維多年輕時候的影子,沉著冷靜地問。
“重點是克羅切……”
七月底的熱風穿堂而過,如焚風過境,隨時點燃燎原大火。
幸運女神始終都在邁克爾這一邊。
八月初,忒西奧多次與克羅切的會麵敘舊,在某次邁克爾和吉利安諾未出席、僅兩個老頭的早餐會後不久,老柯裏昂打了公寓的座機,給邁克爾交代了一樁任務。
老柯裏昂的身體已經大好,盡管說話還有些虛弱,但他的指令十分明確:殺掉赫爾墨斯,然後回美國。
邁克爾簡直不相信會有如此巧合的事情,克羅切同意取締毒品工廠、切斷與巴西尼合作的條件正是他心心念念想要做的事。
帕薩藤珀懸案般的死亡調查,讓克羅切對赫爾墨斯大為忌憚,而吉利安諾的態度,也讓他知道這個重情重義的年輕人無法對自己的軍師下手。於是克羅切決定替他的繼承人動手。
但他老了,七十歲的他還能親自陪同吉裏安諾潛入巴勒莫劫持德軍司令,七十五歲的他已如風中殘燭,日漸枯朽的□□無法策劃參與如此縝密的行動。
手底下的可用之人不多,克羅切對每個人都心存疑慮,認為他們會將消息透露給赫耳墨斯。恰巧此時,紐約柯裏昂的副手忒西奧展現了十足的誠意,表明柯裏昂們願意用一切價碼換取他在此次紐約大戰的倒戈。
克羅切思考了一周,終於在警察和憲兵將他家團團圍住的第一天,向紐約的唐.柯裏昂送去了回答。雙方洽談片刻,很快敲定了合作,一旦邁克爾殺掉赫爾墨斯,他就坐船到突尼斯,在那裏柯裏昂家準備了一架專用飛機,可以直接回到美國。
得到父親指令的那一天,正好是八月節,邁克爾對著鏡子,一絲不苟地刮去胡須,又穿上筆挺的襯衫。他想要嚐試剩下一半的計劃是否也有同樣的幸運。
事實證明,幸運依然眷顧他。那天的艾波一如既往的美麗,白色襯衫、黑色半裙,勒出不盈一握的腰身。而當她轉身吻他時,他的靈魂都要被狂喜撕成碎片了。
她是愛他的。隻是因為那令人作嘔的老頭,她才會拒絕他。他不由自主地笑起來。
同一天晚上,邁克爾接到了凱的回電。電話裏的女人撲簌簌地流淚,他卻麵帶微笑。
他要在曼哈頓買一間公寓,或是在長島置一幢別墅,他們可以在家的任何角落做.愛,沒有人能來打擾,她隻需要像小鳥一樣享受快活時光,全然地依賴他。
父親的計劃雖好,但隻適合他一人回國。要悄無聲息將艾波洛尼亞帶去美國,他需要更換回國的方式。他通過父親的人脈以及上尉的軍銜成功與駐西西裏美軍將領搭上關係,他們與克羅切關係密切,並不在意他在紐約殺了壞警察的事。很快,憑借金錢和一些小手段,他得到拉龐托的許諾,同意用軍用飛機將艾波洛尼亞帶回去,落地後用隨軍家屬的名額辦理證件。
法院裏她冷淡的反應更是印證了他的猜測——她是赫耳墨斯的禁臠。而他,很快就能將她解救出來,並幹淨利落地幫她複仇。
邁克爾·考利昂頭腦冷靜地規劃著一切,渾身充滿了幹勁兒。他的計劃是萬無一失的,他的後備措施是無懈可擊的。他很有能耐,計劃用兩個月的時間做準備工作。
陽光失去了夏季的熱烈,灰白的雲層蒙在天空,到處都是灰突突的。烏雲之下,恢弘的馬西莫歌劇院像卸去濃妝的表演者,露出內裏曆史的瘢痕。
邁克爾坐在窗前擦拭手中的狙擊木倉,德國產的□□k,比他當年慣用的李恩菲爾德略粗略重一些,他花了不少時間熟悉。
赫耳墨斯神出鬼沒,鮮少現身。身手了得,尋常人難以接近,且十分謹慎,他出現的地方常有保鏢清場。邁克爾能想到的暗殺方式隻有狙擊了,簡單快速,一擊即走。
今日的秋風並不凜冽,影響彈道的因素少,是個殺人的好天氣。
又檢查了一遍瞄準鏡,邁克爾將它安裝上狙擊木倉,舉起來,槍托抵著右肩,試著瞄準了一下。
有限的圓形視野裏,馬西莫歌劇院前的階梯仿佛瀑布一般,沒有盡頭地流淌。
邁克爾放下槍,拿起一旁的軍用水壺,喝了一口咖啡。加洛今天被安排接艾波洛妮亞了,等他處理掉這個老頭,加洛會開車來接他,而他的女孩,會像睡美人一般在後座酣睡。他們將一起前往巴勒莫旁的美軍基地。
明天這個時候,他已經和艾波洛妮亞在美國長島的家裏了。父親一定會喜歡艾波洛妮亞的。
天空逐漸變得明亮,烏雲卻沒有散去,邁克爾看了眼手表,九點一刻。距離克羅切安排的歌劇開場還有十五分鍾。
視線重新落回窗外,歌劇院前方是一片小小的廣場,此時,至少有八個保鏢,兩人一組地在附近走動。
不一會兒,連接廣場的道路盡頭出現幾輛車。打頭那輛香檳色的阿爾法羅密歐是皮肖塔的座駕,後麵跟著兩輛黑色的車。
邁克爾架起了槍。
瞄準鏡圓形的視野裏,皮肖塔率先下車,他打扮得怪裏怪氣,黑西裝裏麵花襯衫,哪怕好萊塢明星都鮮少這麽穿。
第二輛車,吉裏安諾攙扶著妻子西多尼亞下車,如今她的肚子顯懷,整個人疲憊臃腫不少。邁克爾想,他可不能讓艾波受這個苦。
終於,前兩輛車由司機駛離,第三輛的車門開啟,一雙漆黑的大皮靴踩上磚石地麵。
邁克爾屏住呼吸,手指扣上扳機。
頭發蓬亂、麵頰凹凸不平的老頭出現在他的瞄準鏡裏,碩大的鷹鉤鼻上長著幾顆惡心的疥瘡。
再見了。老家夥。
黑色十字的交匯處對準目標的心髒,邁克爾摒除雜念,輕輕扣下了扳機。
卻在按下的那一刻,鬼使神差地,如激流中飛濺的水珠,槍口微微一抖。
子彈自槍口飛出,劃過陰霾的天空、劃過巴勒莫的街頭,噗呲打入老頭的身體。
血花飛濺。
那肮髒的老頭如同裝滿垃圾的大桶般,撲通向後倒下。
邁克爾臉上還未來得及露出得暢快的笑,下一秒,吉裏安諾那懷孕的妻子以一種不顧腹中孩子死活的速度,狼狽地撲向倒下的人。
她的表情猙獰到揪心,邁克爾心底升起幾絲不好的預感。
大團大團的血自赫耳墨斯嘴裏噴湧而出,子彈偏了一英寸左右,擊中左肺,造成了貫穿傷。
滿臉鮮血的老人努力抬手,西多尼亞立刻明白他的意思,從吉裏安諾手上奪過戰術小刀,利落地割開浸滿鮮血的衣服。
而後,邁克爾看清了,那是一個女人。
哈。他可真幸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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