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Chapter 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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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作為才打排球幾個月的新手,自然是墊球傳球都派不上用場。但北川第一女排的應援橫幅是「堅忍」,是完全以防守成名的隊伍。所以我猶如錯放的一塊拚圖,突兀至極。
    教練把我放在5號位,球場左側,作為攻擊的補充[1]。
    在我入隊之前,北川第一防守有餘,攻擊不足,隊內沒有強勁的主攻手,反而作為副攻的緒方前輩是全隊的核心得分人。所以教練、緒方前輩和黑川正在緊急對談。
    黑川也同樣是第一次選入正選,她看起來比我緊張多了。她手心冒汗,所以不停地偷偷握拳再鬆開,本就嚴肅的表情現在更顯緊繃,我卻能看出了她隻是兩眼發直。教練希望她能夠積極調動緒方前輩發起進攻,至於剩下的主攻手們也需要隨機應變。
    然後比賽開始,我也再次深刻意識到,及川是對的,我確實在場上的時候比在觀眾席上傻十倍。
    每次對麵組織進攻時我就感到大腦一片激蕩,要思考的東西爆滿大腦,甚至最後根本來不及得出結果,已經根據直覺起跳。
    不過在這個女子平均身高一般的縣內女排裏,我和緒方前輩前期基本上可以靠個子較輕鬆的贏下分。順利突破二三輪,來到決賽,對手同樣是縣內強校的升陽女子中學校。
    防守依然很強——又或者說這是日本整個國家女排的特點,既然沒有身高和力量,自然要靠其他的部分來填補空缺。
    不過麵對著黑川稍高的4號球進攻傳球,我三步起跳,爆扣讓對方難以招架。
    “縣內高個子排球強的人基本上在小學開始就都有所耳聞,你算是一匹大黑馬。”輪換位置時,黑川悄悄與我耳語。
    不過對方明顯迅速找好對付我的方法,因為我技術欠缺,無法選擇扣球球路,那就放棄攔網,直接讓自由人蹲在我扣球的正對麵接起來。
    不過每當這時,猶如惡作劇一般,黑川就會出其不意和緒方前輩打出快攻或者二次進攻。
    最後演變成拉鋸戰,幸好我身體素質還行,能撐下來,雖然比賽結束時還是覺得大腿肌肉在忍不住顫栗,整場比賽我跳起來非常多次。20,我們贏了,贏得很漂亮。
    可是事後的複盤會上,隊內氣氛卻沒有想象中的興奮。橫山教練問黑川是不是這場比賽傳給我太多次球。
    “高山現在還是新手,你這樣會讓她吃不消的。”
    黑川嘴唇抿成一條直線,執拗地低頭不回答橫山教練的問題,那是她表情明顯表示她不覺得這是個錯誤的決定。我那瞬間想要為黑川說話,說自己體力沒有問題,可是緒方前輩扯住我的衣角,食指豎在唇邊,讓我噤聲。
    而此時,副隊長,同時也是現在隊伍的ace,二年級的堀川前輩咂嘴,好似很不滿。
    隊伍氣氛更加緊張,緒方前輩麵不改色開口:“畢竟賽場上形式多變,為了得分可能需要靈活轉變策略,教練請別對黑川太苛責了。不過黑川你也要記得與隊員們及時溝通。”
    黑川勉強答應,我則是雲裏霧裏,感覺自己好像錯過了什麽暗流湧動的交鋒,可我傻傻的什麽都不知道。
    直到和及川岩泉聊天說起這件事時,我才回過味來。
    “你搶了高年級的位置。”及川直白吐露真相,他正彎腰,把剛買的熱飲拿出自動販賣機,隨即用力扯開易拉罐,像是在出氣。“這確實惹人厭呢~”
    “……你好意思說我嗎?你不也一樣嗎?一年級天才?”
    及川麵對我看似抱怨實則恭維的話語很受用,於是勉為其難多說了幾句:“不過這和你關係沒有特別大。主要是你那邊那個二傳吧?她一直傳給你球,像是擺明了說你才是隊內的ace。”
    “你現在隊內位置有些尷尬。”岩泉為我憂心起來,“按照目前形式下去,你可能會在期末後成為正式王牌。我記得現在正選隊員還是高年級偏多吧。”
    “確實是……”我仰頭望天,滿心茫然,不知道這究竟是什麽事。
    “看看教練和隊長怎麽調節吧。”不過岩泉也讓我安心,“這其實也是體育社團常見的矛盾了,處理的好的話不會有大問題。”
    但是及川一語道破真相:“就是小雀和那位二傳的性格過於強勢了,才會矛盾那麽尖銳吧。”
    我不高興起來,反嗆道:“你的意思是我要裝得柔弱好欺負一點嗎?”
    “我不是這個意思。”及川懶散地回複,雙手軟趴趴地趴在走廊上的欄杆上,渾身和沒骨頭似的,我都擔心他手中的熱飲會掉下去。
    “你沒有問題,有問題的是那些不爽的高年級。明明現在最重要的是贏下來啊,還在這搞內訌。”
    “就算不爽,也要咽下去。”
    不知道為何,及川的嗓音聽起來有一絲冷酷,眼神百無聊賴地望向遠方的室外足球場。我忍不住側臉看著他,縈繞在心中的疑問脫口而出。
    “那如果有一天遇見了比你更厲害的後輩,你會平靜地把位置讓出來嗎?”
    及川頓住一秒,然後轉過頭來盯著我,他灰褐色的眼眸平時都是輕浮的笑意,此時卻像是隱藏著巨浪的無波海麵。他嗤笑一聲,然後伸手拽住我右耳上的頭發,輕輕扯了一下。
    “別說這麽惡心人的話。”
    在我們三人踱步回教室的路上,及川像是突然想到一樣開口補充:“不過你們那個二傳還是有點問題。與實力無關,作為二傳就是要不管對方是不是你喜歡的人,為了全隊也要冷靜地組織最好的進攻。感覺她肯定不擅長溝通吧。”
    我把這句話記在心裏,異樣的不安卻在內心如藤蔓般蔓延。不久前我還和黑川說過,我能接受隊友不喜歡我,可是在麵對團隊合作的時候,具體情況比我想象中複雜非常多。
    這件事好像和我有關係,又好像和我沒關係。總之我就是繼續訓練,黑川曾經私底下被教練和緒方前輩都找過,每次回來臉都很臭,不過也沒有和我說什麽。我想可能就這樣過去了吧。
    我把這些彎彎繞繞告訴黑尾和孤爪,黑尾感慨:“還有這種事情啊。”
    “畢竟我初中排球社人不多也沒有很強,所以沒有這些困擾呢。不過我倒是玩得很開心。”
    “可是小黑如果你繼續努力打,高中也可能遇到類似的事情吧。”
    “倒也是。”
    孤爪倒是依舊展現出非常不像小學生的憤世嫉俗:“好討厭,日本社會的這種上下級觀念……”
    “我也是……”
    聽著電話裏孤爪的嘟囔,我也應和著,微不可查地歎口氣。
    “除了學生時代,以後如果去公司上班也是如此吧,真討厭,不想上班……”孤爪好像還在玩遊戲,能聽見細碎的按鍵聲,而他已經幻想到很久之後的事情了。
    “……要是如果打排球不開心了,我都不想去打……”
    突然聽見孤爪這樣說,我愣了一下。
    “……不過你應該要去和小黑讀同一所初中吧?那應該氛圍挺好的。”
    “嗯……”
    孤爪對於排球真的完全沒有執著心,但也許這樣會讓他能夠輕鬆、愉快地去打。
    3月份初,在經過一係列訓練和練習賽之後,橫山教練決定把我列為左翼進攻主力,換句話說我就是名義上的ace。堀川前輩應該是提早就知道這件事,所以我從她臉上看不出什麽表情。
    黑川站在我的旁邊,有熱度的手心輕輕貼上我握拳的右手背,並拍了兩下。
    然後便是畢業典禮,不過照舊與我沒有很大的關係。但是岩泉勒令我必須買一束花去送給畢業的排球社前輩們。
    “我知道你不想說話,所以你就把花塞進她們懷裏就行了。”
    我勉強答應。
    我並不懂鮮花,隻好站在學校附近的花店笨拙地詢問店員。因為是畢業季,店長插花已經得心應手,飛速幫我紮好一束,是向日葵和粉色玫瑰的組合,旁邊點綴著星星點點的白色雛菊。
    北川第一裏的櫻花品種似乎是早櫻,至少在這種季節就已經開得無比絢爛。通往禮堂的林蔭大道已經鋪滿粉色花瓣。我從中間跑過,腳下的花瓣也就此被卷起,飄散在空中,恍惚間我覺得自己在由花瓣組成的海洋裏穿梭。
    我拉上黑川一起給前輩們獻花,她倒是沒有抵抗。我遵循岩泉的叮囑,說完“畢業快樂”之後就飛速撤退。
    我和黑川蹲在角落裏偷摸吃零食,麵前男男女女們互相擁抱哭訴,充斥著畢業的感傷。旁邊的黑川突然冷不丁開口,說等到她畢業的時候不會一個後輩都不會來為她送行吧。
    聽著她有點泄氣又有點害羞的話語,我不禁笑出聲。
    “那努力當一名好前輩?”
    “嗚哇,聽起來根本做不到。”
    岩泉和及川在男排的隊伍裏麵,與我相反,他們兩個至少在運動社團內部的人際關係可謂是如魚得水,我看見三年級的前輩們猛拍及川的背,甚至狂揉岩泉的腦袋,把他頭發搞得亂蓬蓬。
    不知為何,我內心有種莫名的傷感。像是心髒泡在透明檸檬汁裏,還有細微的氣泡破裂,屬於青春的酸澀。
    自己從美國奔赴至一個文化傳統截然不同的東方小國。社會製度以及地理風貌等知識可以在書上獲得,但是由此誕生的文化意識卻是你要身在其中才能夠體會到的。
    現在的我並沒有融入到其中,某種意義上依舊是局外人。
    女排和男排的成員們很快就混在一起,畢竟兩邊的關係不錯。有很多女生趁機去和及川搭訕,想要多說幾句話。我在想要不要靠近點比較好,卻發覺以堀川前輩為首的幾位正逮住了及川和岩泉,調笑著正在說什麽。
    然後雙方同時朝我這邊看來。
    有點怪異,我皺起眉頭。及川倒是沒什麽特別的表情,依舊是笑眯眯的。他指著我對堀川前輩說了點什麽,堀川前輩則勾起嘴角,意味不明。可是一旁的岩泉卻表情有點僵硬,不安地把視線投射過來,再快速轉開。
    我頓時心生無趣,也沒心思繼續呆在這了,和黑川說一嘴之後我走出禮堂。
    ——
    “嘿,及川。”堀川和其他二年級隊員走到男排這裏,看著被一大堆人圍著的及川,出言感歎:“你可真是受歡迎啊。”
    “哪裏哪裏。”及川臉上掛著完美的笑容,故作謙虛,圓滑地應對這一切。不過岩泉也知道他本身還是非常享受被稱讚與追捧的,所以暗自翻了個白眼。
    那邊男排的前輩一把攬住及川的肩膀,佯裝有幾分惱怒地說:“你這小子真可氣。不會馬上就能交到可愛的女朋友了吧?”
    及川心一咯噔,感覺到這個話題不太好,但還沒等他打哈哈過去,旁邊的堀川果然已經接過話茬。
    “及川不是和我們隊的一個低年級關係很好嗎?是吧?”
    真難搞。及川表麵上笑容不改,視線卻朝下,快速眨動幾次眼睛,掩下內心的煩躁。
    男排的前輩也回想起來:“哦哦,黑頭發長得很文靜的那個吧。不過平時總是麵無表情的。”
    岩泉出言解圍:“及川和雀隻是朋友。”
    堀川發出一聲意味深長的哼音,聳聳肩膀說:“反正那孩子打球很厲害。是及川你讓她加入排球部的吧,多虧你了,我們多一員大將。”
    女排前輩們發出一陣暗笑,但是卻有點刺耳。緒方覺得有點頭疼,忍不住歎口氣。
    及川不自主朝高山所在的位置望去,她縮在角落裏,和旁邊的黑川偶爾說點什麽,還是一如既往討厭塑料社交。她臉上還是一旦心情一般就會露出的冷酷表情,一股子生人勿近的氣氛。
    “怎麽會。小雀的性格才不會因為我來參加排球部。”及川的笑容可謂是容光煥發,可太過度了反而顯得虛假。“她性格那麽強勢。隻能說是我因為我天天打排球,她耳濡目染也喜歡上了吧。”
    堀川不可知否地擺擺頭,不知道有沒有相信。
    岩泉感到不安,他不喜歡背後隨便談論別人,特別是眼前的女排前輩看似對高山有偏見。可他也不能就此不管,所以猶豫半刻還是開口:“那個……雀她隻是不善交際而已,人並沒有壞心思。隻要坦誠的話她其實很好說話。”
    “沒錯沒錯,還請前輩們多多指教。”及川笑眯眯的,緊接著岩泉的話。“哎呀畢竟是美國回來的人,行事作風不一樣也很正常。最開始的時候我也覺得很驚訝呢。”
    前輩們很喜歡聽及川講這種場麵話,也放過了這個話題,聊起別的來,嘻嘻哈哈的。岩泉也非常頭痛,他還瞄到了高山直接走出禮堂,更是覺得心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