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Chapter 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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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平野教練找過來時,我其實早有預感。在青訓後期,其實他幾乎有找所有人單獨聊過,隻是我屬於排序倒數。正值我訓練賽表現一般,我帶著複雜心情進入平野教練的辦公室,而對方坐在書桌的另一邊,表情卻不再如之前那邊沉思和糾結,而是平靜。
    他從我的慣常表現入手。
    “高山,你知道自己的特點和優勢在哪嗎?”
    “是扣球的力度吧,速度也比較快。”對於這點我還是清楚。
    “沒錯,是你優越的身體素質和腰腹力量帶來的這點。我敢說這是你同期裏麵潛力最強的,甚至可以和歐美人種一較高下。”
    這是個非常高的誇讚,我受寵若驚。但我也知道接下來馬上就是轉折。平野教練稍微定頓住,像是在斟酌自己接下來的用句,讓我這個對排球還不夠了解和敏感的人也能聽明白。
    “但是呢高山,即使你擁有和她們同等的身體素質,也不代表你們站在同一條起跑線上。你知道為什麽嗎?”
    “……因為身高,對吧?”
    這真是個讓人苦笑、來自命運的作弄。我最初因為身高出挑而多次被人勸說打排球,可是如今又被殘忍告知自己在全球來看完完全全是個矮個子。我當然本就清楚這點——畢竟在美國說起高個子起碼要180以上,更別說之前我對排球的粗淺理解就是高,所以我從來不覺得自己個頭很高。但可能是在日本被寵壞了吧,如今真真切切意識到自己要付出更多的努力才能彌補差距之後,心頭有細小的酸澀冒出。
    平野教練還在繼續說:“沒錯,這也是日本排球一貫的弱勢。所以我們會偏向喜歡防守強、技術流的選手。你現在當然在國內足夠強,但是我們也會擔憂你在國際上是否還會表現良好。”
    我無言以對,甚至對“在國際上”這個用詞都做不出什麽反應,畢竟這比“高中還打不打球”這個問題還要遙遠。不過平野教練對此表示寬容:“當然你在日本本土算是高個主攻了。防守和技術雖然也需要天賦,但更多的是時間的積累。你目前接觸排球的時間太短,還無法斷定你的未來潛力。”
    “時間的積累,就代表你要在接下來的時候,高中、甚至畢業之後都有花費大量時間在枯燥無味的排球練習上,這沒有足夠的毅力和熱愛是沒辦法做到的。”
    我抿起嘴,這時的我還不能對此做出任何承諾,隻能保持沉默。不過平野教練卻示意我根本不需要回答這類問題。
    “未來是否會繼續打排球、打到多久這種問題,你完全不需要對我證明什麽,我也不需要知道。這是你自己的事情。我不會因為某位孩子未來打算放棄排球就不選擇她,也不會因為某位孩子表示未來一定打職業而選擇她。”
    “我的選擇完完全全基於一點——現在的你是否能在賽場上產生足夠的作用。”
    “你也知道,這次的集訓與國內的聯賽都無關,而是為國家隊青少年隊補充人才,以應對接下來的亞青賽和世錦賽。”
    “老實說,我之前認為你還是可以入選的。畢竟青少年比賽,大家的身體還未發育完全,這時你的力量還是優勢。”
    “可是之前的練習賽暴露了你一個很大的問題。”
    喉嚨好像被果核堵塞般,難受又刺痛,我不自覺吞咽著,雖然平野教師的話依舊語氣平穩且真摯,可我卻感覺自己正在被斥責般羞愧。
    “作為強攻型的球員,必須要敢打,特別是在身高沒有特別占優勢的時候,下手要快,思維也要清晰。不能因為害怕失誤而放棄機會球。失誤是絕對在所難免,隻要抱著想要贏的心態,就不會有人責怪你的。”
    平野教練第二次停頓片刻,接著繼續把這段交談畫上個句號:“明年年初的寒假會有第二次集訓,在那之前還有joc。”
    我走出辦公室的時候還在思考,平野教練說話真是委婉,還是說日本就是如此。首先指出我沒有求勝欲,其次便是暗示這次我已經落選,但是如果年底的joc如果表現優秀還有機會。之後我去問信高,她說隻有到第二次集訓前才會知道自己是否會被選上,那看來確實還有一段時間。
    但我的心頭被重重的磚石壓住,焦慮如影隨形,甚至無法靜下心來思考問題。我聽出平野教練對我暗含的期待,但這份期待也是十足的壓力。
    這場為期十天的青訓到此結束,我懷抱著猶如樹葉枯萎般苦澀的味道準備離開這個地方。因為之前就打算剩下的幾天會待在東京,所以我並不會和天內與牛島一同回宮城。
    在前一天晚上我找到牛島說這件事,拜托他和天內一同回去。牛島沉默點頭,穩重的模樣好像從來都不會變。我望著他,我們有共同的打球特性,可最後呈現出的結果卻與眾不同。
    及川所體會到的也是這種情感嗎?
    在我發愣的途中,牛島卻意外開口向我搭話,不過是想詢問及川有關的事。這兩人真奇怪,雖然及川那邊討厭牛島討厭的要死,並且把他視為畢生之敵,可是在牛島這邊他隻是單純把及川當做一位選手看待。
    牛島先是問我:“你有決定好高中讀哪一所嗎?”
    “……並沒有。牛島你應該是直升對吧。”想也應該不會考慮其他學校,果不其然牛島點頭,可是他的下一句話讓我一驚。
    “不出意外的話,下學期白鳥澤會給你運動推薦。”
    “誒?真的嗎?”
    牛島頷首,多解釋了幾句:“我因為很早就決定直升,所以和高中部的教練們已經有過聯係。女排那邊有提到不出意外會邀請你就讀。”
    原本因為沒有接到新山女子的聯係而低沉的我,還以為自己會在縣內顆粒無收,沒想到這時卻聽見這個重磅消息,我茫然地揉揉自己的後腦勺。
    但牛島提起這個的用意和我並沒有很大的關係,馬上他就圖窮匕見。
    “白鳥澤也打算邀請及川。”他這樣說道,語氣卻有一種篤定與不自知的自信,就好像他確認及川一定會答應。可我完全不這樣想,聽見這個消息我反而遲疑又有些許的慌張。
    我仔細回想著及川平時的言語,他倒是還沒那麽早就決定自己會升入哪一所高中,但是對牛島與白鳥澤的抱怨卻經常掛在嘴邊。
    我與及川到如今堪堪相識兩年多,所以我不敢說我真的了解這個人。
    可他的不甘、執拗、對排球的熱愛、甚至是瘋狂與自虐,卻曆曆在目。
    “……他應該不會去吧。”
    所以那句話未多加思考就已經從我嘴裏脫口而出,雖然是推測的語氣,但我其實已經確信。
    牛島那oker face終於產生變化,宛如平靜水麵泛起不和諧的波瀾,他皺眉,表情非常不解,完全不理解我為什麽這樣說。
    “為什麽?”
    我表情微妙起來,想著要如何解釋對方才能聽懂,畢竟牛島看起來就算我說“因為及川不喜歡你”也會茫然並天真地回問“為什麽”。
    “……因為他比起和你在一個隊裏,更想打敗你吧。”
    令我意外的是,牛島看上去完全無法理解這份可以稱之為“自尊”的東西。他的眉頭皺得更加厲害,簡直要擰成一團,不得不說這可能是他表情最豐富的一次。
    “就為了這種東西?”
    我徹底失語,並且深刻意識到牛島和及川交流困難矛盾重重可能並不隻是性格問題。
    現階段的牛島與及川大致是內心相隔萬裏且樹立著高高屏障、完全無法相互理解的類型。
    “沒錯,就是為了這種東西。”我隻能強調著重複說道,申明自己完全支持及川的選擇。
    牛島依舊想要糾結這個話題,可是每當他多說一句,我的心情就更壞一分。
    “至少我在的地方是最強的吧,我們兩個能保證每次都進全國。”
    “額,可能有比這個更重要的東西……”
    “他會和岩泉讀一所學校嗎?”
    “我不太清楚,應該……”
    “他和岩泉是不可能擊敗我的。及川本身是二傳,但是岩泉根本不夠強。”
    雖然牛島聲線低沉,可是此時他的言辭卻猶如碎玻璃,折射著冷酷清澈與真實的光,然後把我的心髒刺得鮮血淋漓。
    “……請不要說這種話。我和他們都是很好的朋友。”
    牛島因為驚訝稍微睜大眼睛,他應該把今年份的表情份額都用完了。可能是我受傷的神情嚇到了他,他接下來的話沒有之前那麽強硬,語氣也多幾分不知所措。
    “抱歉。但我覺得我說的是實話……”
    “也許對你來說是吧。”我疲憊回應,“但是請不要當著我的麵說,拜托了。”
    我已經無話可說,所以在重新交代他記得帶著天內回宮城之後就轉頭回到自己的宿舍。室友們都因為可以回家而感到興奮,我站在門前深呼吸,調整情緒,不想讓她們看出來,也不想讓她們安慰我。
    第二天啟程離開,我站在體育場門前先目送天內與牛島離去,因為沒有我導致要一人和牛島相處的天內看起來可憐巴巴的。信高和江花和我交換了聯係方式,江花還唰唰唰給我拍了很多張照片,美滋滋說要拿去給別人炫耀,也不知道要炫耀什麽。木兔看見之後也跑過來說要我電話號碼,但我覺得他這種人應該轉頭就忘記這件事了,然後根本不會聯係我。
    “joc見。”
    “……你還是那麽有自信。”
    “當然要有自信。”信高拍拍我的肩膀,若有所指。
    我本來打算離開然後坐車去爺爺奶奶家,可是耳後傳來拖拖拉拉的雙胞胎鬥嘴的聲音,以及旁邊無力吐槽的尾白。我一貫不擅長應對宮侑,此時更想快點走,可是還是被他捉住。
    “宮……有什麽事嗎?”
    “為什麽不叫我的名字了?”
    “……那侑,有事嗎?”
    “啊,那個。”宮侑在自己兜裏一頓掏,想要把手機拿出來,“前輩,留個聯係方式。”
    我糾結著要不要給他,因為其實不給他也沒事,反正他最終應該還是能搞到。可是下一秒,宮侑的話讓我生生定住。
    “前輩,你性格那麽有趣,沒想到打球那麽無聊。”
    對於宮侑而言這隻是再普通不過的一句話,因為他一邊說還在一邊打開翻蓋手機。可是他的語氣充斥著百無聊賴,像是興致勃勃喜歡某樣東西但最後發現其根本不是自己想的那樣而產生的無趣感,然後隨意拋棄掉。
    刹那間我的大腦嗡嗡響,一股灼熱壓在我的胸口,憤怒如熔漿般翻滾,簡直渾身都要燒起來。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麽那麽生氣,明明對於宮侑在排球方麵嚴格這件事早就知曉。
    我呼吸都急促起來,已經無法忍耐翻江倒海的情緒,也聽不見宮侑拿著手機對我說了什麽。
    我重重踢向宮侑的小腿,他被我突如其來的襲擊打個措手不及,一個踉蹌差點跪倒在地。但不愧是運動神經發達,最後眼疾手快用手撐住地麵,最後呈現一個半跪地的姿態。他揚起頭震驚地看著我。
    “什麽……”
    可我完全不等他回過神,就已經拉著行李箱大步往前走,無視後麵傳來的大聲叫喚。
    “喂!電話!”
    ——
    我癱倒在爺爺家自己臥室的床上,像個死屍。黑尾和孤爪則是躡手躡腳走進,這是他們第一次來我住的地方。
    “你爺爺好可怕……”黑尾感慨。
    “不用管他。可能年紀大了是這樣的,隻能在為難小輩這種事情上找找存在感。”
    “……你現在的刻薄指數直線上升。”
    黑尾和孤爪有些拘謹地坐在地板上,黑尾看著頹廢至極的我,歎口氣說:“你每年夏天是不是都心情不好?”
    “對不起。”
    “幹嘛要道歉,又不是你的錯……”
    我把頭轉過來,腦海裏閃過很多,最後定格在一個畫麵上。我喃喃自語道:“可能是被詛咒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