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Chapter 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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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哭大鬧之後我迅速陷入平靜,隻有稍許的疲憊如同退潮後遺留的沙粒殘留在軀殼各處。如此情緒的起伏和我麵無表情哭泣一樣,給人精神狀態堪憂的印象。在美國時我就經常被人用“這孩子真的沒問題嗎”的擔憂眼神盯著。但是我的心理醫生和我說過,我隻需要按照自己喜歡的方式發泄就行,所以我繼續心安理得地在任何想哭泣的時候哭泣。
大腦變平和之後我就開始想別的事情,比如現在正摟著我的及川。我遲鈍地意識到我回日本後其實沒什麽和人擁抱的機會,除了賽場上為了慶祝或是安慰僅有的那幾次,所以此時此刻顯得稀缺又珍貴。
在美國時我以及我周圍的人經常擁抱,特別是與我的家人,如果是我的父母送我上下學或者某些特殊時刻,比如送我回國,他們都會抱抱我並且親吻我的臉頰。
而及川顯然不是一個擁抱熟練者,事實上他甚至有點緊張。他左手掌依然按在我的後頸處,但另外一隻手掌就不知道應該放在哪了,僵硬地搭在我的後背上。現在已經是宮城氣溫開始下降的季節,所以顯得對方手掌格外溫熱,透過肌膚相接觸的地方傳過來。
我本來是額頭抵在他的右肩,結果導致我的額頭被壓著有點不舒服,所以我把頭給抬起來,但是並沒有推開及川的懷抱。
以八麵玲瓏、油腔滑調、嘴裏完全沒個正經著稱的及川同學此時卻顯得笨拙,很久都沒開口說話,隻是最後擠出一句:“那是對麵沒眼光。”
我沒忍住笑出來,氣息在我們的臉頰旁流動。我想應該要由我來給這次單方麵的爭執畫上句號,所以我也抬起雙臂,摟住及川的脖子,那瞬間我鮮明地感受到及川的全身更加僵硬了。
“抱歉,剛剛對你亂發火。還有謝謝你。”我拍拍及川的肩膀,然後這回後退,從他懷裏撤出來。
他看上去有些不自在,可是我額頭因為血液不流通所以紅了一片,似乎很是滑稽,及川噗嗤笑出來,我隻能伸手揉著以此緩解。我們之間的氣氛以此為界限輕鬆起來。
“新山女子那邊已經確定了嗎?”
“嗯,今天浦井監督幫我去問了。”
“知道什麽原因嗎?”
“……主要是性格問題,以及覺得我對排球沒有熱情吧。”我把關於我和及川謠言的部分給隱去。
“哼,等到你打敗她們學校之後,她們肯定後悔到吐血。”
麵對這幼稚又帶著安慰興致的話我啞然失笑,隻是搖搖頭。
因為他執意要送我回家,所以我們一起走到我家公寓樓下,臨近分別時,及川猶豫片刻後又叫住我。我回頭,並且轉過身來,夜色漸深,路燈已經被點亮,我們之間隔著七八米,所以我隻能模糊看清及川曖昧不清的表情。
那瞬間我以為他會問:“你還會繼續打排球嗎?”但是並沒有。
及川最後說的是:“我和小岩應該會去青葉城西。”
“嗯……我知道了……白鳥澤和青葉城西都給了我推薦。”
我看見他聽見白鳥澤之後挑起來眉,好像想說什麽,但是欲言又止,最後移開目光,伸手抓抓自己的頭發。
最後我率先向他道別,及川揮揮手,轉身離去,我站在原地遙望他的背影。如果把畢業那刻化作這段時光結束的終結點,那現在一定處在倒計時之中吧,就算緊握沙礫也隻會在指縫裏流逝。
胡思亂想的我站在原地,可是已經走遠的及川卻頓住,並且再次轉身。他可能沒有預料到我居然沒走,肢體有種被抓包的尷尬感,但因為已經太遠了所以我完全沒能看清他的表情。
這次輪到我揮揮手,然後幹脆轉身進入公寓大廳。
實哥已經做好飯等我,他問我今天為什麽這麽晚回家。
“還是加練嗎?”
“不,監督和我聊了一下未來升學的事。”
“到了這種時候啊……要和叔叔嬸嬸們說一聲嗎?還是說你想和我談談?”
“……現在先不吧,我自己再想想。”
“說起這個,”實哥把放在茶幾上的一本小冊子遞給我,我翻看著,發現居然是本房產推銷冊。
“現在這個公寓太小了吧,你連自己的房間都不能好好布置,等你上高中之後我們打算換一套房子。”
“誒?”我十分驚訝,“我沒關係的。而且實哥你應該存款和工資也……”作為新人警察,能夠租這所還算高檔的公寓就已經不是輕鬆的事了。
“和你父母都有商量過,他們打給我的生活費我也都有幫你留著。還有你爺爺也說他可以出錢。”
這話可把我嚇著了,我完全不想要我爺爺的錢,生怕此刻受他的恩惠,未來某一天有需要償還。可是實哥讓我還是放低道德底線收著,就當是精神損失費。
“他是一個糟糕的親人,當然隻能用這點錢來做出微不足道的彌補了。”
“大概是你打算上哪所高中,我們就住在那旁邊。”
家人們的舉動讓我暖心同時也讓我心碎。
第二天我依舊保持低沉灰色心情,直到岩泉過來找我。我們兩個找了個沒人的地方一起吃午飯,還撇開了及川,及川哇哇叫但是岩泉沒有搭理他。因為岩泉想要單獨和我說話的態度太明顯,所以我什麽都沒說就跟過去。
我率先告訴了他新山女子沒有給我推薦這件事,他很驚訝,然後說了些安慰我的話。
“我是聽及川那家夥說你還拿到了白鳥澤和青葉城西的推薦……不過以你的成績其實去考新山女子也完全能考上吧?或者說能考上縣內任何一所高中。所以沒關係的。”
我傻乎乎才意識到自己就算沒拿到推薦也能參加入學考試靠成績考進去。
但岩泉想說的不是這個。
“我和及川……應該會去青葉城西。”
“他昨晚和我說了。”
“及川是不是還拿到了白鳥澤的推薦。”
岩泉的語氣讓我覺得有些怪異,我遲疑開口:“……你難道覺得徹應該去白鳥澤嗎?”
“他肯定不會去白鳥澤。他就是這種人。”
雖然岩泉的話很篤定,可是這其實沒有回答我的問題,甚至可以說逃避了我的問題。所以我皺起眉,盯著岩泉。他最終歎了口氣,繼續解釋道。
“我和及川當然一樣都非常想打敗牛島,證明自己……青葉城西是所不錯的學校,設施好,偏差值不低,男排也實力強勁。”
“但是……”岩泉很難把這話說出口,他幾次張嘴又閉上。
“……如果及川高中三年和初中一樣沒法進全國,我會覺得非常可惜,你知道嗎?”
他這話一出我幾乎又要開始流淚,隻能拚命克製住自己。
“當然我不是說現在就開始潑冷水。我完全認為我們高中有可能打敗牛島,隻是……如果及川真的去白鳥澤的話,我也完全不會說什麽。”
“……但是他不會去。”我輕聲把這句話說出口。
岩泉沉默幾秒後才繼續說:“年底的joc,馬上就要開始進行選拔,及川肯定會需要和牛島合作的,我希望他到時候能毫無顧忌地好好打一次,這是我們升學前的最後一次機會。”
“如果到時候有別的縣的學校挖他,我也希望他能好好考慮。”
“我也希望你能好好考慮……不管是繼續打排球,還是放棄排球,總之……隻要你覺得開心就夠了。”
“因為和及川的那次吵架而開始打排球到現在,辛苦了。”
之後很長一段時間我都在發呆,甚至差點錯過打鈴上課時間,害我急匆匆往回趕。放學後我照例去逮黑川,這次可被我找到機會終於給堵住她。我像個不良少女把手抱在胸前,把她卡在座位裏。
黑川很是無奈,她頭一仰,滿臉寫著拒不配合。
“真的不打算打排球了嗎?這學期從沒見你來過社團。”我沒心思和她繞圈子,開門見山。
“我……我父母不希望我再打排球了。”黑川低下頭。
“……是完全放棄的意思嗎?”
但是沒等我問清楚,門外突然有不認識的同學大喊我,說浦井監督讓我現在到他辦公室去,有急事找我。就在這空檔,黑川眼疾手快拎著書包就逃跑了,我隻能含恨去辦公室找監督。
因為表情過於臭,導致浦井監督見我第一句話是:“誰惹你了,應該不是我吧,”
“監督你有事的話請快點說。”我冷酷回複。
浦井監督擺出投降的姿勢,隨即馬上交代目的。
“簡單來說,就是希望你能和黑川談談。你和她關係不錯吧。”
“我剛剛就在和她談,是監督你突然叫我才讓她逃走了。”我控訴著,但是他毫無悔意。
“那就拜托你再去抓住她一次。”
“……是發生什麽事嗎?”停止插科打諢,我開始擔心起來,“剛剛她和我說她的父母不希望她繼續打排球。”
“是的,她的母親不久前打電話過來希望黑川不要參加社團活動,這就是這段時間她不在社團露麵的原因。”
“啊?”我有點理解無能,但接下來浦井監督的話更是令我感到荒謬。
“但是黑川有在課後偷偷跑到業餘俱樂部裏繼續練習排球,聽說是翹掉補習班去的。最近也被父母發現。”
我努力理清邏輯。
“就是明季想繼續打排球,但是父母不讓。那請問需要我和明季聊什麽呢?應該是監督你去和她的家長聊吧?”我剛開始沒想明白其中的邏輯,但是猛然想通。
“監督你是想讓我……勸明季聽從父母,放棄打排球嗎?”
浦井監督的表情毫無變化,他往後靠在座椅上,雙手搭在翹著二郎腿的膝蓋上,視線投向桌麵而沒有看我,說出的話更是冰冷到像是冬季堆在幹枯樹幹上的白雪。
“我對黑川高中是否繼續打排球沒有任何想法。她打不打和我沒什麽關係。”
“我希望你向她轉告的是——”
“不要把排球,或者說成為排球運動員當作逃離悲慘生活的解脫途徑。”
“事實上,運動員隻是又一個痛苦的源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