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Chapter 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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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川久違地出現在放學後的女排場館裏,原因自然是我和她同時被選入參加joc縣內集訓,但是正式參賽的名額需要臨近比賽才會最終決定。並且教練也公布男排那邊推選了及川和岩泉參加,我們四人下周一開始每天放學後前往宮城縣體育中心進行訓練。
    雖然joc全稱裏麵有全國都道府縣對抗賽,以縣為單位對抗,但是老實說比起校隊間的比賽,少了一些凝聚力。畢竟大家都是不熟悉、甚至可能當了三年對手的選手,合訓時間也隻有堪堪三個月,默契什麽的可以說很難有,除非你能和隊友同時被選正選。
    這回及川可真的要和牛島在同隊打比賽了,很想采訪他的心情。
    散隊之後,黑川再次被橫山教練喊去私下交談,我則是站在門口,勢必今天要堵住黑川。而她看上去也放棄抵抗了,回來後看見我也隻是癟癟嘴,但是沒有逃跑。
    後來她向我解釋,之前一直不想和我說是覺得我可能不能理解她。
    “因為我看上去挺有錢的嗎?”
    可是黑川卻搖搖頭:“不是這個。是因為……你看上去總是……很積極的樣子。”
    積極,可真是個非常與我不搭的形容,我還以為我是一個十分容易消極和悲觀的人,可沒想到黑川眼中我卻是這種形象。
    “我是說……”黑川明顯不擅長表達,有些困難地組織著語句,“你一直在浪擲自己的愛,對朋友啊親人啊之類的……”
    “但是我,雖然這樣說顯得很不好,但是我不太喜歡自己的家人,父母也好,弟弟也好。當然他們也不怎麽喜歡我。我也沒有特別親近的朋友,隻有排球……哪怕是排球,我擁有的感情比起喜歡也慘雜了很多其他的東西。”
    黑川聲音低下來,視線也投射在地麵,抓著書包背帶的手指也收緊。我也隻能沉默,這種時候我說什麽都不對。還是黑川最後想轉換情緒,假裝輕鬆問我決定上哪所高中了嗎。
    “新山女子一定給你推薦了吧。我個人還是希望你能高中繼續打排球啊……”
    “新山女沒有給我推薦。”
    “……什麽!”
    黑川的反應比我想象中大非常多,簡直可以說是大喊起來,滿臉不敢置信。
    “為什麽?什麽原因你知道嗎?”她一定要追問出原因,我隻好把實話告訴她:“主要是性格原因……大概覺得我不好管理之類的。”可沒想到黑川的琥珀色眼眸瞬間湧出大顆晶瑩淚水,接連不斷往下掉,像是緊繃的弦突然斷開,情緒順著泄口噴出,我慌亂掏出紙巾幫她擦眼淚。
    “……是因為我嗎?因為你和我走太近了?”她哽咽地說。
    “才不是……”我心疼地擁住她,黑川伏在我的肩上大聲哭泣。
    我不知道應該把她送去哪,可是黑川胡亂說著不想回家,最後我隻好帶著去了她這段時間偷偷去的那個排球俱樂部。並不是很正規的那種,更像是一個公用排球場,有需要的人都可以在裏麵使用,裏麵魚龍混雜,成人居多。
    黑川凝視著眼前形形色色的人在小小排球場裏揮灑汗水,嘴唇微張,說著什麽。
    “……我想離開這裏,越遠越好。”
    她說她父母一直對她頗有微詞。身高太高、性格不討喜、成績不好還喜歡頂嘴,作為長女卻對待弟弟們很冷漠。甚至在這種時刻還做著當運動員的夢,不切實際,就應該早早放棄,去職業技術學校學習護理或者美容美發這種適合“女生”的技術,然後18歲之後去打工賺錢補貼家用,這時弟弟們應該都正是讀書的年紀。
    排球對於她來說是為數不多能夠帶來滿足感的東西,甚至是唯一可以看見希望的東西,所以黑川如此迫切,迫切到最後折戟在最後的比賽上,落得一場空。
    “……我想離開這裏,越遠越好。”
    但是暫時的逃離隻是飲鴆止渴,就像現在,遊離在城市邊緣的排球館裏,可是臨近落日,作為沒有任何能力的未成年中學生還是到了回家的時間。黑川搖晃著踏著夕陽以及逐漸冷下來的空氣走上回家的道路。
    但是我卻心有不甘。即使知道我們哪都去不了,但依舊想要拚死掙紮,獲得喘息一瞬的機會。
    我提前和實哥說好,第二天一大早我在打鈴前在黑川班上攔住她。
    “我們走吧。”
    “……去哪?”黑川迷茫地說。
    “隨便,你想去哪就去哪。我們來逃課。”
    黑川瞪大眼睛,然後有些不知所措,說話也斷斷續續。我則是掏出我媽給我的那張銀行卡在她麵前晃晃:“我請客。”
    她愣住好幾秒,像是做不出什麽反應。
    我繼續激她:“怕了嗎?”
    黑川嘴角勾起來,看上去被我逗樂,但還是打算拒絕。但是我可完全不聽她說話,直接拉著她衝出教室,我們連書包都沒拿。
    “反正我們今天之內就會回來。”
    黑川一開始還懵懵的,但是漸漸她的腳步加快,最後我們手牽手並排奔跑著。此時學校內學生並不多,隻有些需要早訓的運動社團成員們正在往教學樓走。我們直奔學校角落的某處圍牆,黑川問我為什麽知道這個地方,我說我沒事就喜歡亂逛。
    與我不同,黑川到底是個乖學生的模樣,完全沒有爬牆的經驗,我讓她踩著我的肩膀攀上去,所幸我們作為體育生體能還是很足,黑川利用雙臂的力量把自己給撐了過去。她在對麵問我需不需要幫忙,我喊著不需要。
    “高山……前輩?”身後傳來一個遲疑的男聲,我回頭一看發現居然是影山,他左手抱著排球,右手拿著牛奶,發愣地看著我,並且看上去快把牛奶給捏壞了。
    我笑起來,把食指靠近嘴唇,比出一個噤聲的手勢,然後利索回頭,退後保持助跑距離,三步並兩步我蹬上牆壁,右手順勢朝上抓住牆壁的頂端,左手馬上跟上。最後雙手一使勁,輕鬆把自己撐上去,然後我擺動身體順勢往下一跳,順利越過圍牆,全程不超過十秒。
    黑川本來還有些緊張準備接住我什麽的,看我如此行雲流水,不禁吐槽:“你真的不是不良嗎?”
    “我可是品學兼優的好學生,一個處分都沒有,不信你去查。”
    “可是今天這一趟下來就有了吧。”
    我們兩個停頓幾秒,然後同時爆笑,笑到肚子都開始發痛,生理淚水流出。
    雖然這次逃課是我提起的,但我當然還保有理智。我對黑川說如果她還是覺得很怕的話,現在可以回去,或者我們就去去近的地方散散心。但是黑川搖搖頭。
    “我想去看海。”
    “並且既然要去,我想去遠的地方。”
    “那,你想去鐮倉嗎?”
    “再遠一點吧……遠到沒有任何人認識我們。去年修學旅行那次我們去了哪裏來著?我忘記那個城市了。”
    “……你是說尼崎嗎?”我卻微妙起來,躺在我手機聯係人深處的那個郵件地址此時又跳入我的腦海。不過我想應該不會那麽巧吧。
    “沒錯,就去那吧。”黑川一錘定音。
    那真的是很遠的地方,哪怕是新幹線都要坐四小時以上,我們就算現在出發,到那時也要近中午十二點了。
    就這樣,等我刷下天價交通費,我和黑川乘坐上通往大阪轉尼崎的電車。黑川說她之後會還我錢的,我說那你幫我記住,等你有能力賺錢之後再還給我。
    從新幹線的窗戶往外看,景色飛速後撤,給人一種極其不真實感。可此時此刻,旁邊人的呼吸、電車運作時的微微抖動、以及車廂內細小的談話聲無一不在宣告,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實的。黑川非常認真地盯著窗外,目不轉睛。
    等我們下電車時,立刻感受到海濱城市的特點,還沒等我們靠近大海,巨大的海風就已經呼嘯襲來。我們兩個按照記憶,坐公交車最終到了稻荷崎高校附近的海岸旁。
    此時已經接近上午學校放學時刻,偶爾會有自行車碾過柏油馬路的聲響從背後傳來,但除此之外這裏非常安靜,鮮少有人出沒。仿佛恍如昨日,去年我因為落選隊長職位而逃往這,今年我同樣因為落選新山女子而逃往同一個地方。
    “為什麽想要看海?”
    “去年就感受到了,大海真的會讓人平靜下來。”
    黑川在笑,但是那笑容就如同眼前的無止境蕩起波紋的大海一樣,是深藍色的,柔軟又深沉的傷感點綴其中。她指著大海,白色的浪花又一次拍打在黃灰色的沙灘上。
    “我們的煩惱在大海麵前一定不值一提。”
    我同樣凝視著海,這些天如此多令人呼吸不暢的事情紛至遝來,剪不斷理還亂,我步履遲疑,猶豫不決,優柔寡斷,最後讓自己崩潰。大海映照著天空的藍,撫平我褶皺的內心。我神遊的大腦好一陣才聽見黑川在耳旁輕柔的話語。
    “我父母希望我能老老實實在本地讀書、就業、結婚、結束這一生。但我真的無法接受,心比天高,確實……”
    “會後悔嗎……”
    “我……肯定已經沒有辦法同時就讀私立和繼續打排球了,哪怕要繼續打也隻能選擇公立學校。”
    “不過我成績一般,隻能考上非常普通的學校呢……偏差值低排球又一般的學校。”
    “春高和ih肯定無法突圍。”
    “可是還是不行啊,還是無法放棄。”
    她把頭轉向麵對著我,與輕柔語氣完全相反,黑川的麵容可以稱得上堅毅到瘋狂,是殊死一搏的執拗。
    “我終於可以說出來,我真的非常,非常,非常喜歡排球。”
    “雀,我要把我的一切都賭上。
    “賭在排球上。”
    “……國體,隻能是國體。”[1]
    我被震撼到失語,風卷著我的頭發,飄散在我的耳邊。黑川說能否給她一些單獨的時間,我答應下來,轉頭暫時離去,可是又擔心離黑川太遠怕出事。
    幸好海灘旁邊有兩家店鋪,一家是便利店,看來是為了方便附近的學生所開設的。另外一家則是意外的機車鋪,路過時我還多看了幾眼,我小時候還想過年滿16周歲之後一定要給自己買一輛摩托車。
    我的腦袋不太能思考,剛剛黑川給我帶來的衝擊過於巨大,那份決絕令我顫抖,而不合時宜的自慚形穢感又一次出現在我的胸腔裏。隨意拐進便利店,我無目的地在貨架旁來回轉悠,好幾分鍾之後才意識到自己應該買點吃的東西當作午餐。
    去拿一個金槍魚飯團,手卻和另一隻想拿同個飯團的手相碰。
    “抱歉……”我下意識開口。
    “誒?”耳旁卻是有些熟悉的聲音。
    “高山前輩?不會吧?”
    是宮治,我可真沒想到就這次突發其想的翹課行動還能遇見熟人。但他看上去比我更加驚訝,眼睛瞪大,嘴巴也合不攏,他甚至後撤幾步把頭探出窗外去看海邊。
    “高山前輩,你不會去年也來過這附近吧?就在那邊的海邊?”
    “……我去年確實來過。”這回我也覺得非常離奇。
    宮治還沒緩過來,念叨著:“這也太巧了。”
    如果兩次都在同一地點遇見,且去年這個時候我們甚至還沒互相認識,那確確實實是非常巧的事,所以我無奈一笑,說道:“那可能我們之間很有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