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三十六章 屋邊躊躇陣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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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須達問道:“郎君,怎麽說的?”
    “什麽怎麽說的?”
    王須達說道:“功勞的事?慶功酒也喝完了,獎賞是不是該發下來了?”
    “徐大郎今天就會把咱們在戰中的功勞報與翟公,三兩日間,獎賞當就會發下。”李善道摸了摸短髭,簡單地回答完王須達的問題,把話頭轉開,與他幾人說道,“慶功酒喝完了,底下來,不僅是獎賞的事,還有件更重要的事,咱們得辦。”
    王須達得了獎賞不日就會發下的準信,心裏一塊石頭落了地,臉上堆出了笑容,問道:“郎君,什麽事?”
    “之前隻聞張須陀名將,未曾見識過他部曲的手段,這回見識到了。兄等對此都有何感觸?”
    連著上了兩天的陣,第一天就很凶險,第二天也是力戰,羅忠回想起來,猶覺心驚肉跳,後怕不已,他夥的人第一天隻有他侄子受了傷,第二天卻是受傷了三個,且其中一個是重傷,直到現下還在彩號營裏,能不能救回來尚且不知,他從來很少說粗口的,也忍不住說了句粗口,說道:“入他娘娘!張老狗的部曲確實能打!咱三千多人,打他一千來人,差點沒打過!”
    陳敬兒夥在第二天的戰時,死了一個人,便是這個“王二”。
    王須達夥也死了一人。
    他接住李善道的話,說道:“對,等撫恤下來,咱再給他倆湊點,都使人回鄉,偷偷拿去給他倆的家中。五郎,投瓦崗前,咱幾夥裏也不是沒死過人,王二和劉三死的還算痛快,沒遭什麽罪,已是不錯了。決定落草那天起,五郎,這條命就不是咱的,是老天爺的了。天啥時候要收,咱隻能給他。你我能做的,唯有多湊點錢,給他們家中剩下的老母孤兒。”
    陳敬兒勉強笑了笑,說道:“郎君、三郎,俺曉得。”頓了下,說道,“要說對這回迎戰羅士信有啥感觸,郎君,俺最大的感觸就是,咱們的操練來得太晚了!”攥著拳頭,狠狠地揮了下,說道,“若是咱能夠早點開始操練,能比得上羅狗部曲的陣法嫻熟,王二可能也不會死!”
    李善道環顧諸人,說道:“五郎這話說到點子上了。諸位大兄,我亦同樣的感觸。就像四郎說的,為啥咱三千多人,打不過他一千來人?甲械不如他們精良,固是一個原因,但陣法遠不及他們嫻熟,也是一個主要的原因!甲械,咱沒辦法;陣法,咱卻可以練!
    “與羅狗部打時,又像五郎說的,如果咱旅部曲的陣法能夠嫻熟,則就算咱仍打不贏他,但最起碼,是不是傷亡就能得到很大的減少?王二、劉三也因此可能不會死?兄等說是不是?”
    秦敬嗣、陳敬兒、王須達、羅忠等俱應道:“是。”
    “所以,我決定,今天,讓大家再休息一下,明天起,咱們繼續操練!並且,這一次再操練起來,咱們必須要抓緊時間,要加大力度,決不能再像戰前咱剛開始操練時那樣,隻一個辨識金鼓旗號,就操了幾天?還沒操明白!再這樣,是萬萬不成!兄等以為呢?”
    血淋淋的教訓就在眼前,兩天的兩場戰鬥,百餘人的部曲,死了兩個,重傷一個,輕傷了好幾個,哪怕隻是為了自己的性命,這操練,以後也的確是得好好的操練起來了。
    秦敬嗣等俱皆應道:“郎君說得是!”
    “戰前咱操練時,雖已定操練的紀律,執行得不嚴。諸位大兄,今天我再重申一下咱的操練紀律,凡遲到早退者,鞭十;凡不從命令者,鞭十;凡頂撞上級者,鞭十!這三條紀律,明日起,我等嚴格執行。”李善道命令秦敬嗣,說道,“敬嗣,你和蔣思質給老子把三條紀律給抓起來!不論是誰違反了這三條紀律,哪怕是老子,你也給老子狠狠地打!”
    秦敬嗣凜然接令。
    李善道稍微放緩了語氣,接著說道:“當然,咱也不能隻紀律約束。操練很辛苦,有道是‘不能光叫馬兒跑,不叫馬兒吃草’,我會交代湛德,叫他也從明天起,將夥食給供應好了。並每三天一次的檢查中,隻要是成績優異者,咱已定下的賞賜以外,老子格外再賞一頓酒。”
    操練起來後,不可能仍如此前,夜夜飲酒了,隻要操練得好,就賞一頓酒,是個不小的誘惑。
    秦敬嗣等盡皆應諾。
    李善道說道:“你們各去將咱的這個決定,通知你們本隊、本火的人吧。”
    等秦敬嗣等都離開,去向他們本隊、本火的部曲通知這件事後,李善道自還茅屋。
    一場仗打下來,傷亡是有,利用的好的話,收獲也會很大。
    收獲且不止是能夠借此凝聚眾人的共識,加強操練,而且所謂“從戰爭中學習戰爭”,與羅士信這樣強大的對手對戰一場,隻要善於總結,亦會有助於提高李善道在軍事上的能力。
    喝慶功酒的這三天中,李善道就已在做對這一仗的總結了。
    進入茅屋中,最先入眼的是擺在西牆邊下的一二十個石子。
    這一二十個石子,分成了相對的兩處。
    這個時候,北麵的十餘個石子,又分成了三堆,一堆多些,在正麵,被擺成了個方形;一堆少些,在側麵,被擺成了個銳形;一堆最少,在另一側麵的較遠處。
    北麵這一大兩小的三堆石子,皆衝著南麵的那十餘個石子。
    南麵的那十餘個石子,相對之下,被擺的就頗為散亂,沒有分成幾堆,隻是亂簇簇的一團。
    卻是李善道正在複盤第一日與羅士信戰時,陳道恭等羅軍步騎圍攻魏夜叉等這一仗時的戰鬥經過。
    北麵的那三堆石子,自就是陳道恭等,——正麵、側麵的兩堆,是羅軍的步卒;較遠的那一小堆,是陳道恭等輕騎。南麵亂七八糟的這一堆石子,毋庸多言,則即是魏夜叉等。
    李善道早上在等徐世績打熬力氣時,就此仗,忽然想到了一個新的對陣辦法,因此入進茅屋內後,他不及先與高醜奴、裹兒說話,伸手按了按,示意他倆不必迎接,自快步到這兩堆石子前,蹲身下來,三兩下,將南麵的這堆石子擺成了三個陣勢。
    三個陣勢都是方陣。
    一個大些,迎向對麵的那個方陣;兩個小點,分處在大方陣的兩翼,各迎向對麵剩下的那兩小堆石子。
    擺好,看了會兒,他招手叫高醜奴近前,指著問道:“醜奴,怎麽樣?”
    李善道說道:“你這醜奴!問你,問的就是你的實話!”
    “郎君的這個想法很好,若能按郎君此意,在此處布置上足夠的弓弩手、槍盾手,固然是可以趕走陳道恭,可是郎君,咱旅總共才有幾張弓弩?十來張弓弩,怕是起不到用處。”
    李善道說道:“弓弩,咱可以之後再想辦法。”
    “就算是想到了辦法,郎君,小奴以為,郎君的這個應對辦法,仍是不一定能贏。”
    李善道說道:“為什麽?”
    李善道微蹙眉頭,目光時落在北麵的石子上,時落在南麵的石子上,看了半晌,揮手把南麵的石子拂亂,罵了一句:“他媽的。”蹲的時間有點長,腿有點麻了,示意高醜奴扶他起來,按著膝蓋,起身之際,突然前世時看到過的兩個故事閃入他的腦海。
    他站起了身,再次落目石子陣上,怔怔地又看了會兒。
    可恨前世讀書,粗枝大葉,那兩個故事他都僅是隻知個大概,不知細節,他喃喃地說道:“嶽武穆是怎麽打的鐵浮屠?大刀砍馬腿麽?又那李世民,又是怎麽用輕騎戰無不勝的?”
    高醜奴沒聽清他在說什麽,問道:“郎君,甚麽烏木?輕騎?”
    “他媽的!書到用時方恨少。”李善道懊惱地又罵了一聲,與高醜奴說道,“沒什麽,我突然想到了件事。”
    “郎君是想到了對付羅狗鐵馬的辦法麽?”
    卻也還真不能這麽說。嶽飛對付鐵浮屠的辦法也好,李世民是怎麽善用輕騎的也罷,這兩個辦法,就算是李善道盡知其中的細節,也隻能說是以後也許他能用得上,現在卻還是用不上。
    首先,若學嶽飛,用步卒對付鐵浮屠,那就有個前提條件,便是得先把這些步卒操練成一等一的精兵;其次,若想學李世民,以輕騎克勝,也有個前提的條件,就是得有足夠的騎兵。
    這兩條,李善道現在都是遠遠的還達不到。
    他收回了心思,暗自想道:“一下想不起這兩個故事的細節,也就罷了。當務之要,還是得把操練嚴格地搞起來!先將我這旅部曲,在戰陣上,練成不遜於羅士信部曲的精兵!”回答著高醜奴,“倒也不是。”邁腿將走,這才感覺到有人在揉他的小腿,忙低頭看之,是裹兒。
    裹兒感覺到了他的低頭,也仰臉看他。
    卻這裹兒螓首抬之,眉似初春柳葉,眼如含水,紅唇微啟處,正是位在李善道的腰下。
    李善道愣了愣,一念不期而至:“她說她叫裹兒,裹物的裹,怎麽個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