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大海寺 第二十八章 半日鼓聲已至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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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望樓上,李善道目瞪口呆地望著正在越過蒺藜區的敵兵。
    這已是賈務本部去而複返後的次日,正是清晨時分。
    今天天沒亮,賈務本部的部曲就列好了攻營的陣型。
    主攻李善道營的,是蕭裕部的千餘兵士。賈務本率剩下的千餘步卒兵士,麵向東城牆,列陣在李善道營的營北;又唐虎率領甲騎、輕騎數百,坐地待戰於賈務本親率的步卒陣側。
    陣型列好後,賈務本部全軍的將士吃了些幹糧,又休息了會兒,活動開了身子,乃在一刻鍾前,蕭裕部展開了對李善道營的進攻。
    昨天佯攻李善道營的時候,蕭裕部好像是很難越過蒺藜區,在木蒺藜、鐵蒺藜區這裏,前進艱難,有好幾個士兵中箭、中弩,小有死傷。
    卻今日攻勢一起,李善道才知,這片蒺藜區,對蕭裕部言之,竟是壓根起不到半點的阻滯作用!他在望樓上,目瞪口呆著望著,隻見蕭裕部現正越過蒺藜區、擔負先攻、掃除障礙任務的那百餘兵士,腳下綁上了長木板,木板當是也頗厚實,踩在蒺藜上,如履平地!
    李善道顧視高曦,說道:“沐陽,這……?”
    高曦亦是吃驚,說道:“郎君,俺這是頭次見,還能這般踏過蒺藜?這木板……,這應是賈務本或蕭裕想到的對策。”他也算是身經大戰,但這種對付蒺藜的辦法,屬實是頭次見。
    弩矢、箭矢,從營牆上紛射而去。
    這百餘蕭裕部的兵士舉著半截船、盾牌,將身體盡都藏在其後,今天他們所舉的半截船、盾牌等物,相比昨天所舉的那些,明顯的也堅固了許多,弩矢即便射中,亦難以像昨天那樣,一矢、兩矢就能將之射裂。靠著這些半截船、盾牌的保護,這百餘兵士順利地過了蒺藜區,他們中的部分兵士提著桶,把桶裏的東西倒在了攔在前頭的鹿砦等物上,隨之,他們中的隊正、火長等軍吏點起了火把,丟在了鹿砦上,鹿砦等物瞬間起火,熊熊大火燃燒,黑煙滾滾。
    不消說,他們桶中裝的,肯定是油脂之類。
    倒完了一批桶,把火點起來後,這百餘兵士分成兩部,一部開始清理木蒺藜、鐵蒺藜;一部折還回去,重新把油脂裝滿桶裏,然後再回來,繼續往還沒點燃的鹿砦等物上傾倒,倒了之後,接著又是點火。——火勢一燒起來,騰騰的火焰往上竄,黑煙隨著風四處彌漫,遮蔽了營牆上的弓弩手的視線,卻是一舉兩得了,既燒毀了鹿砦等,又同時掩護了這百餘兵士。
    一時之間,望樓上的李善道束手無策。
    高曦亦是無策應對。
    從在望樓上的高醜奴、秦敬嗣、王須達等更是唯張口結舌而已。
    業餘的,碰見正規的,誰更專業,眼下已是一目了然。
    王須達指著營西叫道:“二郎,西邊也燒起來了!”
    秦敬嗣叫道:“還有東邊!東邊也燒起來了!”
    李善道轉顧東、西,乃是營東、營西也有蕭裕部的先攻兵士,緊隨著營北的火起,營東、營西兩麵所布置的鹿砦、拒馬槍等物,亦都被蕭裕部的先攻兵士給點著了,俱火勢騰騰。
    望樓雖高,因火而起的黑煙,隨風被吹得更高,此時從李善道的視角望之,他這座營壘的北、東、西三麵,都已是一片火海,黑煙乃至順風飄過營牆,散入進了營中。
    刺鼻的煙味在營內漫開,此起彼伏的咳嗽聲於營內處處響起,望樓上的李善道等也被嗆到了。
    李善道趕忙到望樓邊上,向下來看,列隊坐在營區空地上的本團、王須達團和秦敬嗣團等的戰士們,一邊咳嗽著,因有營牆阻隔,他們不知道外邊發生了什麽事,一邊慌亂的氣氛,肉眼可見的在他們中出現,大部分的戰士交頭接耳,有的甚至不顧軍吏的阻止,跳起了身。
    “傳令下去,是賊官兵在外放火,隔著營壕的,燒不到咱營中,令部曲不必慌亂。”李善道當即下令。
    傳令兵大聲重複著他的命令,奔跑下望樓。
    隨著他的命令在各團戰士間響起,李善道看到,戰士們中的慌亂氣氛得到了有效的抑製。
    退回到剛才站著的位置,李善道望著三麵火起,“嘿”了一聲。
    王須達驚慌地問道:“二郎,怎麽辦?”
    “鹿砦燒了,軍心也給老子順便搞亂了,蕭裕這一招,狠辣得很啊。”
    王須達又問了一遍:“二郎,怎麽辦?”
    現在有兩個對策,一個是坐視蕭裕部的兵士有條不紊地清理蒺藜、鹿砦等;一個是遣兵出營,阻止他們繼續清理。李善道猶豫了片刻,問高曦說道:“沐陽,你有何策?”
    “惜乎營中強弩太少,更無投石車,否則,可以強弩攢射、投石砸之。”
    高曦阻止說道:“火勢已起,視線不明,且有營壕相隔,即便出營,恐亦難有效用。”
    高醜奴說道:“那怎樣?難不成,就坐視不理?”
    高曦摸著美須髯,沉吟再三,無奈地說道:“現今觀之,亦隻能如此,實無其它良策。”
    想這營壘剛成時,李善道也曾如今日這般,立望樓之上,四麵而望,當時他隻覺得自己的這座營壘築得著實堅固,營牆以外,相繼有營壕區、陷馬坑和鹿砦區、蒺藜區等三道防線,保守估計,他以為,不論怎麽說,最少也能靠這三道防線,將敵兵阻上個一兩天吧?
    卻萬未料到,蕭裕部開攻至今,才不到半個時辰,他的蒺藜區已宣告無用,眼看著這火勢熊熊,大概用不了再一個時辰,隻怕鹿砦區也將失去作用。
    則接下來,蕭裕部的兵士,可就是將會直麵營壕了!
    “不動如山,不動如山。”李善道連著默念了幾遍這四個字,以安定漸如兔子跳動的心緒,——這四個字出自《孫子》,他卻是學熟了《尉繚子》後,已開始再讀《孫子》了,穩下心緒之後,他罵了句,“他媽的!”說道,“早沒想到火攻這一手,要早能想到,咱們在營牆上備些水車,或許能起些作用。罷了,這次也就算了,下次再守營時,水車一定不能忘記多備!”
    王須達問道:“二郎,現在怎麽辦?”
    “沐陽說得沒錯,便是遣兵出營,料也難以起到作用。阻止賊官兵燒鹿砦,是難以阻止了。咱們便做好守營壕、守營牆的準備就是!他媽的,咱們營壕這麽深,營牆如此高,老子就不信,哪怕是賊官兵殺到了咱的壕外、牆下,這什麽蕭裕,莫不是還能一鼓就攻下咱營?”
    秦敬嗣提起勇氣,應聲說道:“是!瞧這攻咱營的蕭裕部,統共也就千把子人,咱們營中守卒千餘,與他的部曲無有相差,咱們且還有營壕、營牆,就讓這賊廝鳥來攻,怕個鳥!”
    話是這樣說,蕭裕部的兵士是什麽兵?自家本部的兵士是什麽兵?王須達仍是忐忑不安。
    李善道瞥了他眼,沒再多理會他,自振奮起精神,大聲令道:“傳老子將令,等會兒賊官兵攻營壕時,營牆上萬箭齊發!射到一個,賞錢五千。打退賊官兵的一波攻勢,整麵營牆上的守卒統統有賞!告知各團部曲,張須陀的兵,老子也不是沒打過,羅士信亦非老子對手,況乎這個什麽勞什子的蕭裕?無名鼠輩!都給老子打起精神來,咱們和他們狠狠地幹他娘的!”
    傳令兵大聲重複著他的將令,再次奔下望樓,給各麵營牆上的守卒和營中空地上坐著的兵士們,分別傳達。
    李善道部現共五團,十個旅。
    十個旅的旅帥皆沒在望樓,都在他們各旅的陣中。
    這十個旅帥多是李善道帳下的老人,如羅忠、焦彥郎、姚阿貴、鄭智果等,或為其心腹,或驍勇敢戰,接到他的命令後,遂各竭盡所能,趁勢鼓舞本旅部曲的士氣。
    於是,營牆上、營區的空地上,很快地,滿營響起了“幹他娘的”的粗魯罵聲。
    千餘漢子的叫罵,動靜不小。
    穿過火海,隱約飄到了西邊數裏外的封丘縣城的東城牆上。
    東城頭,正負手遠眺李善道營情況的徐世績等約略地聽到了這叫罵之聲。
    徐世績緊蹙的眉頭,放鬆開了些,他撫須說道:“李二郎智勇兼備,治軍有方,獎罰嚴明,從來不吝重賞,甚能得其部將士之心。諸位,有二郎在,這城外營三五日內,必可無憂。”
    羅孝德、聶黑獺、劉胡兒等將和昨天從濮陽來到的鄭苟子,俱皆侍從在徐世績的左右。
    徐世績心裏也沒底,但他不能把他的沒底,在諸將麵前表現出來。
    他摸著絡腮胡,鎮定自若地說道:“蕭裕部與二郎部兵相差無幾,俺相信二郎能把營守住!”
    日頭東升,移到天中,午時前後,李善道營外三麵的大火漸漸熄滅了。
    城頭上的徐世績等遙觀之,李善道營外三麵,即北、西、東三麵的鹿砦等物,已多被燒毀;鹿砦外的木蒺藜、鐵蒺藜,也已被蕭裕部的先攻兵士清除幹淨,李善道營外,唯一尚可阻止蕭裕部進攻李善道營營牆的障礙,而下已經是隻剩營壕。
    先攻的蕭裕部兵士退回陣中,一直在坐地休息的其部主力將士絡繹起身。
    隨著蕭裕將旗的擺動和戰鼓鼓聲的指揮,其部的這些主力將士在起身後,分成了三部。
    一部約四百人,應是兩個團,合以百餘推著雲梯、填壕車的民夫,開始向李善道營的北麵移動;另外兩部,各二百來人,應是各為一團,亦合以推著雲梯、填壕車的民夫,則開始向李善道營的西、東兩麵移動。卻是兵力雖與守營的李善道部沒甚麽相差,蕭裕竟還要三麵齊攻!
    攻向李善道營三麵的近千蕭裕部的將士,鎧甲閃爍著光芒,長矛根根如林,被推在三麵將士最前和中間的幾輛巨大的雲梯、填壕車仿佛是被推行的怪獸,渾沉的鼓點不緊不慢,麵麵的旗幟色彩斑斕,雖為遠眺,徐世績等無不感到凜凜的殺氣!
    “李二郎,你能把你的營守夠三五日麽?”徐世績不由的呼吸都屏住了,他心中想道。
    營中,望樓上。
    李善道抬頭望了望天,才剛中午,隻用了半天的時間,蕭裕部就搞定了他營外的兩道防線,將要開始嚐試越過他營外的最後一道防線:營壕!
    “他媽的。”李善道晃了晃腦袋,清掉了腦中的種種雜念,收回目光,俯瞰眺向以整齊的隊形,朝著本營三麵移動行來的蕭裕部的主力部隊,下令說道,“傳令,預備張弩、射箭!”
    半截船等防具的保護下,冒著箭雨,推著填壕車的民夫抵至了營壕的外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