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大海寺 第三十六章 李善道暗示高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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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守營已是第三日。
    李善道自己都不知道,這兩天,他是怎麽撐過來的。
    昨天,也就是守營的第二日時,開戰未久,蕭裕部的兵士就再次攻上了東營牆,多虧了高醜奴、高曦再次從藏兵洞突出,這才把蕭裕部的這波攻勢再度打退,——但蕭裕部已對藏兵洞、地道有了戒備,高醜奴、高曦兩人所率之解煩兩隊的勇士,因也在這次戰鬥中傷亡不少。
    下午,蕭裕部第三次攻上了東營牆,這一次,並且西營牆也有蕭裕部的兵士幾乎是同時攻上。
    李善道調上了王須達團支援西營牆,自則親至東營牆臨敵指揮,鏖戰半晌,乃才勉強又打退了蕭裕部的這波攻勢。於這次更加激烈的戰鬥中,部曲的傷亡更大,焦彥郎為之負傷。
    今天,蕭裕改換了攻營的辦法,不再隻以“攀附”為主要進攻的手段,把撞車運到了營下。
    一邊繼續“攀附”,一邊用撞車撞擊營門,卻是換了一手“雙管齊下”。
    足足三輛撞車,一輛撞擊西營牆的營門,兩輛輪流撞擊東營牆的營門,快中午的時候,東營牆的營門被撞塌陷了。蕭德身先士卒,率引敢死士,試圖從塌陷的營門中衝入東營,要非又是高醜奴、高曦和他倆所率的解煩兩隊的勇士拚死阻攔,李善道營現在肯定是已經陷落了。
    又再一次地打退了蕭裕部的進攻,用假牆堵住了缺口後,未做太多的休息,接著就又投入到了下午的防守戰中。
    賈務本從他所親率的步卒中,調出了三百人,補充給了蕭裕。蕭裕部下午的攻勢,因此在接連兩天半的猛攻之後,非但沒有頹勢,反而越發猛烈。最凶險時,就連李善道都親自上了陣。
    有那麽一會兒,麵對搖搖欲墜、即將要再次被撞地塌陷的營門假牆,以及源源不斷,攀著雲梯,攻上營頭的敵兵,而自己因為力戰太久,氣力已有不支,李善道甚至都絕望了,以為他的營就將要被蕭裕部攻陷了!卻也許是因為他雖絕望,但未放棄,依然苦戰的場景,感染到了在封丘城樓觀戰的徐世績;又也許是因為最終慮到如果李善道失陷,封丘孤城勢必難守,昨天一天沒有再出兵幫助李善道營的徐世績,終於在此最關鍵的時刻,再次派兵出了城。
    並且,這一次的派兵出城,是徐世績親自率領。
    賈務本那廂少了三百部曲,徐世績這廂,一則,比前日多出了兵馬,二則,此回又是徐世績親率,士氣較高,遂乃竟是迫使賈務本不得不令蕭裕分兵助戰。
    李善道由是,再又一次的,險之又險地守住了他的營。
    這天晚上,李善道和昨晚一樣,先是親自循撫傷員,給負傷的兵士裹創;接著,凡在今日戰中立下功勞的將士,他當場、當眾將該給的賞賜加倍頒下;又接著,指派高曦負責領著民夫加固營牆、修繕今天差點又被撞塌的營門假牆等處。
    隨之,他令將營中剩下的牛、羊盡數殺死,大犒各團部曲。
    最後,他召來秦敬嗣、王須達、陳敬兒、季伯常等各團校尉,並及各團還沒負傷、猶能戰鬥的隊正以上的軍吏,拄著刀,火把光下,神情凜然而又懇切地與他們說道:“守營三日,傷亡頗重,明日賊官兵再攻,恐營將就要陷。我知兄等俱已力疲,明日此戰,我為營主,當與營共存亡,兄等則可不必。營若果陷,兄等可不必顧我,自管逃生。我兄現在寨中,兄等逃出後,我無它所求,唯乞兄等為我回趟寨中,麵稟我兄:善道盡忠義而死,望他無須傷心。”
    這話說罷,王須達、陳敬兒等無不下拜,不管是不是心甘情願,諸人齊聲說道:“二郎忠義,我輩難道就是不忠不義之徒?明日無論營陷與否,我等願從二郎死戰!”
    三日血戰,已然衰落的士氣,由此得以稍微的振作。
    士氣盡管得到了稍微的振作,回想這兩天,仍是這句話,李善道真自己都不知道,他是怎麽撐過來的,明天的守營,說實話,李善道還真是半點把握也已無了!
    待王須達等各回去他們的值守崗位,李善道踱步帳中,忖思再三,喚了高醜奴進帳。
    李善道沉下臉皮,說道:“你這醜奴,休得胡言!三日苦戰,士氣早衰,我不如此說,咱們這座營,明日還如何守?醜奴,我喚你進來,為的就正是此事。”往帳門口看了眼,招手示意高醜奴近前,放低了聲音,說道,“明日營若當真守不住時,你可知,咱們須往何處突圍?”
    高醜奴呆了一呆,咧嘴笑道:“原來郎君剛才所說,是在糊弄王三郎他們!”
    “糊弄”兩字,委實刺耳,李善道彈了下他腦門,說道:“你這醜奴,說是伶俐,時不時的又成癡漢!你隻聞我說過‘好漢不吃眼前虧’,又豈不聞,有道是,‘事急從權’?我剛才所言,從權而已。醜奴啊,身為主將,很多時候,為勵士氣,說話辦事,就不得不言不由衷。”
    徐世績是個什麽人,李善道清清楚楚,當他主動願來守營時,他其實就想到了徐世績必然不會為了他,冒太大的風險,要怪,隻能怪他自己,怪他沒有能夠料到,賈務本、蕭裕部的攻勢居然會這般的凶猛。他原想著,靠著營壘、靠著充足的預備,怎麽說也能把營守些時日的。
    因而,相比高醜奴的牢騷,李善道對徐世績倒是沒甚牢騷。
    他說道:“守營,是我自請來守的,守不住,隻能怪我沒本事。徐大郎尚有封丘縣城要守,他不肯全力相助於咱,理所當然之事。醜奴,這些不必說了。”
    “是,郎君。敢問郎君,突圍時,往那邊突圍?”
    李善道說道:“東、北、西三麵,皆不可突圍。東為蕭裕部之精銳,北、西鄰賈務本之主力。唯獨南麵,可為突圍之方向。南麵沒有賊官兵圍守。咱從南麵突出之後,直奔濟水,然後可渡過濟水,南下滎陽,尋投翟公所率之我瓦崗主力。”
    “明天營若果陷,突圍之際,再與他們說。”
    吩咐完了,打發高醜奴出了帳,帳中燭火,隨風飄曳,明滅於李善道的臉上,將他的影子在帳璧上拉出一道長長的黑影。轉到案後坐下,李善道抽出佩刀,彈了兩彈,喟歎出聲。
    誠然是戰亂年間,最顯人性,也最改變和塑造人性。
    就像不知道這兩天是怎麽熬過來的一樣,適才與王須達、陳敬兒等說的那番話,李善道也不知道,他是怎麽能夠就那麽麵不改色地說出來的!
    這一聲喟歎,他歎的是夜色,是亂世,也是他自己。
    一夜沒睡,接連循撫了數次傷營、數次營牆和加固、修繕營牆的工地,直到天快亮時,李善道才眯了會兒。
    眯沒多久,他就被高醜奴推著叫醒了。
    “郎君!賊官兵離營,往東去了!”高醜奴又驚又喜地嚷嚷說道。
    李善道一骨碌爬起,隨便披上衣服,順手提起橫刀,大步出帳,急趕上到了望樓。
    站在望樓上,舉目向東北邊眺望。
    東北方向,賈務本部的軍營外,一隊隊的賈務本部的官兵正在集合;已有部分騎兵集合完畢,先離開了營地,順著官道往東而去。
    秦敬嗣、王須達、高曦等聞訊,也都趕來了望樓。
    眾人望著賈務本部的動靜,皆與高醜奴一般,盡是驚喜,猜測芸芸。
    秦敬嗣疑心說道:“會不會是賈務本這老狗在用計,騙咱他要撤兵?”
    王須達說道:“咱營眼看就要守不住了,他應是沒有必要再來用計騙咱。”
    秦敬嗣說道:“那他為何這時撤兵?”
    李善道問高曦,說道:“沐陽,你以為呢?”
    高曦也莫名其妙,搞不懂賈務本為何會在即將攻陷李善道營的這個關頭撤兵。
    李善道沉吟稍頃,說道:“‘事出非常必有妖’。他媽的,無緣無故的,突然東去,其中必有玄虛。且不要理會他,隻在營中守住,等觀望觀望,之後再說!”
    約眺望了半個時辰,賈務本部的兵馬集合完畢,果真是離開了營地,全軍向東開去。
    又等了會兒,封丘城裏,馳出了數騎,從李善道營的營前馳過,也向東而去。不必說,這自是徐世績也注意到了賈務本部的異常動態,故遣了斥候追去打探。
    快傍晚時,此數騎才轉將回來,還入城中。
    又不多時,召李善道進城的軍令,下到了李善道營。
    問清楚了賈務本部確是已往東去,非是使詐用計,李善道乃出營,前去城裏。
    進到城裏,到了縣寺門外,李善道一眼看見,徐世績、羅孝德、聶黑獺、劉胡兒等,俱在縣寺門口等他。李善道慌忙下馬,向徐世績行軍禮說道:“怎敢勞大郎屈尊相候!”
    “二郎,三日守營,苦了你了。”徐世績握住他的手,說道。
    李善道說道:“營能得守,實多賴大郎兩次出助之力!”
    “賈務本部已往東去,二郎,你可調你部曲進城來,作些休整了。俺已傳令下去,捶牛宰羊,美酒不限,為你部將士犒勞!”
    李善道說道:“大郎,賈務本部真是東去了?說實話,他若是今日再攻我營,我這營,我還真不一定能再守住,卻緣何此際,他率部東去?”
    “斥候打探得明白,他之此東去,是去與張須陀部會合。”
    李善道吃了一驚,說道:“張須陀所率之賊官兵主力,已到封丘?”
    “正在封丘縣東的濟水渡口,渡濟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