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劉黑闥願為先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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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黑闥視之,出言之人,個頭高大,得仰望著看他,體態雄健,濃眉闊目,頷下新蓄了胡須,形貌端得威風凜凜,唯是這會兒說話之際,有點搖頭晃腦,未免損了三份威武之態。
卻非別人,正是李善道帳下愛奴、上將高延霸。
劉黑闥重高延霸的勇力,因不以他舊為李善道之仆而輕視他,笑道:“延霸兄,此話怎講?”
“我軍故寨,大伾山北麓,有一國倉,以地為名,喚做黎陽,未知將軍可知?”
隋室的國家級倉庫,總共就六個,洛口倉是一,北邊大伾山北麓,位處在黎陽境內的黎陽倉亦是其一。盡管相比洛口倉,黎陽倉的儲糧少些,然也是大名鼎鼎,劉黑闥自知。
劉黑闥答道:“俺怎不知?前時來投翟公時,俺們還曾路經黎陽,遠遠地眺過此倉。”
“黎陽倉所出,算是河北地界了吧?劉將軍,俺所謂之‘將軍欲衣錦還鄉,亦不為難’,落腳處便在這裏了!”高延霸赳赳然地立著,學李善道撫須之狀,摸著自留未久的短須,說道。
“落腳處便在黎陽倉?”
高延霸說道:“不錯!劉將軍,若是咱們能請得魏公、司徒公的允可,兵還大伾山,攻下黎陽倉,然後以此為基,且做屯駐,雖說離劉將軍的家鄉還隔著武陽,但比之駐於洛口,是不是如果劉將軍忽生回鄉之思,回家鄉至少會近上許多,方便許多?且則,還有一條,便是若換駐在黎陽的話,劉將軍家鄉的父老、舊識,將軍一道家書送到,亦可將盡召至!豈不美哉?”
如前所述,黎陽縣在大伾山的北邊,處於黃河的北岸。
從這裏往北而上,過武陽郡,即是劉黑闥的家鄉漳南縣所屬之清河郡。
——漳南縣,位在清河郡的最北端,與平原郡接壤。
從距離上看,自黎陽縣到漳南縣,大概四五百裏遠近,這點距離,的確不算是太遠。
劉黑闥看了看李善道,遲疑稍頃,說道:“賢弟,黎陽倉?”
“延霸不知事,淨瞎說。賢兄,不必理會他的胡言亂語,你我喝酒為是。”李善道端杯示意。
劉黑闥將杯中酒飲下,卻沒再抓肉來吃了,他頓住杯子,低頭想了會兒,說道:“賢弟,延霸兄所言,倒也不見得是瞎說。”
“哦?賢兄此話,怎麽講?”李善道笑道,“難不成,賢兄竟覺得他說的在理?”
劉黑闥說道:“其餘不論,隻說黎陽倉倉中的儲糧,聞雖不如洛口倉多,可亦儲糧上千萬石。若是此倉,能被咱們拿下,賢弟,這……,咱可就發達了啊!”
果如李善道所料,劉黑闥是個有“野心”,或言之,有“賭心”的人。
黎陽倉的話頭一說出來,確乎就勾起了他的興趣。
——卻劉黑闥、郝孝德為何會來投翟讓,還不即是因為翟讓、李密攻下了洛口倉?並且,投到瓦崗義軍中後,這些時日,各地義軍、豪傑、壯士絡繹來投的盛況,劉黑闥更是親眼所見!則就說了,既然李密、翟讓之所以能短短的時日內,就從一部並不特別大的義軍,崛起到今日這種盛大,主要就是靠了興洛倉的儲糧之力,那為何黎陽倉,劉黑闥、李善道不能去取之?
如果能打下黎陽倉,焉知今日李密、翟讓之強盛,不是他劉黑闥與李善道也可以做到的將來?
李善道擺了擺手,說道:“嗐,賢兄,延霸瞎說了幾句,賢兄怎就聽進心裏了?不錯,黎陽倉的儲糧本是不少,可現下,黎陽倉中的儲糧卻早沒有千萬石之多了!數年前,大業九年,楊玄感趁昏君二次東征高句麗之機,聚眾作亂,最先就是黎陽這個地方,其之軍需供應,靠的便是黎陽倉的儲糧,——黎陽離鄙鄉衛南不遠,楊玄感那時散糧募眾的情形,我還記憶猶新。經楊玄感的這一折騰,黎陽倉的儲糧,我估計,現能還有個三二百萬石,已是了不得了!”
“三二百萬石?賢弟,三二百萬石,你還嫌少?”
李善道說道:“黎陽倉的儲糧早已沒有千萬石之多,此是其一;黎陽倉外,現亦並非無兵駐守,而下大約有上萬隋兵駐守,防範甚嚴,恐亦不好攻取,……賢兄,此是其二啊!”
“哪裏有上萬隋兵!賢弟的這個消息,從何處聽來的?剛與賢弟說了,俺從平原公來投翟公時,曾有路過黎陽,黎陽倉外有多少隋兵駐守,俺是最清楚不過的了!莫說上萬,連五千都沒有!加上黎陽縣城的駐兵,總共估計亦無非三四千兵。賢弟,三四千兵,談何‘防範甚嚴’?”
李善道說道:“誒!賢兄,話可不能這麽說。即便是如賢兄所說,隻三四千兵,可也不少了!”
“賢弟,你部現有兵近萬,俺部的兵沒你多,然也有兩三千眾,合你我兩部,萬餘之眾,區區三四千隋兵,值得一提麽?況且,我義軍新敗劉長恭,威聲早已遠震,而黎陽守卒,現必是人心惶惶,士氣不振,你我兵馬既多於他,士氣又勝過他,若往攻之,取之何難?”
還真別說,越是反駁李善道舉出的理由,劉黑闥還真是越覺得打下黎陽倉,好像竟是個輕易之事!他越說越是興奮,忍不住地站起了身,摸著胡須,在席前扭來扭去。
李善道說道:“賢兄說的是。聽賢兄這麽一說,你我兩部合兵,確是有可能打下黎陽倉,可是賢兄,有一點,不知賢兄有沒有慮到?”
“哪一點?”
李善道說道:“賢兄,你是平原公的部曲,我是右武侯大將軍徐大郎的部曲,你我皆非是獨領一部的方麵之將,這打黎陽倉的事兒,不是你我能夠議定的啊!”
“不是你我……”
李善道笑道:“對呀,賢兄,咱兄弟說得再熱鬧,可若沒有徐大郎,或者進一步言之,沒有司徒公、魏公的允可和命令,這黎陽倉,即使是唾手可得,你我兄弟亦是攻之不得矣。”
劉黑闥立住了身子,摸著胡須,睜大了眼,看著李善道,說道:“賢弟,你與徐大郎是同鄉,深得徐大郎、司徒公的看重,大海寺一戰時,俺聽說你還曾與魏公並肩作戰,魏公對你也極看重,論與徐大郎、司徒公、魏公的親近,愚兄不能與你相比。司徒公、魏公的允可和命令,若是讓愚兄去討,肯定討不來,可如果賢弟你去討呢?這命令,愚兄以為,定是能討來的吧?”
李善道摸著短髭,沉吟說道:“若我去討?賢兄,我也不一定能討來啊。”
“那要是換作別人去討?賢弟,俺聽出來了,你必定是已有人選!別再遮掩了,快告與俺知。”
李善道說道:“賢兄,我想,如果換作是徐大郎親去求令,司徒公、魏公想來當即會允可了。”
“不錯、不錯,若徐大郎親去討攻黎陽倉此令……”劉黑闥隨著話聲,念頭轉到了李密新為魏公、正在大力籠絡義軍中各部將士軍心的這件事情上,拍了下大腿,說道,“魏公才被司徒公等舉為軍主,司徒公、徐大郎的臉麵,他不能不給,則便一定就會允可此請!”
可是,徐世績會肯去向李密討求此令麽?
劉黑闥與徐世績不熟,不了解他的性格、為人,卻是拿不準了,問李善道,說道:“賢弟,那如果你去請徐大郎,向魏公討請此令,徐大郎他會答應麽?”
李善道一百個確定,徐世績絕對是答應!
就在兩天前,徐世績置下酒宴,請他去喝酒,席間時,徐世績借著醉意,剛與李善道說過一句話,他的原話是“今已舉魏公為主,魏公雖姿為明主,我等跟著他,前途不可限量,且仁厚,待我等不吝封賞,然魏公自有部曲,二郎,我等要想在魏公帳下立住腳,尚需多多勠力”!
這句話什麽意思?
李善道那天酒宴後,琢磨了大半天。
不外乎是兩層意思。
一層是,李密比翟讓強,跟著李密,將來的成就能更大。一層是,可徐世績、李善道他們不是李密的嫡係心腹,那要想得到李密的重用,他們就必須要積極地充實自己的力量。
第一層的意思不說,這第二層的意思,不就與“取黎陽倉”吻合了麽?
卻李善道反裝作躊躇,說道:“賢兄,徐大郎是最忠義的人,會不會答應,我也沒有把握啊。”
“賢弟,何不試上一試?”
李善道猶豫了下,說道:“怎麽?延霸的一時亂說,賢兄卻真起了打黎陽倉的心思?”
“賢弟,哪怕黎陽倉現有之儲糧,隻百萬石,你我若能得之,十萬之眾,也揮手可得!現投我義軍者,絡繹於道,魏公、司徒公帳下已是兵強馬壯,賢弟!你我兄弟要想出人頭地,強過別人,這首要的一條是甚麽?就是得你我的兵馬得夠多!非是俺起了打黎陽倉之意,實是丈夫在世,理應揚眉吐氣,出則群僚肅手,入則主君依仗,這才叫衣錦!怎可庸庸與小人同?”
李善道握住拳頭,擊了下案幾,讚道:“賢兄此語,英雄言也!”
“賢弟何意?”
李善道說道:“也罷!賢兄既存此壯誌,我便為賢兄,去問一問徐大郎的意思!”
劉黑闥大喜,轉回到案後,舉杯說道:“賢弟,隻要能討來魏公、司徒公的允可與軍令,待攻黎陽倉時,俺願引俺部為賢弟先驅!取下黎陽倉後,一應主事,皆由賢弟之意!”
“賢兄,這話你可說錯了,就是真打下了黎陽倉,主事者,亦輪不到我,你我唯魏公、司徒公之令是從而已。”
劉黑闥哈哈笑道:“是,是,唯魏公、司徒公之令是從!”
真要能把黎陽倉打下,即使還得聽從李密的命令,可對於黎陽倉的實際攻取者、實際占據者,李善道、劉黑闥會能從中得到多大巨大的好處,這是不用說,大家都能想到的。
李善道與劉黑闥共舉杯,一飲而盡。
次日上午,李善道往謁徐世績,向徐世績提出了打黎陽倉的建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