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兩翟怒罵柴孝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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臨出門時,徐世績打開密匣,取出李善道的信使昨日才剛送到的那封書信,又看了一看。
李善道親自寫來的這封書信,他已看過三遍,內容早記得清清楚楚。
大略地又看了一遍完後,拈著書信,徐世績立在案前,摸著虯髯,沉吟稍頃。
聶黑獺已在門外等候,見他忽立定不動,出言說道:“郎君,怎麽了?”
徐世績回過神來,將李善道的這封來信放回匣中收好,應道:“沒什麽。走吧,去見翟公,切莫勞翟公久等了。”——卻是翟讓召徐世績往見。
待徐世績從室內出來,聶黑獺一邊陪他出院,一邊說道:“也不知翟公今日相召郎君,是為何事?”問是這樣問,他已有些猜測,因又說道,“郎君,也不知是翟公欲與郎君再議議‘魏公欲攻洛陽’此事?還是與李二郎打下了黎陽倉有關?”
“魏公欲攻洛陽此事,已經議過好幾次了,魏公心意已定,這個洛陽,看來咱是一定要打的了,已無再議的必要。十之八九,翟公今日召俺,當是與李二郎打下了黎陽倉有關。”
聶黑獺笑道:“從率部北上,到捷報送還,前後不到十天,李二郎此取黎陽倉,當真神速。當然了,這也是多賴郎君有識人之明,這場仗,點了他做主將。郎君,李二郎報稟稱說,黎陽倉儲糧,計達約千萬石,雖不及洛口倉所儲的糧多,可亦如山之積了。隻一個洛口倉,短短時日內,就使咱瓦崗義軍擴充到了數十萬眾,今再加上黎陽倉,百萬之眾,誠揮手得矣!”
“黑獺,你說錯了,不是瓦崗義軍,是魏軍。”
聶黑獺忙改口,說道:“是,是魏軍。”笑道,“郎君,說順了口,小人一時說錯了。”
“在俺這兒,你可以錯,在翟公那兒,你也可以錯,在魏公麵前,你可萬萬不能錯。”
聶黑獺恭謹應道:“是,小人謹記。”
“二郎這麽快就打下了黎陽倉,確乎是好事,但……”
聶黑獺聽出徐世績如有所慮,悄悄瞧了下他的臉色,見他微蹙眉頭,好像是有心事,便問道:“小人鬥膽,敢冒昧言之,既然打下黎陽倉是好事,卻怎聽郎君語氣,似反有所憂?”
“千萬石多的糧啊!”
聶黑獺說道:“是,郎君,千萬石多。”
“黑獺,二郎昨日給俺來了封書信,你是知道的,然你可知,二郎信中寫了什麽麽?”
聶黑獺笑道:“郎君,李二郎的信,小人又沒看,怎能知得?”
“二郎信中,寫了一句與你適才所說那句,幾乎一模一樣的話。”
聶黑獺問道:“敢問郎君,是小人說的哪一句?”
“‘興洛一倉,得眾數十萬,再有黎陽,百萬立就。’”徐世績站住腳步,望了望咫尺之遙的院外,摸著絡腮胡子,嘿然了下,重複了一遍,“再有黎陽,百萬立就。”
聶黑獺不太明白,賠笑說道:“對呀,郎君,‘再有黎陽,百萬立就’。李二郎此言不錯呀。”
徐世績轉目,明亮的眸子在他身上定了定,展顏一笑,說道:“黑獺,你是個忠勇之士!”
聶黑獺更是不明白了,下意識地答道:“小人深受郎君厚恩,焉敢不以死效報?”
“牽馬,……牽二郎送俺的那匹馬,咱們去拜見翟公。”
……
出宅院,馳馬街上,行不太遠,轉個彎,一個裏坊在前。
翟讓現就在此裏中住。
裏門外頭甲士林立,旗幟颯颯,一派威武的模樣。
這個“裏”是鞏縣富戶們聚住的裏,裏中的道路頗寬,可容兩車並行。
進到裏中,裏巷路上早已停滿了車、馬,人頭簇擁,熱鬧非常。
卻乃是,或瓦崗本係的將領,或郝孝德、周文舉等,或新投的義軍首領、郡縣豪俠等,這些時日以來,每日前來求見翟讓者,俱是川流不息,擁堵於道。
此刻,裏巷路上的這些人,便都是在等待翟讓的接見。
有那瓦崗本係的將領,抑或認得徐世績的,見他來到,趕忙挪車、移馬,驅走仆從,將路讓開,請他前行,並紛紛恭恭敬敬地向他行禮、熱熱情請地向他打招呼。
徐世績不托大,雖未下馬,卻都客客氣氣地回應。
到了宅門外,徐世績從馬上下來。
一來,他的身份與尋常人等不同,二來,翟讓現雖地位尊高,但在對待徐世績、單雄信等這些老兄弟上,卻還是和此前一樣,沒有架子,他的家門隨便徐世績、單雄信等自有出入。
故徐世績倒是不用再等門吏進報,在聶黑獺的護從下,自就入了宅中。
和外頭相比,一入宅中,頓就清淨了許多。
堂中有人在,翟讓正與人說話。
徐世績眯著眼,張了一張,認得出來,與翟讓說話的不是別人,是翟寬、翟摩侯父子,便吩咐聶黑獺,說道:“你在這兒等俺。”由兩個翟讓司徒府屬吏的引領著,往堂上而去。
翟讓麵對著院子坐,最先看見了徐世績。
徐世績見他止住與翟寬、翟摩侯的談話,抬起手,向自己招了招,趕忙加快腳步,三步並做兩步,上到廊內,止於堂門口前,叉手行禮,高聲說道:“世績拜見明公!”
“莫要多禮,快些進來,蜜水已給你備下了。”依舊一身大紅袍的翟讓,聲音從堂內傳出。
徐世績跨過門檻,進至堂內,撩衣下拜。
“說了莫要多禮,還這麽多禮。大郎,起來,坐下說話。”
徐世績應了聲諾,起得身形,在翟摩侯的下手坐了下去。
“本是要把雄信等也叫來的,誰知他幾個不在城裏,一早就出去打獵了。大郎,所以就先叫你來了。是有件大事,急著想聽聽你的意見。”翟讓三言兩語,說清了召徐世績來的原因。
徐世績恭聲說道:“雄信賢兄今早出城打獵時,也叫俺同去了,俺昨日有幾件軍務沒忙完,因就沒能陪著雄信兄出獵。”不動聲色地察視了下翟寬、翟摩侯的神色,接住了翟讓的話,問道,“敢問明公,是何大事?”
翟讓尚未回答,翟寬搶著回答,道出了三個字:“黎陽倉。”
“黎陽倉?”
翟寬說道:“剛得的消息,大郎,你猜怎麽著?柴孝和這屙囊,向魏公建議,今既黎陽倉已克,宜當即召李二郎還,改擇魏公營的親信將領往取代之,鎮守黎陽倉!”
翟摩侯怒色滿麵,罵了聲“賊廝鳥”,說道:“這狗日的柴孝和,恩將仇報!前取鞏縣後,咱刀下留情,看在魏公的臉麵上,沒宰了他,他不思報咱不殺的恩情,今卻攛掇魏公撬咱的牆角!不是個東西。果然古話說得沒錯,讀書人一個個奸猾無恥,沒一個好玩意!”
翟寬、翟摩侯所說的這個“柴孝和”,是新近才投到李密帳下的一個才士。
他本是鞏縣的縣長。單雄信攻下鞏縣後,他主動願降李密,於是翟讓等也就破例,既沒殺他,也沒扣他在營中,向他家裏索要贖金,把他全須全尾地送給了李密。
在翟寬、翟摩侯等看來,他們對柴孝和已是相當不錯,可稱有恩了。結果不意,卻今日聞得,他背後居然向李密進了此等言語!何為“把李善道召回,改擇李密的親信部將往鎮黎陽倉”?擺明了,柴孝和這是在攛掇李密將黎陽倉占為己有,或言“獨吞”,這不是扒牆角是甚麽?
也就難怪翟寬、翟摩侯父子惱怒了。
徐世績怔了下,說道:“柴孝和向魏公提出了此議?”
“可不是麽?”
徐世績說道:“明公,消息準確麽?”
翟讓答道:“柴孝和向魏公提此議時,楊得方等皆在,彼輩大都讚同。大郎,消息半點不假。”
“……敢問明公,未知明公就此何意?”
翟讓搓著手,遲疑了下,看看翟寬,又看看翟摩侯,說道:“李二郎這麽快就打下了黎陽倉,實是出乎了俺的意料,是俺沒有想到的。俺本正打算這兩日,咱們兄弟坐在一處,好好地商量商量黎陽倉這事兒。俺尋思著,是不是勞大郎你,或者儒信、君漢,親自往鎮黎陽倉。可是,大郎你看,這事兒,咱兄弟還沒來得及商議,柴孝和那邊,已向魏公提了這麽一個建議。”
“柴孝和此議,聽明公意思,是不同意的吧?”
翟讓欲言又止。
翟寬沒他那麽多的“兄弟義氣”的顧慮,哼了聲,直爽地說道:“大郎,你這不是明知故問了麽?俺就直說吧,大郎,洛口倉現在名義上是咱瓦崗的,可具體掌管者是誰?是魏公!好不容易,因李二郎之議,咱現打下了黎陽倉,這黎陽倉,難不成也要拱手讓給魏公?”
翟摩侯拍了下案幾,說道:“阿耶說的不錯!直娘賊,洛口倉已讓給了魏公,這才多久?靠著洛口倉的糧,魏公部曲,隻能戰之士,就已十萬之眾!黎陽倉,咱是決不能再讓給魏公了。若再讓給魏公,我等怎麽辦?怕是隻有喝風吃沫的份兒了!”昂首說道,“阿耶,要不咱索性今天去見魏公,與他挑明,黎陽倉,他別想再占,這個倉,必得是由咱的兵馬駐守才成!”
——“洛口倉已讓給了魏公”這話,實際上,翟摩侯說的不算是事實。洛口倉,首先,打洛口倉的提議是李密提出的;其次,打洛口倉的主力,也是李密的部隊。是以,打下洛口倉後,李密在對洛口倉的糧食的處置方麵,占了主導的地位,此實是自然而然、理所應當之事。
翟讓沉下臉,斥道:“阿奴,不可亂說!甚麽‘挑明’不‘挑明’的?魏公與咱俱是一家人,兄弟間的義氣,不可因此壞了!若傳將出去,徒惹天下英豪恥笑!”
“阿耶,但也不能因為義氣,咱就白白吃虧?”
徐世績輕輕咳嗽了聲,適時地緩解了下堂中的氣氛,微微一笑,說道:“明公、公子,以俺愚見,此事似不必太過擔憂。”
翟摩侯說道:“怎麽?徐公此話怎講?”
“明公、公子,在下愚見,柴孝和此議,料魏公應是不會允可。”
翟讓提起了精神,說道:“哦?”
“柴孝和之此議並不要緊,明公,世績愚見,現下要緊的,其實是黎陽倉的駐守人選,宜擇誰人為是。”李善道來信的內容,再次浮現眼前,徐世績撫摸著虯髯,慢慢地說道。
翟讓舉起手,說道:“且慢。大郎,你先說說,為何柴孝和此議,魏公應不會允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