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郭孝恪奏請興洛
字數:6805 加入書籤
裴仁基駐兵汜水,距離興洛倉很近,因雖他未曾進討過河北義軍,他的大名,劉黑闥亦知。
劉黑闥大奇,說道:“裴仁基獻汜水以降?”
郭孝恪接住了話,笑道:“是呀。獻汜水以降,並其部一兩萬精卒,亦一同降了。魏公已拜他為上柱國、河東公;其長子裴行儼,魏公亦給以封拜,為上柱國、絳郡公。”
——河東,便是河東郡,裴仁基是河東人,故李密拜他為河東公;絳郡,在楊堅時就已廢掉,改為絳州,此地與河東郡接壤,因是李密重將絳郡的名字提了出來,拜裴行儼為絳郡公。
父子兩人,皆拜上柱國、郡公,對裴仁基的降附,李密是有多高興,僅由此就可知。
劉黑闥搔首說道:“俺記得,就在來打黎陽倉時,魏公、司徒公不是還在遣兵西駐,以防裴仁基部來襲的麽?卻怎麽……,這才多少天,轉眼間,裴仁基就降了?是發生了什麽事麽?”
“劉將軍一語中的,不錯,裴仁基……,不,現該稱他河東公了,他所以忽於今降附,正是事出有因!”天已漸熱,郭孝恪掂起案上的羽扇,扇了幾扇,笑道。
劉黑闥問道:“敢問長史,是因何事?”
“歸根溯源,得說到石子河西這一戰。這一戰,劉將軍、二郎,應是還記得吧?於戰前,魏公獲得情報,劉長恭將會與裴仁基,……不,河東公,分從南、北,聯兵進戰。”
李善道點了點頭,說道:“不錯,是有這麽個情報。”
“但結果,在我軍的分兵阻擊下,河東公部未能逾過北山,如期與劉長恭部會師。因此,河東公就犯下了失期之罪!這失期之罪,劉將軍、二郎,咱都知道,可是殺頭的重罪。魏公知河東公必為此惶恐,又知河東公與監軍蕭懷靜不和,於是,乃於前時,派了說客,潛入汜水,說降與他。一舉功成!說動了河東公。便有了今之河東公殺掉蕭懷靜,舉軍投附魏公此事。”
裴仁基降從李密的經過,郭孝恪說的略微簡單了些。
實際上,沒有這麽簡單,其間還是有些波折的。
波折不在要不要降李密,李密先得興洛倉,又得黎陽倉,部曲已號稱百萬之眾,聲勢已成,加上李密又許給了裴仁基厚利,投降於他,已不是問題。
波折在如何才能投降,畢竟軍中還有蕭懷靜這麽個監軍。
蕭懷靜以監軍禦史的身份,一向來,都是百般挑刺,再三地找裴仁基的過錯,上書彈劾於他。裴仁基對他盡管早已怨恨,然蕭懷靜身為監軍,他也不敢說殺就殺,後來是因賈潤甫,——即張須陀的副將賈務本之子,此人直截了當的一句話,裴仁基才下了殺掉蕭懷靜的決心。
賈潤甫與他說道:“蕭君如棲上雞,若不知機變,在明公一刀耳。”
李善道來的那個時代,有句話,說是“如殺雞一樣”,賈潤甫可謂是此話之鼻祖矣。
一句話,解開了裴仁基的憂慮,他因此就先派賈潤甫去見李密,向李密請降,接著殺掉了蕭懷靜,最後,以汜水、虎牢為獻,率引本部和賈潤甫等所統的張須陀餘部,盡投了李密。
賈潤甫以此功勞,亦得到了李密的重用,被李密任為元帥府司兵參軍,兼直記室事。
元帥府、大將軍府、將軍府的屬官,皆是長史為首,次為司馬、錄事,再次便是功、倉、兵、騎等各曹的參軍。賈潤甫雖未得郡公之拜,然得被任李密元帥府的司兵參軍,不可謂不得重用,還又李密給他加了個“兼直記室事”的銜,等若同時又兼李密秘書的職務,更是信用了。
要說起來,賈潤甫的父親賈務本,雖不像張須陀,不是死在了大海寺這一戰中,可賈務本的直接死因,亦是與大海寺這一戰有關,他是因在此戰中受了重傷,傷重不治而死。
從這個角度來說,李密、翟讓,是賈潤甫的殺父仇人。可是現下,賈潤甫卻不僅讚成投降李密,且在投降後,還接受了李密的任用,察其舉為,委實令忠孝之士,可發一歎!
且亦無須多說。
隻說聽完郭孝恪簡單地講說完了裴仁基投降的原因和經過,李善道拊掌笑道:“好也!好也!久聞河東公能征善戰,其子裴行儼驍勇無雙,萬人敵也,又河東公帳下盡隋兵之精銳,於今他獻汜水以降,既得了汜水、虎牢雄關,又得了猛將精卒,魏公現誠是如虎添翼!”
“不錯。所以說啊,二郎,你我在黎陽新得的這二十萬眾,卻是大可不必盡送興洛。”
李善道怔了下,說道:“長史此話何意?”
“新得的這二十萬眾,說起來兵數不少,可是一缺軍械,二缺操練,烏合之眾耳。縱將之盡送與興洛,在將打起來的洛陽此戰中,料亦難以派上大的用場。反倒是,一二十萬眾突然送到,怎麽約束、如何置理?有可能會分散魏公的精力。與其如此,俺之拙見,不若從這二十萬眾中,選揀出部分精壯,送往興洛,以助力魏公,餘下的,……且就先留在黎陽吧!”
聞得此言,李善道與劉黑闥對視一眼。
李善道摸著短髭,說道:“且先留在黎陽?長史,這麽多兵,留在黎陽?”
“怎麽?二郎覺得不妥?”
李善道笑道:“也不是不妥。唯是,這麽多兵,若大都留在黎陽,無事尚好,一旦出現變亂,他們鬧將起來?長史,不免是個麻煩吧?”
“能出什麽變亂?民以糧為本,兵亦以糧為本。有黎陽倉的儲糧在,每日供他們吃飽肚子,他們還有什麽可鬧?”
李善道說道:“可也不能十幾萬、一二十萬眾,就這麽散在黎陽?”
“二郎,你今日就是不來,俺這兩天,也是要請你來的。”
李善道說道:“哦?”
“正是想要與二郎你商量一下,就這些新得的部曲,你我該當何以處置為好。”
李善道笑問說道:“長史必是已有辦法?善道願聞其詳。”
“俺給魏公上了一封書,魏公的回旨尚未下到,然以俺度料,魏公應是會同意俺上書中所提之議的。”
李善道問道:“敢問長史,上書中提出了何議?”
“俺向魏公建議,揀精壯萬人,送去興洛,其餘的新兵,可暫先留黎陽,由你我為之編伍,草加操練。待操練有成以後,再分批送往興洛。二郎,俺之此議,你以為可否?”
不聲不響的,郭孝恪居然已向李密上了這麽一道奏書!
沒事先與李善道商量,固然是引起了李善道的嘀咕,可他向李密提出的建議,卻正合了李善道的心意!李善道、劉黑闥再次對視了眼。
摸著頷下短髭,李善道故作沉吟了片刻,轉問劉黑闥,說道:“阿兄,長史此意,何如?”
劉黑闥拍了下案幾,慷慨說道:“為人臣者,自當為君分憂。長史所言甚是,這麽多的新兵,若是一下就全都送去興洛,確是極有可能,會反擾了魏公的心神,如是因此耽誤了打洛陽這件大事,賢弟,咱們可就是一片忠心,辦成了壞事,罪莫大焉!還是長史考慮得周到。正該是我等先將這些新兵編為行伍,作些操練,待可用之後,再送去興洛,獻給魏公!”
郭孝恪笑吟吟的,搖著羽扇,瞧瞧劉黑闥,瞧瞧李善道,笑道:“二郎,怎麽樣?”
“好!我阿兄與長史的意見既然一致,咱們就按長史此議來辦!”
郭孝恪說道:“二郎若無異議,那從新兵中選揀精壯萬人此務,這點小事,就不必勞二郎費神,俺親自來辦;對餘下新兵的編伍、操練之事,二郎,你我則須好生計議計議。”
“長史一定也已有謀劃,敢先請聽下長史的高見?”
郭孝恪毫不客氣,便就說道:“俺是已有了點想法。這第一,李將軍、王將軍等此次襄助你我攻取黎陽,各有功,不可不賞,且你我要想為魏公守住黎陽,紮腳河北,李將軍等是地主,你我也不可不借重,故可先請得魏公旨意,將這新兵,撥些與他們,權作賞功、籠絡。
“第二,具體到編伍、操練事宜,肯定是先得編伍,編伍方麵,十幾萬人編伍,不是件輕鬆的事,別的不說,就隻編伍後的各級軍吏、將校,就得好大一批人,隻從你、我、劉將軍部撥調,恐怕不夠,因此須得仍上書魏公,請魏公撥調些得力的將校、軍吏,前來幫助你我。
“暫且,俺就先想到了這兩條,二郎覺著可用不可用?”
李善道笑道:“長史思慮周詳,這兩條都說到了關鍵處!怎麽不可用?阿兄,以我看,長史提出的這兩條,咱大可便將之定為此次編伍、操練新兵的兩條原則,如何?”
劉黑闥眼珠轉動,摸了摸胡須,笑道:“好呀!好呀!長史提出的這兩條,好得很!正該用!”
“二郎、劉將軍,若無異議,俺今日就再向魏公、大將軍上書,將此兩條奏請上去。”
李善道問道:“需要我與長史聯名麽?”
“二郎是黎陽倉的留守,俺隻是二郎的輔佐,這道上書,當然得二郎署名。”
郭孝恪有文思,說寫就寫,不假手他人,自取紙筆,不到一刻鍾,上書即已寫成。李善道看了,正是他剛才說的那兩條的內容,便沒多廢話,拿筆在手,落款了自己的名字。
不僅有文思,郭孝恪有豪氣,還雷厲風行,立刻就召人進來,命送此上書往去興洛。
又與郭孝恪坐談了多時,說了些打洛陽等事,天色漸晚,李善道起身告辭。
郭孝恪留他用飯,李善道婉拒推辭。
親送了李善道出宅,望著他與劉黑闥乘馬遠去,郭孝恪才返回屋中。
適才堂上,捏腳的小婢是被打發出去了,然另有郭孝恪的親信小奴留下。
這小奴見室內再無外人,湊近郭孝恪席邊,低聲說道:“郎君,剛與李將軍、劉將軍對談之際,郎君話頗直爽,小奴窺之,見李將軍雖無異樣,劉將軍卻麵色數變。郎君,李將軍與劉將軍是結義兄弟,他倆對新兵的安置事宜,會不會其實是別有主意?又會不會因郎君今日的直爽之言,而竟暗中與郎君生隙?”
“你這奴才,卻心細。說到上書魏公,請撥將校來黎陽,幫助編伍新兵時,劉黑闥麵色數變,俺也瞧見了。”郭孝恪方才坐得久了,腿有些酸疼,他舒展開腿腳,示意這小奴給他揉捏,不以為意地笑道,“可便是劉黑闥別有主意,又能如何?十幾萬新兵,不報請魏公,請魏公擇將來統,能行麽?難道說,便讓這十幾萬新兵,盡給李二郎統帶?徐大將軍也不敢下此令!”
“可是,李將軍畢竟是徐大將軍的心腹,今又已得任命,為黎陽留守,他若因是與郎君生隙?”
郭孝恪擺了擺手,說道:“這不是你這奴才該操的心!你好好地給俺揉揉腿吧。”望向暮色已深的室外,心裏想道,“黎陽留守雖是任給了李二郎,魏公親筆寫給俺的信中,卻是明言說了,對李二郎,固需拉攏,然卻也不能將黎陽之糧、募得之眾,便悉與司徒!這其間的度,是不好把握,但不可給李二郎的東西,即便他會為此生隙,俺卻也不能坐視他得!”
卻這郭孝恪,投附李密的時間較晚,論親信程度,遠不能與王伯當、房彥藻等相提並論,因而,他當然是很想留在黎陽,希望能夠以此加強他在李密魏公府、元帥府的地位,但是,這並不代表,他就已是和李善道結成同盟,他是李密的人,至少目前,與李善道仍不是一路人。
……
馬蹄的的,仲夏的晚風,吹麵醉人。
黎陽城外,已然投軍的數十萬眾、絡繹仍在趕來取糧的各地百姓,布滿郊野。
身在城中,城外的喧鬧入耳可聞。
城外很熱鬧,城裏頭,因各部義軍的頭領,都已住進城內,街上時刻都是各部義軍的部曲成群結隊橫行,城內百姓多不敢無事出門之故,卻人蹤稀少,相對之下,比較安靜。
轉過兩個街口,回到了縣寺。
入進寺中,將坐騎給了從騎牽走,李善道、劉黑闥登入堂上。
才落座坐下,劉黑闥急不可耐地就說道:“賢弟,這可怎麽辦?”
“什麽怎麽辦?”
劉黑闥瞪大了眼,說道:“給魏公的上書,賢弟都已署名,已經送走了啊!郭長史他居然要奏請魏公,撥調將校來黎陽,以統新卒!賢弟,我等忙乎了這麽久,這不是白忙乎了?”
“十幾萬部曲,換作你我是郭長史,也得給魏公上書,請魏公撥調將校來統,此有何奇怪?”
劉黑闥拍著大腿,說道:“可是,這麽一來,賢弟,咱昨晚尚在商量的北上用兵,如何是好?”
“這兩件事,互相並不影響。賢兄,請魏公撥將校,相助我等編伍新兵是一回事;你我擇機,趁魏公將攻洛陽,北上用兵,是另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