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趙將軍夜襲取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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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約三更前後,夜色下,十餘人奔到頓丘城的南城門外。
    夜風輕柔,雲層遮月,黑黑的夜中,遠近鄉村寂靜,城頭、城內也沒甚喧嘩之聲,唯一較大的動靜,是來自北邊數裏外的賊軍營中,——那是賊營裏的賊兵們飲酒作樂的動靜。
    這十餘人中,有幾人操著本地的口音,大聲叫道:“快開城門!王君奉郡丞之令,送信爾等!”
    城頭上值守的縣尉得報,從城樓中,探出頭來,向下打望。
    ——不消說,這十餘人自然就是趙君德、高延霸等了。
    喊話的那幾人是趙君德部的勇士,他們是清河郡人,清河與武陽接壤,兩地口音相似。
    趁著縣尉打望的空兒,高延霸緊從在趙君德的身邊,扭著臉,也在看他。
    趙君德、高延霸、劉十善等身形魁梧,扮不了元寶藏的門客,門客係由鄭智果假扮,他們都扮的是門客的隨從。從營中出來起時,高延霸就一會兒一瞅他,趙君德實在是按捺不住了,回過臉來,抬起頭,迎上了高延霸的目光,問道:“高將軍,你一直瞅俺作甚?”
    “趙將軍,俺是納悶。”
    趙君德問道:“納悶什麽?”
    高延霸甕聲甕氣地說道:“十餘人夜襲頓丘,相當危險,俺慨然受令,是為俺家郎君效命。卻將軍?已身為一部之將,怎也願冒險?將軍就不怕,萬一夜襲不成,折於此地?”
    搞了半天,卻原來是吃驚趙君德自告奮勇,願來夜襲的,不僅劉黑闥,還有高延霸!
    “俺怕個逑!”
    已到了城下,在喊城門,激烈的戰鬥可能已然在即,當此關頭,高延霸居然尚有閑心,問趙君德這等閑話,已是一奇。
    趙君德同樣地沒把可能已經在即的戰鬥看在眼裏,亦有閑心回答高延霸,也是一奇!
    他拍了下腰邊的橫刀,滿不在乎地接著笑道:“高將軍,你可能不知,俺家窮,打小飯都吃不飽,俺是怎有今日,成了一部頭領的?靠的全是俺一刀一刀殺出來的!高將軍,隻要有俺這刀在,這天底下,就沒有俺怕的人、怕的事!操他娘的!再說了,要想享福,不拚命豈成?”
    “趙將軍。”
    趙君德仰著臉,問道:“怎麽?”
    “俺老高佩服的人不多,俺家郎君當然是一個,趙將軍,你也是一個!你的膽勇,俺佩服。”
    趙君德正待說話,城頭上那縣尉的回答,隨風傳了過來:“你們說你們是誰?”
    那幾個趙君德的部曲按李善道吩咐好的話,高聲答道:“俺們是王君的隨從,郡府的吏卒,王君在此,專為給爾等送郡丞的書信犯險而來!援兵快到了,信中有詳說。快開城門!”
    “你們是怎麽來的?”
    趙君德的這幾個部曲答道:“還能怎麽來?貴鄉來的!昨天離的縣,早上就到了!怕被賊兵發覺,沒敢就來城下,先在南邊野地裏藏了一天,趁著夜黑,乃來入城。莫再耽擱,快些的,城門打開!別叫給賊兵發現了,俺們馬快,是能走,援兵之事,就沒法告你們知了!”
    “請王君答話。”
    鄭智果拍著馬,往前行了點,便騎在馬上,叉個手,文縐縐地說道:“仆王敏,郡丞元公之門下客也,見過將軍。”
    “果是郡丞來書?”
    鄭智果取書信在手,說道:“將軍謹慎,亦是應當,可先遣一吏,取信入城,將軍看過之後,再開城門,也無不可。唯是誠然不可再做耽誤,若被賊兵察覺,仆隻能轉走還郡矣。”
    這是個好建議。
    縣尉便遣了一吏,坐垂籃下城。
    等這吏到了近前,鄭智果把信與他。
    高延霸個頭太高,為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煩,他倒機靈,在人堆中,故意地往下蹲了蹲身子。
    李善道畢竟是“賊”的身份,在成功地舉郡以降李密之前,元寶藏不敢讓人知道他與“賊將”聯係,故而這封寫給李善道的信,信封上有他的署名、印泥上有他的章印不假,卻沒有收信一方的消息。——按理說,這本該是一個破綻。可當信被呈遞到縣尉的手中時,萬餘賊眾來犯,這縣尉早已驚慌,失了分寸,卻竟是心神不寧之下,未有發現這個破綻!
    鄭智果已叫取信的那吏轉告縣尉,信,是元寶藏寫給縣令的。
    縣尉沒資格打開看,但信封上署名的字跡,縣尉認得,是元寶藏的字跡無疑,印泥上的章印,也是元寶藏的章印不錯!不過不是公章,是元寶藏的私章。怎麽用了私章?必當是聞得萬餘賊眾來寇,元寶藏亦難免慌張,因此用錯了章罷!這縣尉疑心盡去,趕忙一邊令取信這吏,拿著這信去縣寺求見縣令,一邊下令,命令打開城門,在賊兵發覺前,放元寶藏的信使進城。
    終於等來了援兵的消息!
    縣尉緊張了兩三天的心情,略微得以放鬆,收拾了下衣袍,他親自下城樓,前去候迎。
    頓丘城外本有護城河,黃河大水,頓丘也受了災,城都被灌了,護城河因也被大水帶來的泥沙給湮了,到現在還沒再疏通。遂城門打開後,鄭智果等毫無阻攔,便到了城門外頭。
    縣尉豎著耳朵,盡力傾聽著北邊賊營中隱約的亂聲,穿過門洞,快步迎上。
    兩下相近。
    入眼先是當頭的鄭智果,黑襆頭、青袍衫,腰佩寶劍,卻也罷了,繼而入眼的是趙君德、劉十善、劉豹頭、高延霸等,雖也多是布衣,可俱皆魁壯,人人相貌猙獰,尤其是高延霸,這會兒沒再蹲身,七尺高的個頭,膀大腰圓,真如頭熊羆也似!縣尉心頭不覺一怔。
    下意識的,順著動作,縣尉下揖行禮,說道:“仆頓丘縣尉也。王君是元公……”
    鄭智果從馬上跳下,做出攙扶縣尉的舉動,手剛碰到縣尉的胳臂,猛然反手,抓住了他的肩膀,另一手的手肘往前一頂,同時左腿下掃,使了個相撲的捕雀式,將這縣尉掀翻在地!
    縣尉嘴裏還在說著:“的門下客……哎喲!哎喲!王君,這是作甚?”
    鄭智果笑道:“俺不是甚麽王君,是你的鄭阿耶!”抽劍在手,將這縣尉一劍刺死了。
    跟著縣尉出迎的幾個縣兵軍將尚未還過神來。
    城外的夜色下、城頭上的火把光映照中。
    趙君德、劉十善、劉豹頭、高延霸等齊齊叱吒,各抽刀在手,——高延霸則是從馬上摘下了他的雙鐵鞭,一起向前,眨眼間,刀砍鞭打,就將這幾個軍將盡皆殺了!
    另又有從出的縣兵三二十人。
    縣尉身死、幾個軍將也都死了,變起驟然,這幾十個縣兵反應快的,發一聲喊,掉頭就往門洞裏跑,邊跑邊叫:“不是郡丞的信使!是賊兵!賊兵!”反應慢的,兀自站在原地發愣。
    趙君德、劉十善、劉豹頭、鄭智果等不理會原地發愣的那些,緊追逃跑的,跟著殺進了門洞。
    高延霸割下了縣尉的人頭,高高舉起,衝著城頭大呼:“俺乃魏公座下右武候將軍李二郎帳下心腹愛將大都督雙鐵鞭高延霸是也!爾等主將已死,還不速降!二郎軍令:降者不殺!”
    大都督等軍職,與上柱國相同,都是已被楊廣裁汰的,然被李密重拾了起來。大都督,是正六品上階的軍職,打下黎陽倉後,李密對李善道等又有封賞,高延霸得了此職之封。
    伴隨著高延霸的呼聲,是震耳的喊殺聲!
    喊殺聲從城外四周的野地中響起。
    寂靜的仲夏深夜,頓時被殺聲撕裂。
    城頭上的守卒驚駭顧之,但見四麵八方,不知多少的賊兵,從遠處、近處的野地、林間衝出,有的打著火把,有的沒打火把,但不管打沒打火把,卻都可以看到!遍布四野,如潮湧來。
    百餘騎兵,衝馳的最快。
    趙君德等才剛追殺入門洞,這百餘騎兵已從城南幾裏外的丘陵外轉出,馳到了城下。
    百餘騎兵,大都舉著火把。
    南城頭的守卒瞧見,被簇擁最前的是一個賊將,披精甲,乘黃馬,未有持槊,佩刀在腰,沒戴兜鍪,露出發髻在外,濃眉大眼,年紀輕輕,頷下短髭,增了他三分英武!
    守卒不認得他是誰人,高延霸焉會不認得?
    正是李善道。
    忙提著縣尉的人頭,高延霸趕到李善道馬前,挺起胸膛,大聲稟報:“郎君!城門騙開了!守將也被俺殺了!這是首級,獻給郎君。”
    “趙將軍他們呢?”
    高延霸說道:“追入城中去了。小奴在這裏,正在嚇唬守卒,為郎君招降。”
    “你這廝!趙將軍已入城,你還在城外為我招降?”李善道罵他了一句,喝令從騎,“跟著延霸,殺進城去!別處先不用占,先將南城門守住,把縣寺打下!”令高延霸,“你前頭領路!”
    高延霸抖擻精神,高聲應諾。
    高曦、陳敬兒皆在從騎中。
    便高延霸提鐵鞭在前,百餘騎中,分出數十騎,高曦親率,隨他衝進城內。
    剩下諸騎,下馬改步,由陳敬兒引領,把守南城門。
    李善道坐在馬上,舉目瞧了眼城頭上已然陷入驚亂的守卒,隨之眺目顧盼四方。
    一隊隊的三營戰士,在三營將校的率領下,分別已都殺近到了四麵城下。
    秦敬嗣引著本部的數百步卒,越過田野,上到南城門正對著的官道,飛快地奔了過來。
    氣喘籲籲地跑到李善道馬前,秦敬嗣請令說道:“二郎,進城麽?”
    “沐陽已率騎進城,去攻縣寺。你引你部,即刻入城,殺上城頭,將南城牆奪下!”
    秦敬嗣接令,馬不停蹄,乃率眾亦殺入城中。
    側耳聽之,城內也已然是殺聲四起。
    原先安靜的頓丘縣城,被戰火驚醒。
    孩子的哭聲、犬吠、婦人的驚叫等聲,夾雜在殺聲裏,亦入耳中。
    秦敬嗣部進城的隊伍,出現了一點混亂。
    李善道皺眉去看,見是數人逆著他們,從門洞中擠將了出來。
    這數人,居前之人,一身布袍,血跡斑斑,右手提刀,左手提個首級。一眼看見了坐在馬上的李善道,此人大步流星,到李善道馬前,丟下人頭,說道:“二郎,縣令人頭在此!”
    遠處,鳥雀驚飛。
    雲層透出月暈,沉沉夜深,四野火光衝天,偌大的頓丘縣城巍立在此人身後,李善道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