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六章 李元帥委屈攬過

字數:4664   加入書籤

A+A-




    暗自色變的是房彥藻、鄭頲、鄭乾象諸人。
    ——鄭頲、鄭乾象,是李密新任的左、右司馬。
    房彥藻深深地看了翟讓一眼,摸著胡須,神色陰晴不定。
    翟讓沒有注意他們,包括李密在內,“座中都是自家兄弟”一語,在他看來,本就是實話,自是想不到會引得房彥藻等人的色變,卻其視線,隻在徐世績身上。
    徐世績說道:“是,司徒。”回答翟讓的詢問,“世績愚見,房長史與善道提議的‘宜及早還攻洛陽,重據回洛’,似可行之。”
    翟讓位下,一人說道:“兵才新敗,魏公貿然領出迎戰的部曲傷亡泰半,乃至楊得方、鄭德韜雙雙陣亡,軍心尚未提振,現怎可便還攻洛陽?茂公,你是咋想的?”說話這人,是翟寬。
    李密聽出來了,翟寬這話,有指責自己“用兵不當”的意思。
    房彥藻清了下嗓子,說道:“滎陽公,日前那一戰,俺雖沒有參與,但是魏公決不能說是‘貿然’出戰。值其時也,段達、龐玉、霍世舉已夤夜率精騎、精兵出城,列陣倉之西北,麵對這種形勢,我軍難道竟龜縮,不出戰?滎陽公,換了是你,你也一定是會迎戰的吧?左右無非是沒料到龐玉、霍世舉部的兵馬,千裏而自關中至洛陽,長途跋涉之後,居然還有餘力再戰,因是吃了一場敗仗。勝敗兵家常事。這又有什麽大不了的?我等再與之戰,不就是了麽?”
    “哼,左右無非是沒有料到?那日魏公堅持迎戰的時候,俺就說了,龐玉、霍世舉部係關中精銳,我軍最好是暫避其鋒,先不要和他打,等他們的勁頭過去了,再戰不遲!”
    房彥藻說道:“滎陽公,你之此所想,可有進言與魏公?”
    “……,還沒等俺進言,魏公就已與裴公率部出營,迎戰去了!”
    房彥藻笑了一笑,正要再接著說,被李密打斷了。
    李密擺擺手,說道:“這些,都不要再說了。仗已經打了,敗仗也已吃了,再說這些,又有何用?滎陽公說的是,這一仗,是我欠考慮了些,沒有料到龐玉、霍世舉部經千裏行軍,到了洛陽,未怎麽休整,而竟尚有不俗的戰力。遂致吃了一場敗仗。還使得方、德韜兩卿不幸亡在戰中,此皆我之過也!我之過也!”說著,話音低落,語氣傷痛,眼圈都有點紅了。
    滎陽挨著洛陽,又是李密最早單獨用兵的地方,滎陽鄭氏,係天下一等一的名門,其族人於今投附李密者頗多,鄭德韜是一個,鄭頲、鄭乾象也都是出自滎陽鄭家。
    鄭頲的資曆老些,便出言相勸,說道:“明公,日前那一仗,所以敗者,不是明公的責任!楊君、德韜之亡,更非公過。懇請明公,不要太過自責,太過傷心了。”
    翟寬猛地頭轉過去,瞪著鄭頲,薄怒上臉,卻是對他勸李密的話不滿意了,質問說道:“你這屙囊,你說不是魏公的責任,甚麽意思?不是魏公的責任,這場敗仗,誰的責任?俺的責任麽?俺阿弟的責任麽?還是齊郡公、平原公他們的責任?”
    齊郡公孟讓、平原公郝孝德。
    其實說來,回洛倉西北吃的這場敗仗,嚴格追究的話,還真有翟讓、翟寬、郝孝德等的責任。
    翟讓等多沒有跟著李密參加這一仗,隨著李密出戰的,主要是李密和裴仁基的部曲。
    當李密、裴仁基部落入下風之時,如果翟讓等能夠及時地領部趕到相助,也許戰場的形勢還能得到扭轉,此其一;又當李密、裴仁基部敗走之時,若翟讓等能夠及時地出兵接應,則後來李密、裴仁基所率之出戰部曲傷亡泰半的這一慘烈結局,亦有可能不會這麽慘烈,此其二。
    所以,翟寬才會這麽敏感。
    “滎陽公,請息怒,息怒!鄭司馬斷非此意!”慌忙一人起身,衝著翟寬行禮,為鄭頲的話打圓場。非是別人,可不就是王伯當。
    李密抹掉了眼角的淚花,趕在了鄭頲回應翟寬之前出聲,說道:“滎陽公,此戰失利之過,都在於我。是我輕視了龐玉、霍世舉,將他倆當做了張須陀、劉長恭,因是掉以輕心,如公之責,‘貿然出戰’,從而吃了這一場敗仗!還使得方、德韜兩卿亡沒戰中,自此陰陽兩隔,不得見矣!我心實痛!我心實痛!……司馬、滎陽公,這些都不要再說了。”
    王伯當賠笑說道:“滎陽公,即便再說,敗仗咱也已經吃了,多說無益。”勸慰李密,說道,“明公,事已發生,人死不能複生。明公的情意,楊君、鄭君縱九泉之下,亦必可知。明公是我軍之主,敢乞明公,以貴體為重,切勿因過度傷痛,壞了身子!明公,臣之愚見,當下要緊的是,不是談論咱們上次吃的敗仗,而應是我軍怎麽卷土重來!”——把話頭拉了回來。
    見到李密真情流露,翟讓止住了翟寬的尚欲再說,說道:“伯當兄說得對,敗仗已經吃了,別的話再說也已無用。房長史說得也對,勝敗兵家常事,一場敗仗算什麽?不打緊的。”摸著胡須,說道,“唯‘宜及早還攻洛陽,重據回洛’?茂公,你仔細說說,你為何以為可行?”
    徐世績應了聲“是”,說道:“愚見可行,出於三點。
    “龐玉、霍世舉僥幸一勝,洋洋自得,遂追躡我軍,進至偃師,現駐其城,以圖與洛陽守卒成掎角之勢,夾攻我軍。此固龐玉、段達的如意算盤,可這麽一來,誠如房長史適之所言,洛陽那邊,現之守卒可又隻剩洛陽本有之守卒了。洛陽本有之守卒,多烏合之眾,非我軍之敵。則趁此機,我軍還回洛陽,必可反敗為勝。這是第一點。
    “前戰一時不慎,我軍失利,料洛陽之守卒、龐玉及霍世舉等部,現必驕慢,‘驕兵必敗’;而反觀我軍,通過近日以來魏公、司徒的諸般勵士之措,士氣已有恢複,是若現還洛陽,士氣方麵,我軍亦占優勢。這是第二點。
    “而如果延宕不戰,軍報報之,段達現已在令洛陽守卒搬運回洛倉的儲糧進城,回洛倉的儲糧,足夠洛陽城內食用數年!一旦被他將糧盡搬入城。糧既已足,城內民口數十萬,兵又不缺,外且有龐玉、霍世舉等部為其犄角,那這洛陽城,我軍恐怕就很難攻下了。這是第三點。”
    說完了三點“宜及早回攻洛陽、重據回洛倉”的原因,徐世績很謙謹,先是向翟讓又行了個禮,繼而向李密也行了個禮,最後總結說道,“司徒、魏公,此世績之愚見也,說得對不對,世績自也不知,是否可用,唯任由魏公、司徒決斷。”
    翟讓一身大紅袍,坐左邊上首,撫摸著胡須,思酌了會兒,說道:“茂公所言……”側身去看翟寬、單雄信、郝孝德等,說道,“也有道理啊。特別他說的第三點。確是這個道理。洛陽城裏四五十萬民口,糧食再要被它充足,外又有龐玉等賊廝鳥呼應,咱再攻時,確不易了!”
    投李密、翟讓的諸部義軍首領中,和李密走的最近、最得李密重用的是孟讓。
    孟讓起身,說道:“明公,及早還攻洛陽此議,俺讚成!徐大將軍說得一點不錯,回洛倉的糧,咱決不能坐視被段達搬運進城。不但要及早還攻,依俺看,士氣已複,最好是現就還攻!”
    位在右邊上座的裴仁基,也站起身來,說道:“前戰敗後,俺部中上下,盡皆憤恨,無不思欲雪恨!明公,請下還攻洛陽的軍令吧!俺願引率本部,為明公先鋒!”
    王伯當剛才已經坐下,這會兒也重新起身,與田茂廣、張仁則、李士才、常何、李君羨等一眾紛紛起身而來的李密嫡係的將領,隨著孟讓、裴仁基的表態,齊行軍禮,同聲說道:“敢請明公,即下還攻洛陽之令!臣(末將)等願為明公先鋒!勢破洛陽!斬龐玉、霍世舉!”
    翟寬大怒,拍了下案幾,說道:“怎麽?比人多是不是?”
    他的聲音被王伯當等人慷慨奮揚的請戰聲音給壓下去了。
    翟寬愈怒,便要離席躍起。
    他的座位挨著單雄信,收到了徐世績目光的緊急示意,單雄信探手,把他拽住了。
    “雄信,你幹什麽?”
    單雄信朝翟讓努了努嘴,說道:“大兄,且待司徒公說話。”
    翟寬掙脫不開,隻好氣惱惱地由著單雄信抓著自己,坐回席上。
    孟讓、裴仁基、王伯當等請戰過後,應李密之令,相繼落座。
    李密再次看向翟讓,說道:“司徒,回攻洛陽此議,公可已有定見?”
    徐世績提出的那三點,前兩點也就罷了,的的確確,第三點最為重要。
    翟讓不是昏庸之人,沒得徐世績提醒前,他沒想到這點,現得了徐世績這第三點的提醒,他醒悟過來,也是已看出了“及早還攻洛陽、重據回洛倉”的必要性,但是他仍有所疑。
    “魏公,龐玉、霍世舉現入駐在了偃師。我軍還攻洛陽,不是不可,然若當我軍還攻之時,龐玉、霍世舉趁機來攻洛口城,如何應對?”
    洛口城,也就是興洛倉,位處洛陽、偃師之間。龐玉、霍世舉為何移兵偃師?為的就是與洛陽行成犄角,南北響應。則李密的主力一出,龐玉、霍世舉確是有可能便會趁機來攻洛口。
    李密數言道出,已是將翟讓此疑消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