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欲越薛營趁勝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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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紅日噴薄而出,驅散了大霧。
    天光大亮,
    已是後世時間,上午十來點鍾。
    前天晚上就沒怎麽睡,薛世雄部三萬兵馬,正如李善道自己所說,“戰略上蔑視他,戰術上重視他”,前晚,他和竇建德等進一步完善了一下作戰計劃;昨天白天,巡視本部諸營,一則將作戰的計劃詳細地告知校尉以上的軍將,二則是鼓勵士氣;昨天傍晚開始行的軍,一直到現在,連著兩天兩夜了,眼幾乎沒有合過一下,李善道現在卻是精神抖擻。
    各部的軍報如雪片似地送來。
    他所負責的薛營南之西區和西區,基本都已被攻下,各部軍將大致都已完成了各自的作戰任務。接下來,就是清剿極少數的還在負隅頑抗的薛部將士,以及打掃戰場了。
    臨戰前的作戰偵探、部署,緊張了兩天,昨夜更是高度緊張了一夜。
    李善道這時,既是緊張過後的放鬆,又是勝利已經獲得的喜悅!
    吹麵而來的清風,帶著血腥、煙氣的味道,說實話,不怎麽好聞,可也不禁令人竟覺愜意。
    一闋詞浮上心頭,李善道待要吟時,及時察覺,這闋詞和眼下的季節還不太相符,忙將這詞又咽了下去,但放鬆、喜悅、愜意的情緒,充滿心胸,不說點什麽,又宣泄不了。
    末了,他將這闋詞略改了下,拈著直鞭,從胡坐上站起,背起手來,望著數百步外,此際已是可以清楚看到、占地甚廣、營牆多段塌陷,其營內己軍紅旗遍布招搖的薛世雄大營,——營外入目,盡是進營加入戰鬥、或押著俘虜出營的己軍的戰士,將這闋改過的詞吟誦了出口。
    “人生易老天難老,歲歲重陽。又近重陽,戰地黃花分外香。一年一度秋風勁,不是春光。勝似春光,寥廓江天萬裏霜。”
    吟罷,吩咐說道:“取紙筆來!”
    王宣德奉紙筆到。
    李善道親將此詞寫下,令道:“將我此曲子詞,快馬送貴鄉,與我長史一看,請長史潤色。”
    自有楊粉堆接令,去辦此事。
    三四騎繞過薛世雄營,從營西奔馳而至,領頭的是蕭裕的弟弟蕭德,急報:“稟將軍!薛世雄果出營北轅門,欲逃還河間縣城,被我部攔下。薛世雄、薛萬均等,盡已得擒。”
    李善道愈是大喜,問道:“人在哪裏?”
    “蘇定方押解著他們,正往將軍處來。末將是先來向將軍呈稟捷報的。”
    李善道令道:“押過來後,就地看押,好生照管,不準打罵,等我命令。”顧視王宣德等,笑道,“薛營已陷,薛世雄也已被擒,走吧,咱們去尋尋竇公!看看竇公那邊斬獲何如。”
    焦彥郎將坐騎牽來,李善道上馬,打馬一鞭,便在諸將士前呼後擁下,東去找見竇建德。
    ……
    北邊,薛世雄營中,殺聲猶響。
    高曦領率的預備隊,半數投進了營內的戰場,半數在營外追截從營中潰逃出來的薛部敗卒。
    追擊敗卒的,不止有預備隊的戰士,還有從營中追殺出來的各部戰士。
    營外廣闊的野地上,展目眺看,一堆堆、一簇簇的,到處都是逃跑的薛兵、追殺或截擊的義軍戰士。像是在與營內猶響的殺聲呼應,可望見的營西、營南外,亦是殺聲起伏。
    官道邊上,碰見了王須達、鄭智果等幾部的部分將士,他們是第一批上陣的,剛撤下來沒多久,有的疲憊不堪,靠著樹在歇息,有的負了傷,被集中在一起,等著軍醫來給他們裹創。
    但在他們這幾部撤下來的人中,沒有見到王須達、鄭智果等的影子。
    焦彥郎去問了乃知,王須達、鄭智果等都還在營中,在領著他們尚有力氣的部曲,在繼續戰鬥,沒有撤下休息。——營中戰場,而下大局已定,其實已沒多少戰鬥可再打了,王須達、鄭智果等不肯撤出來,其原因李善道當然很清楚,顯不是為“繼續戰鬥”,而是為搜找繳獲。
    李善道平時,經常下營,他軍中的部曲大都見過他,認得他,有很多還和他說過話。
    王須達、鄭智果等部這些撤下來的將士,見他騎馬經過,不論是疲累的,還是負傷的,隻要還起身的,都慌忙起來,恭恭敬敬地向他行軍禮。
    李善道駐馬,問了幾個看起來傷勢較重的傷員的情況,命令王宣德立刻派人去找軍醫;又下馬來,不顧那幾個重傷員身上的血汙,親手將裹住他們傷處的粗布,又給他們包紮了下。
    並問他們,這粗布是不是用開水燙過的?卻是當下的醫療技術,硬件方麵,李善道沒法給提高,但軟件方麵,比如裹傷的布,需要先用開水燙下等等,他則是已製成紀律,令部曲遵守。
    傷員和看到這一幕的戰士,無不感動,俱皆回答,李善道定的紀律不敢違,已經燙過。
    留下了兩個親兵,暫時照管傷員,等候軍醫過來,李善道繼續向東行去。
    行才過轅門遙對著的位置,又向東不太遠,百十騎馳騁迎來。
    那為首之人,披掛精甲,後係黑色披風,腰佩橫刀,下騎黃馬,正是竇建德!
    ……
    兩人相遇,皆勒馬停下。
    李善道拱手笑道:“竇公,恭喜恭喜。”
    “哈哈,哈哈,二郎,同喜同喜。”竇建德的心情,可要比李善道更高興痛快,畢竟薛世雄是來打他的,樂壽是他的地盤,今將薛世雄一戰殲滅,他怎能不如釋重負?他大笑說道。
    李善道說道:“一夜功夫,大敗薛世雄,盡殲其三萬部曲,河北之英雄,自後唯竇公也!”
    “要非二郎援俺,又要非二郎定策進戰,部署得當,這場仗,俺縱想贏,恐也不易。若說威震河北,非二郎誰人?”
    李善道一笑,說道:“竇公,有個好消息告訴你。薛世雄已被蕭儀同擒下,可能很快就能送過來。”
    竇建德聞言大喜,拍了下大腿,說道:“薛世雄被擒下了?好啊!好啊!實在是太好了!這薛老狗,二郎你務必讓俺一見,俺要當麵問問他,還敢來犯俺不敢?”扭頭張望北邊的薛世雄大營,說道,“二郎,俺這邊的戰鬥基本已打完,你那邊呢?剛才俺遙望之,你那邊的戰鬥像是也已打得差不多了?”
    “薛營的西營區、南營的西區,大都已被我部攻占,剩下的隻是零星的小戰鬥了。”
    竇建德說道:“也就是說薛營已下,薛世雄又已生擒。這場仗,忙乎了兩三天,打了一大夜,算是大功告成!”
    “至多中午前後,就可打掃戰場,清點斬獲。”
    竇建德目光越過薛世雄部的營地,朝向更北邊望了一望。
    他回過臉來,與李善道說道:“二郎,與你我戰前的預計一樣,河間城內的守卒,因夜晚不辨情況,確然是沒敢貿然出城。底下來,二郎,這場仗你想怎麽打?”
    “聽公話意,公是打算再接再厲,趁勝進圍河間城?”李善道心中一動,沉吟了下,沒有回答,反問說道。
    竇建德撫須說道:“二郎,這河間縣城,俺是早就想要打下了。一個是王琮頗知兵事,俺先前試著攻了兩次,沒占著便宜;再一個,就是因為薛世雄,如果不能將河間縣城速克,薛世雄的援兵可能就會到達。故此,這河間縣城,到今俺亦還沒能將之取下。於今,既然薛世雄部已經大敗,河間縣城已是外無強援,那俺就尋思著,不然就你我兩部趁勝再進,一舉將此城也打掉?”
    卻竇建德話裏提到的“王琮”,是河間郡丞,現就在河間城中。
    楊廣盡管無道,但是海內州郡的地方官員中,不乏能幹之士。如清河郡之前被擢遷為通守的楊善會,如河間郡的這一個郡丞王琮,便都不是庸人,各有不俗的知兵、安民的能力。
    王琮其人,李善道聽魏征給他說過,知此人也算是個人才。
    李善道遲疑了下,亦回望了下北邊河間縣城的方向,摸著短髭,說道:“竇公,趁勝再進,一舉將河間縣城再也拔克,固然上策,可是有兩個難處,公不知有無所慮?”
    “哦?有兩個難處麽?什麽難處?”竇建德立即虛心請教。
    李善道說道:“今下雖然殲滅薛世雄部這場仗已算打完,可是一夜鏖戰,部曲傷亡不小,而且疲憊不堪,已是‘疲兵’,再有大勝的喜悅支撐,恐亦不堪再做攻城之戰,此難處之一;前聞公言,魏刀兒代領王須拔部後,眾至計十餘萬,現據深澤,公已有他也許會入掠河間之憂,則在與他達成盟好,或者至少探清其部動向以前,竊以為,若便再攻河間,亦為難也。”
    “魏刀兒”,即前文所述,曾打過太原,在鼠雀穀圍困過李淵的那一部義軍的首領。
    他這部義軍,與“王須拔”部義軍是盟友、聯兵,主要活動在太行山的中北部兩麓。前些時,王須拔率眾入掠幽州,中流矢而死,其眾遂歸了魏刀兒。魏刀兒聲勢大漲,部曲號稱十餘萬。
    現下,其部駐在高陽郡的深澤縣。
    高陽郡,即博陵郡,高陽是楊廣在大業九年改的郡名。此郡與河間郡接壤,在河間郡的西邊。深澤位在該郡的南部,從地圖上看,幾與樂壽呈一條直線,兩縣間隔著河間的饒陽、博陵的安平兩縣,和一條滹沱河,兩座縣城相距隻有兩百來裏地。
    魏刀兒部是才到深澤縣,還沒多久。
    忽然來了這麽一支十餘萬的部隊,入駐進了離自己老巢隻有兩百來裏地的地方,首先,雖然魏刀兒部也是義軍,可竇建德與魏刀兒卻是從來沒有聯係、來往過的,兩下非常陌生;其次,便是義軍,大吃小的事,發生的少麽?再次,魏刀兒部十餘萬眾,僅隻深澤縣及周邊地區,短時還行,長時間的話,肯定不夠其部吃喝,而河間郡與深澤又是接壤!
    乃對魏刀兒部來駐此地的意圖,竇建德怎麽可能會不產生擔憂?
    魏刀兒部而下十餘萬眾,他又素有剽悍之名,誰知道他底下會幹什麽?會不會入掠河間?
    這些事情,在與李善道閑聊時,竇建德曾與李善道說過。
    ——盡管魏刀兒不是隋官兵,但其意圖不明,也算“敵情”的一種了,是須要告知李善道的。
    此時,竇建德曾與李善道提及的此個擔憂,被李善道拿出,當做了不可現就再攻河間城的第二個為難之處。
    聽完李善道的話,竇建德撫摸著胡須,似頗以為然的樣子,說道:“甚是,甚是!二郎所言甚是。是俺思慮不周,沒有慮到這兩個難處。這般說,河間縣城,還不好趁勝即取了啊。”
    “竇公,薛世雄部已亡,隻一個河間城,公若欲取之,有何難哉?且先旋師樂壽,待公與魏刀兒定下盟好,然後公再遣兵來取,何用公再親征,一偏將即可拔此城矣!”李善道笑道。
    竇建德連連點頭,說道:“正是,正是。”
    嘴上嗬嗬的笑著,應和著李善道之言,竇建德騎坐愛騎上,撫著胡須,妹婿齊善行於戰前私下裏,向他提過的一個醒,重現腦海:“在長河縣迎到李將軍與黑闥後,他倆數言及漳南。辨察黑闥語態,似有助兄擊退薛世雄部後,順勢還取清河郡之意。兄就此,宜早做應對之預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