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 李密憂急龍困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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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密看過李善道的上書,令從吏轉給房彥藻、祖君彥、柴孝和等看。
洛陽城占地很大,隻城區,也就是宮城、皇城加上外郭的麵積,用後世的計麵積單位,就達到了四十七平方公裏,外城周長五十六裏;加上西苑的麵積,總麵積達到了四百多平方公裏。
西苑位處洛陽宮城以西,北背邙山,東北隅與東周王城為界,周長二百九十多裏。
苑分為宮苑區和苑囿區兩個部分。
宮苑區毗鄰宮城之西,與皇城相連,設了明彩、麗景等十六院,每院置一名四品夫人管理,其中渠架飛橋,殿築水中。又聚石土為山、鑿地為湖海,每湖方十裏,湖中各積土為山;麵積最大的湖海,名叫“大海”,方圓四十裏,在海內堆築了以蓬萊、方丈、瀛洲等命名的仙山,俱高百餘尺,山上各建了宮殿等。苑囿區種植了大片的果木,挖的還有引水的渠道,有高地、有丘陵,穀水、洛水自苑西入而東出注於洛水;並且,設置的還有駐兵的軍營。
簡而言之,這個西苑不但大,而且地形複雜。
作為玩樂來說,當然是一個皇帝玩樂的上佳去處;可如果把之轉為軍用,儼然也是一個搭配本有之地貌而人工添增建成的上好的足夠數萬兵馬交戰演習的大型野戰訓練基地。
也因此,李密軍到目前為止,與洛陽守軍的交戰主要還是圍繞西苑的爭奪作戰。
從春打到秋,一個西苑,打了半年了,進攻最猛烈的時候,無日不戰,至一日數戰,乃至李密本人也在攻打西苑的一次戰鬥中,——亦即月前,受了傷,還因此被段達和龐玉、霍世舉聯兵,趁機將他大敗了一次,可直到現在!莫說洛陽城了,就是西苑,都還沒有打下占據!
李密其實,早就是對此心急如焚。
有回洛倉在手,軍糧誠然不缺;投附他的各部義軍達數十部,到回洛倉求食就糧的流民源源不斷,兵源上也不缺,可洛陽這場仗也打得實在未免太久了!
天下的形勢,在這場曠日持久的攻堅大戰中,卻漸漸地已是在起重大的變化!
如那李淵,不就趁著他埋頭苦攻洛陽、吸引走了大部分的隋兵機動兵力的良機,開始已向長安進兵了麽?還有薛舉,一個原金城府的府兵校尉罷了,據聞上個月,他居然已敢自稱秦帝!
更要緊的是,盡管薛世雄部被李善道消滅了,可王世充、王辯等援洛陽的各路隋兵卻已有到達洛陽城外者,而剩下尚未到的也多已快進至洛陽!也就是,敵之大批援兵已經將至!
堅城未下,多路敵援將至,而李淵諸輩趁著這大好的機會,紛紛迅速地發展他們的實力。
這就是如今擺在李密麵前的局麵。
洛陽,是真的打錯了麽?
以李密的自信,他現在半夜睡不著的時候,亦時或會有這樣的念頭冒上腦海。
可他已是騎虎難下。
打了半年了,總不能撤兵不打了吧?這樣做的話,對部隊士氣的損害會有多麽大,不言自喻;以及對他在軍中的威望的損害也會很大,說不定,還會由是導致一些投附義軍的離開。
則底下該怎麽辦?
李密與王伯當、房彥藻、祖君彥、柴孝和等,就攻洛陽此事,近來沒少商議。
眾人的一致意見,仗都已打到這種程度了,現在撤圍退兵,肯定不現實。
別的不說,士氣、威望都不考慮,就隻洛陽城裏的段達、將要援到的王世充等,他們會坐視李密撤軍不理麽?李密隻要敢撤,他們就必定會銜尾追之!此是其一。
如果撤的話,撤到哪裏去?洛陽不打了,底下打哪裏?打長安麽?打江都麽?都打不了,沒有別的戰略進攻方向可選,此是其二。
故此,商議來,商議去,明看著天下形勢已在漸起變化,洛陽還是隻能接著打!
……
卻也正是在這種“騎虎難下”的狀態下,上個月時,李密給李淵回了封試探李淵之意的書信。
——李淵起兵後,為穩住李密,主動地先給李密送來了一封書信示好。
回複李淵的這封信出自祖君彥的手筆,主要內容是:“與兄派流雖異,根係本同。自唯虛薄,為四海英雄共推盟主。所望左提右挈,戮力同心,執子嬰於鹹陽,殪商辛於牧野,豈不盛哉!”
未有直接明言,但暗含了兩個試探。
一個是“自唯虛薄,為四海英雄共推盟主”這一句,這句是在試探李淵,看他願不願意擁自己為盟主。一個是“執子嬰於鹹陽”,這句則是試探李淵接下來的戰略意圖,看他是不是打算進攻長安。並於信末,李密邀請李淵引數千步騎到河內,來與自己麵結盟約。
李淵給李密去信,隻是為了穩住他,讓他繼續攻洛陽,以免其分一部兵馬西進,來與自己爭關中、爭長安,因在收到李密的這道回書後,他怎可能會接受李密“麵結盟約”的邀請?
但李密此回信中所暗含的兩個試探,李淵五六十歲了,搞了大半輩子政治,卻還能看不出來?一眼就全都瞧出了,因在由溫大雅代筆的複書中,他就這樣答複李密。
先以“天生烝民,必有司牧。當今為牧,非子而誰!老夫年逾知命,願不及此。欣戴大弟,攀鱗附翼,唯弟早膺圖籙,以寧兆民”之語,姿態放得很低,表示出了願擁李密盟主的意思。
繼又用“殪商辛於牧野,所不忍言;執子嬰於鹹陽,未敢聞命”之語,表示出了他沒有用兵關中、進攻長安的意圖。而在信末,則以“汾晉左右,尚須安輯”,所以,“盟津之會,未暇卜期”為由,委婉地拒絕了李密邀他親到河內,兩人當麵結盟的邀請。
——李密邀李淵到河內當麵結盟的這一個邀請,實際上也是含了兩層意思。
一層意思是,孟津就在河內境內,效仿周武王孟津會盟,兩邊當著黃河發誓,盟約定下,這對雙方就都很有政治、名義上的約束力了;一層意思是,如果李淵肯來河內會盟的話,李淵是其軍的主心骨,他人到了河內,那麽其軍當然也就難以進取關中、進攻長安了。
唯李密的這些小手段,在老練圓滑的李淵麵前,根本沒有用武之地。
雖然如此,到底得到了李淵願擁他為盟主的回複,因在收到李淵的此回書後,至少對外,李密表現得是很開心,還專把李淵的這封回書出示給諸將看,說“唐公見推,天下不足定矣”!
話到此處,不妨多說一句。
李密是真的高興麽?他就這麽天真麽?李淵的幾句忽悠,他就信以為真了?且還好像絲毫城府都沒有一樣,跟小孩子炫耀甚麽好的東西似的,把李淵的回書,洋洋自得地給諸將來看?
當然不是這樣!
對於李淵書信中的回複內容,坦白講,李密是半點也不信的。
你李淵如真的願意擁我李密為盟主,沒有進兵長安的意圖,你就來河內與我李密麵盟呀!你卻不來,隻以這麽封回書作為回複,口惠而實不至,你李淵這是在搞什麽?豈不是把他李密當做個三歲的孺子在糊弄了麽?可是,再不信,李密對此,現也是沒有任何的辦法可作對策。
李淵不來,他目前又不能撤圍洛陽,改攻長安,則他還能怎麽辦?他隻能裝作相信了。
他總不能再給李淵回書,大罵李淵不老實,說李淵是在忽悠他?這才是天真的應對!
而且,李密的裝作相信,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即他這麽做,亦是為安撫軍中諸將之心。
李淵這一在太原起兵,距離關中幾乎近在咫尺,那李淵一旦進攻關中?長安的重要性,便是翟讓等也是知道的!因此,為安撫諸將之心,好能使諸將繼續安心圍攻洛陽,李密也就隻能對外裝作相信了李淵的答複,並“炫耀”似的,將李淵的回書,給翟讓、孟讓、郝孝德等看。
是所謂“如人飲水,冷暖自知”,這句話,恰正是李密當下心態、狀態的一個真實寫照。
聲勢明明很好,聲威明明很大,糧足兵多,可局麵就是推進不了,就是打不開!
這洛陽城的難打,屬實是大大出乎了李密的預料。
困於洛陽城下,於今就如飛龍被困在泥淖之中,令他拔不起腿,邁不開步!
一邊是久攻不下、各路敵援將至的洛陽,一邊是嘴裏甜蜜蜜,背後掏刀子,已打下霍邑,在向關中進軍的李淵,試問之,當時當前,此時此際,李密怎能不心急如焚?
……
破局之策有沒有?
也不能說沒有,還是有一個的。
即是打下魏郡,接著占下河內,一則威脅李淵的大後方太原,一則插入弘農等郡,另以一路兵馬進逼關中,就算打不進關中,至少牽製李淵的行動。
也所以,李密近期才會接連去書李善道,令他趕緊的進攻魏郡。
——卻是說了,圍攻洛陽的兵馬這麽做,難道李密就不能從圍攻洛陽的兵馬中調出一部,西迫關中?李密已經試過翟讓等的意思了,翟讓等沒有一個願意領兵西進的!如果有人願意,當初柴孝和西向關中去的時候,也不至於李密能給他的從騎隻數十而已了!
這些,且不必再做多說。
隻說李善道終於是打下了清河,“進攻魏郡”此戰,提上了李善道的日程,寫入了他最新上奏的這道上書之中。李密在令從吏將李善道此上書轉與房彥藻等看時,心中是又喜又憂。
喜則,是魏郡,李善道總算是準備打了。
憂則,是李善道非其嫡係,是翟讓、徐世績的人,而最近以來,李密與翟讓間頗有矛盾出現。
等房彥藻等看了李善道的這道上書,李密撫須問道:“善道請俺下令旨與王德仁,命德仁助其攻魏郡,又言軍械稍缺,請俺撥些軍械與他,就他之此兩請,卿等各是何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