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一章 撫士振氣卷塵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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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卻這數百騎兵,為首之將正是蕭裕,乃是奉李善道之令,趕往來援。
    趙君德帶出營的那數百步卒,已與敵騎接戰。倉急之下,步卒沒時間列陣,卻哪裏是敵騎的對手?百餘敵騎衝殺其中,呼喝大叫,所向無前。趙營的這數百步卒四下潰逃,逃之不及,被這百餘敵追逐砍殺。要非蕭裕及時率騎援到,隻怕這數百步卒將會死傷殆盡。
    見得蕭裕等殺至,這百餘敵騎中的軍將打個呼哨,舍了趙營的這數百步卒,未再繼續追趕,轉還李大黃與趙君德的戰團處。
    李大黃也望見了蕭裕等騎的到來,有心趕在蕭裕前到前,先將趙君德斬落馬下,奈何趙君德亦有驍勇,且因見蕭裕等到,大喜之下,精神越加抖擻,兩人交馬又鬥一合,依然不分勝負。
    隨後,在親兵從騎“賊官兵騎還回來了,將軍,快些先避一下”的焦急提醒和拚死護衛下,趙君德轉馬向西奔走。打著蕭字旗的賊騎眼看將至,李大黃知道已是沒法再去追他,遂大罵一聲:“狗賊!且留你狗命,今晚你等著,俺再來襲你賊營!”會合了還回的眾騎,撤往營中。
    蕭裕引騎馳到。
    趙君德撥馬,從西邊野間重新上回官道。
    兩人相見,蕭裕問道:“將軍無恙乎?”
    趙君德羞愧不已,說道:“一時不慎,中了李大黃賊計!竟勞儀同來助。”
    “聞報李大黃隻遣了百人偷營,總管便就料定,此必是李大黃的誘將軍之計,因令俺引騎速來相助。卻俺雖是緊趕慢趕,仍晚到了一步,被這李大黃走脫,沒能將之擒下!”蕭裕往前張了張,這時天色漸亮,可以望見李大黃與那百餘敵騎已還回到其營的營壕前,正在過吊橋,縱是再追,也肯定已是追不上了,便就說道,頓了下,又道,“總管召將軍往見。”
    趙君德帶出營的數百步卒,死傷數十,陣亡的不多,多是負了傷。
    入耳盡是傷者的呻吟,入眼盡是餘者心有餘悸的驚嚇,趙君德羞而且惱,叫抬起亡者,扶著傷者,令這數百步卒還營,自與蕭裕並騎,去城東李善道所在的中軍營,拜見李善道。
    進得帳中,趙君德頭也不敢抬,伏拜在地,請罪說道:“將軍,末將輕忽大意,中了賊計!”
    腳步聲中,李善道下到他的身前,親手把他的扶起,上下打量兩眼,說道:“兄有無傷到?”
    “回將軍的話,不曾傷到。”
    李善道說道:“沒有受傷,那就好。有道是,‘吃一塹,長一智’。賢兄,李大黃小有智謀,接下來再與他對戰,賢兄可務必要多加謹慎。以後不要再上他的當,就行了!”
    “這狗賊適才狂言,今晚還要襲俺營。他今晚若是真敢再來偷襲,一定將他擒下,獻與將軍!”
    李善道笑道:“兵不厭詐。賢兄,他這話或許隻是在哄你,無須當真。當然,也有可能他會再襲你營,然今晚不管他襲不襲你的營,你隻管在營中守好,不要理會他即可。”
    “連著被他偷襲了兩回,將軍,這口氣不出,俺還怎配帶兵!”
    李善道說道:“今天便開始攻城,等城攻下,這口氣,隨便賢兄你來出!”
    趙君德掙開李善道的手,再次下拜,說道:“今日攻城,敢請將軍令俺營先攻!”
    李善道又把他扶起,請他坐下,回到主位,自也坐下:“也好,今日攻城,就由兄部主攻。”
    魏征、杜正倫等已在帳中。
    杜正倫略帶遲疑,說道:“明公,趙將軍營既已小受挫,恐傷士氣,今日攻城,還繼續攻麽?”
    “君德兄,你說今日攻城還攻不攻了?”
    趙君德怒視杜正倫,要非因杜正倫頗得李善道重用,他的髒話都要罵出來了,奮聲回答李善道,說道:“將軍,為甚不攻!連吃了李大黃兩次虧,俺營將士,無不思求報仇雪恨!今日攻城,俺敢請將軍移駕,到俺營中觀戰,且看俺營將士,是怎麽登上城頭,為將軍拔城!”
    “好!”李善道即傳下令,“擊鼓,召各營營將,議今日攻城事宜!”
    三通召將鼓未畢,各營營將俱至。
    具體的今日攻城辦法,昨天就已經商量好。
    等諸將到至,略做了下調整。
    原本定下的今日的主攻部隊是高曦、高延霸兩營,現則把趙君德營也加入了主攻隊伍。
    議定,各營朝食。
    按後世時間,早上八點鍾時,各營朝食罷了,紛紛擂響戰鼓,推著雲梯等魚貫出營。
    李善道還真是來到了趙君德營,親自坐鎮,觀看其營攻城。
    九點來鍾時,戰鬥打響。城上、城下矢石來往,戰士們冒矢石,清除阻障。趙君德知辱而後勇,親臨前線,督促部曲,卻其營將士的排除阻障的速度,竟是大為領先於了二高的部曲。
    下午,李大黃率騎再次出襲,試圖阻滯趙君德營的清障。但李善道早有防備。他們還沒衝到清障的趙營兵士陣前,就被兩邊負責掩護的劉黑闥、陳敬兒兩營的精卒擊退。
    城東方麵,守卒也發起了一次突襲,然同樣被負責掩護的焦彥郎、董法律兩營兵士阻擊擋住。
    日頭西落。
    傍晚時分,李善道鳴金收兵。
    盡管今日的攻城僅是一次佯攻,並未投入大量兵力進行清障作業,但得益於將士們日益豐富的清障經驗,一天的作業下來,進展頗為順利,安陽城南和城東的大部分障礙已被清除。
    這天晚上,李善道在趙君德營中吃的飯。
    劉黑闥、陳敬兒、蕭裕、高曦、高延霸等營將,大都也被李善道叫了來。
    飯後,李善道搞了個小議事,當眾對趙君德營在今日清障作業中的表現,給予了高度評價。並將參與了今日清障作業的趙營部曲中的團校尉以上軍官,悉數召聚,特別表彰了幾個在今日清障中組織得力、其團進展最快、表現最為突出的團校尉。
    議事的最後,他強調了兩條命令,一條是進一步加強夜間守備;一條是令各營根據今天的清障情況,針對不足的地方,多想些辦法進行改進,如有更好的辦法想出者,給以重賞。
    又在趙君德的引路下,李善道親自循撫了下趙營的傷員。其中有黎明那場敗仗中的傷員,也有今日清障時的傷員。他細細詢問每個傷員的傷勢,並不顧血汙,親手給幾個重傷員換藥裹創,囑咐他們安心養傷,令負責後勤的張升、羅忠務必要將他們的傷藥供足、飲食照顧好。
    臨陣打仗,一支部隊最怕的就是士氣消沉。
    而又某種程度來說,士氣是甚麽?其實就是心勁兒。
    高度評價、特別表彰、循撫傷員,李善道這一整套下來,因為受淩晨時那場敗仗影響而確實是有些低落的趙君德營將士的士氣,不覺間,已是得以了重新的振作!
    臨離開趙君德營前,李善道再次交代趙君德,不論今晚李大黃有無再來襲營,他都隻需把營守住就行,務必不可再貿然遣兵出營。
    趙君德因為大意,接連吃了李大黃兩次虧,原以為李善道第一次不責罰他,這一次必會嚴懲於他,可沒想到李善道這一次也沒懲治他,而且非但沒有懲治他,還親自出麵為他提振其營將士的士氣,此刻此際,他端得滿心俱是對李善道的感恩戴德,因盡管對李大黃的惱恨不可避免的仍會有,卻對李善道的交代此令,他恭恭敬敬的應諾凜遵,保證絕不會再貿然輕率了。
    所謂“恩威並施”。
    須威的時候,當威;須恩的時候,得恩。
    李善道掌兵已久,現對這其間的火候,已是甚為把握。
    是夜,李大黃並未再偷襲趙君德營,他淩晨時的話,果然隻是在詐趙君德,卻也不需多言。
    ……
    出了趙君德營,還回城東的中軍本營,夜已二更。
    進轅門時,李善道略勒馬停駐,回顧了眼西邊的安陽縣城。
    城頭上火光明亮,遙遙望之,隱見夜巡的守卒成隊來往,各色的旗幟在夜風中飄揚。
    裴叔仁的名氣雖然不及楊善會,可他及時將李大黃部從臨漳調了回來,從而大大充實了安陽守卒的兵力,隻此一點,這安陽縣城,強攻之的話,難度恐怕就不會比打清河縣城低。
    況且,比之攻清河縣城此戰,這回攻打安陽,還有兩個不能確定的戰場情況變化。
    一個是王德仁部,王宣德固已被派去,可王德仁底下來,會不會再出什麽狀況,拖己軍攻安陽的後腿?這是一個不能確定。一個是武安的郡兵,究竟是不是要南下?這是第二個不確定。
    懷著滿腹的憂慮,李善道下了馬,牽著韁繩,步入營內。
    楊粉堆在議事帳外等他。
    “郎君!”看見李善道回來,楊粉堆遠遠地小跑迎上,呈上急報一道,“王君廓的軍報!”
    李善道丟下韁繩,一把接過軍報,打開來,飛快看完,麵露喜色。
    隨從在側的魏征問道:“明公,王將軍所報何事?”
    “好事啊!武安郡兵南下了,已到成安。”
    崔義玄、杜正倫等愕然相顧。
    杜正倫說道:“明公,武安郡兵已到成安,怎麽會是好事?”
    李善道喜色滿麵,沒有功夫回答他的問話,簡單令道:“速召諸營營將來我帳中計議!”拿著王君廓的這道軍報,不等蘇定方,自將議事帳的帳幕掀開,大步進了帳中。
    魏征代李善道向杜正倫解釋,邊也往帳中進,邊低聲地說道:“知仁,我軍為何佯攻安陽,不真攻安陽,等的不就是武安郡兵南來麽?於今武安郡兵真的來了,這不就是好事?”
    “我軍是在佯攻等它,可它這一來,安陽暫不就打不了了?縱非壞事,也不能說是好事吧?”
    魏征說道:“安陽城堅兵多,如要強攻,恐將不易。此時武安郡兵南來,那如果我軍能先將武安郡兵殲滅,知仁,你想一想,這對安陽城內的守卒士氣會造成什麽樣的影響?”
    “……,若能一舉將武安郡兵殲滅,安陽守卒士氣勢必會因此受到沉重打擊!”
    魏征說道:“對呀。老子雲,‘有無相生,難易相成’。武安郡兵之此果竟南下來援安陽,看起來是增加了我軍攻打安陽的難度,但隻要能先把它殲滅,反將會有利於我軍接著的攻打安陽!此是所以明公言說,這是一件好事。明公召諸來,定是為議殲武安兵事,快跟我進帳吧。”
    杜正倫恍然大悟,趕緊與崔義玄等跟著魏征,亦進了帳內。
    不多時,劉黑闥等將絡繹到至。
    趁這段時間,李善道將王君廓的軍報給魏征等傳看了一遭,及將早前初步已經定下的“武安郡兵如果真的南援安陽,那就怎麽將其殲滅”的方略,又自思慮了一遍。
    等到諸將到齊,李善道起身,操起直鞭,點在沙盤上的成安縣城位置,眼光明亮,環顧眾人,說道:“王君廓急報,今天淩晨,大概就是趙將軍營遭李大黃部襲擊的時候,其營也遭到了敵人的襲攻。他固營不出,守到天亮後,攻營的敵人撤走。已經探查清楚,攻其營之敵,是武安的郡兵!步騎共約四五千。退走之後,現駐於成安縣北十幾裏處的野上。主將是袁子幹。”
    劉黑闥等交頭接耳,議論了稍頃。
    高延霸跳將起身,嚷嚷說道:“狗日的,真敢南下!郎君料事如神,卻是都被郎君料到。既然武安郡兵已入魏郡境,到了成安,郎君,還等甚麽?趕緊急襲北上,先把他們拾掇了吧!”
    “延霸此言,正合我意!”李善道目光炯炯,與諸將說道,“我意,今晚就擇精銳拔營北上!”
    今晚就拔營北上!
    李善道的聲音在帳中回蕩,充滿了決斷與信心。
    陳敬兒遲疑說道:“將軍,剛攻一天城,部曲尚未休整,今晚若就拔營,體力怕會有所不支。”
    “武安郡兵應是昨天才剛入的魏郡北境,也應是已經接報,知悉我軍今日對安陽縣城展開了頭一天的攻勢,故我料之,袁子幹必是預料不到,我軍今晚就會北上去打他!此距成安,百十裏遠而已,至遲明天下午,我軍就能抵至成安城外,足能打他一個措手不及!此是兵貴神速,機不可失。至於‘部曲未得休整’,今晚北上之部,隻從沒有參與今日攻城的各營精銳中選揀!兵在精,不在多,四千精卒,加上蕭公騎營再選出千騎,合以王君廓部,足矣!”
    眾將麵麵相顧。
    沒說具體打算調多少兵馬北上去打武安郡兵時還好,這一把打算調用的兵額數量說出,膽壯如劉黑闥,不禁的也是有點猶疑了,他撓著胡須,說道:“王君廓軍報中稱,南下到成安的武安郡兵四五千眾,賢弟,卻隻調步騎五千往去擊之?就算加上王君廓部,兵力上,我軍也不占太大優勢啊。萬一不能一戰將武安郡兵殲滅,那豈不是……,豈不是就將陷入相持?”
    崔義玄漸漸地和劉黑闥等已經熟悉,也敢於在這樣的軍議上發表他的意見了,他讚同劉黑闥的疑問,說道:“是呀,明公。隻以五千部曲北上,好像在兵力上的確是少了點。如果不能一戰將武安郡兵殲滅,陷入相持,那反而會影響到對安陽城的圍攻啊!有可能會兩麵皆失啊!”
    “安陽城內守卒五六千,必須要留下足夠的兵力,才能將安陽看住,此其一;調之北上的兵馬若過多,會影響急行軍的速度,起不到兵貴神速的效果,此其二,是以,北上殲滅武安郡兵的兵馬,我反複再三,已是思定,隻能是五千步騎,不能再多。”
    李善道語氣堅定地說道,“五千步騎,盡管在兵力上,如黑闥賢兄所憂,與武安郡兵相比,確是不占優勢,但有兩勝在我,一即我剛說的‘兵貴神速’,二則是武安郡兵雖四五千眾,然論及戰力,何能與我軍精銳相比?百裏急趨,迅猛進戰,隻要將士勠力,此戰必勝!”
    眾將都聽出來了,李善道這是決心已下。
    劉黑闥緊握拳頭,猶疑盡消,眼中閃過銳利的光芒,說道:“賢弟所言極是!那麽賢弟,此戰就俺來打吧!今晚就拔營啟程,明天入夜前後,捷報定為賢弟獻來!”
    “不,勞賢兄留在安陽,指揮各部圍城,這一場仗,我親自率部往打!”
    劉黑闥訝道:“賢弟,你是一軍主將,怎可犯險?”
    實際上,原本定下的“武安郡兵如果南下,則殲滅其軍的主將人選”就是劉黑闥。
    但在相繼看到王德仁的不服命令、李大黃和安陽城內守卒的囂張氣焰後,李善道臨時改變了主意,決定殲滅武安郡兵這仗,他親自指揮。
    直鞭往成安縣城的方位上再點了一點,李善道摸著短髭,從容笑道:“將不及薛世雄、楊善會為智,兵不足薛世雄部為眾,何談有險?無非鼓風卷塵,殲之如反掌之易!”
    燭火搖曳的光芒下,眾人看之,覺此刻的李善道態雖晏然,甚有睥睨之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