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舊的電視機前。
    周言的身體在這一刻猛地緊繃了一下。
    人類英雄的亡魂？
    眼前白發的【英雄王】意味深長的神色和他那口中吐出看似謙虛的句子卻仿佛在冥冥中點中了他。
    他的心髒在這一刻似乎被猛地揪了一下。
    周言確實已經——
    死了。
    他至少死過一次了。
    在那個市郊音樂廳的劇場裏，他經曆了死亡。
    老舊的電視機上的畫麵此刻已經迅速切換到了遼闊無垠的東大洋之上。
    在那浩渺的海麵上，一支嚴整有序的聯邦艦隊正破浪前行。
    它們的船舷線條硬朗，武器裝備精良，仿佛是一群鋼鐵巨獸，威嚴而莊重地巡遊在東大樣上。
    與此同時，水下還有一列列潛艇悄然穿梭。
    它們猶如深海中的幽靈，憑借先進的科技技術，悄無聲息地在海底潛行，正在努力搜尋著S級遠古怪人【帝巨神兵】的蹤跡。
    嚴肅的新聞播音腔旁白在這一刻響起——
    “本次行動，對【改造人】組織的總部基地進行了毀滅性打擊，其頭目【改造人0號】也將移交押送到聯邦最高監獄進行審訊和關押。”
    此刻超英平台轉播的畫麵上，隨著戰鬥的終於結束，世界各地的觀眾在這一刻都忍不住地發出彈幕評論——
    【哲學王還真是謙虛啊。】
    【目前看來，哲學王的手段是真的高深莫測】
    【有一說一，黑炎和帝巨神兵的那場戰鬥現在看起來很誇張】
    【明明極限看起來都奈何不了帝巨神兵。】
    【樓上的別瞎說，極限純粹因為是長途奔襲加上車輪戰，身心疲憊了估計。】
    【極限劍心的能力，如果體力足夠，持續時間足夠久，未嚐不能劍破它的鎧甲。】
    【而且極限到現在還沒有真正輸過吧。】
    【別管，這次帝巨神兵真吃大癟了啊】
    【哲學王揮手間完成神跡逆轉一切，S級遠古怪人直接落荒而逃！】
    【哲學王真是當世聖人，不愧是英雄王。】
    【西方竟然出了這麽一個聖人，真是讓人難以置信。】
    【樓上的什麽意思，你地域歧視，人種歧視？】
    【支持東方的英雄不好嗎，一個勁地鼓吹西方英雄有什麽意思，這不過是魔法取巧罷了，哲學王他自己也承認了。】
    【你對我們西大陸聯邦有什麽看法？】
    【法克，高傲的東方人！】
    【西大陸那塊地方本就落後，茹毛飲血的，那裏的人也比較野蠻粗魯。】
    【多少西方人移民我們東大陸你們是看不見嗎？這還用比較？】
    網絡時代果然魚龍混雜，隨著觀看人數的增多，評論裏竟然都快掐成一片。
    【人家明明是宣稱放棄國籍，無國度的國際英雄，你在這引什麽戰？】
    李思思的目光盯著手機屏幕上的這一條條彈幕，一行行地掃視著。
    她的目光在無數的彈幕中跳躍，似乎在尋找著什麽。
    兀地，她的目光停留在一條剛刷新的彈幕上——
    【不是，隻有我覺得這黑炎也很離譜嗎？】
    這條彈幕的出現，宛若大海裏投入了魚餌。
    一瞬間，各種相關的彈幕紛紛湧了出來——
    【這回複術逆轉的時光倒流裏的黑炎應該是一比一比例對照當初真實強度的吧。】
    【當初不是都錘牢黑的那場戰鬥有水分嫌疑嗎？】
    李思思的指尖在這一刻飛快地動了起來，庫庫地打字道——
    【不是，根本就沒有石錘，你清醒點。】
    【黑炎意誌的名頭是實打實殺出來的。】
    【網絡上什麽都能信嗎？】
    隨著她的彈幕加入，一瞬間各種彈幕也瘋狂刷新。
    【什麽鬼，怎麽還有腦殘給牢黑洗白啊。】
    【又有犬開始叫了，你們主子都跑路了還在這叫。】
    【可我也記得之前說黑炎和帝巨神兵那場戰鬥過於誇張，存在水分。】
    【現在看來，至少這一點是明顯不對的。】
    【黑炎意誌的實力是肯定的有的，隻能說硬實力確實出乎意料。】
    【那場封神之戰確實離譜，即便是看到如今帝巨神兵的表現我也感到難以置信。】
    【牢黑實力是有的，但是人品還是算了吧。】
    【確實不能苟同他的人品，他以前打造出來的正麵人設是真會蒙騙人。】
    【Pua壓榨房管，私生活不檢，天天隻會對線其他同行英雄。】
    【提起他就感到一股惡臭。】
    【私生活是啥來著，我怎麽記不清了。】
    【腳踏兩隻船？】
    【好像是睡粉？】
    【記不清了。】
    【猥褻還是強奸未遂。】
    【我怎麽記得好像和金狐還有關。】
    【牢黑的腦殘粉就不要再蹦躂了。】
    【受害者們沒有跳出來告牢黑送牢黑進去，都已經是大度了。】
    【說不定牢黑已經悄悄被抓了送進去了呢，現在縫紉機踩得歡呢。】
    李思思的雙眼在這一刻瞪大——如果真的有什麽，那幫人會不起訴？
    可笑。
    剛剛在【帝巨神兵】的強大震撼人心的時候，明明一堆人還在那刷屏【快請黑炎意誌】，【快請黑炎意誌複出】之類的彈幕。
    結果現在戰鬥一結束，遠古怪人【帝巨神兵】一消失，這幫人的嘴臉就立刻變了。
    這哪是見風使舵啊？這是提上褲子不認人。
    這是用到黑神的時候才想的起來，用完了就提到一旁。退圈了還要成為工具人，用完就立馬開始鞭屍，不肯承認和認可他。
    李思思氣地一陣咬牙切齒，指尖在這一刻瘋狂地在屏幕上敲擊著——
    【你們又知道什麽？】
    【網絡上人雲亦雲，說什麽就是什麽？】
    【謠言都能越傳越離譜！】
    【笑死我了，牢黑自己曾經的大粉和房管紛紛下場錘他，你比他們更了解牢黑？】
    【連烈焰天驕身為S級英雄都忍不住諷刺牢黑的人設崩塌。】
    【如果牢黑不是心虛，那他退圈注銷賬號幹嘛。】
    【怎麽網上還有牢黑的忠犬啊？】
    【你家主子早就注銷超英平台的賬號跑路了，你還在這狡辯什麽，好笑。】
    望著眼前不斷冒泡的彈幕，李思思在這一刻感到渾身一陣冰涼。
    “黑炎”，“牢黑”各種字眼在這一一刻不斷地在她眼裏出現。
    “強奸”、“猥褻”、“PUA”、“壓榨房管”等等這些讓人作嘔的詞匯源源不斷地湧入她的眼簾，仿佛一群麵目猙獰的惡鬼在她麵前張牙舞爪。
    李思思隻覺得渾身無力，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量，一股強烈的惡心和反胃感如潮水般湧了上來，不斷衝擊著她的喉嚨。
    她幾乎想要摳出自己的嗓子來緩解這種不適感。
    而李思思那原本精致美麗的小臉也在這一刻垮了起來，像是苦瓜臉一樣，滿臉都是苦澀和痛苦的神情。
    “怎麽了？”
    周言的目光在這一刻注意到了李思思的異常。
    “炸串吃出問題了？”
    他像是問詢似地看向了李思思。
    然而，讓他感到驚訝的是，李思思的眉頭蹙成一團，眼皮下垂，她雙眼微閉，嘴巴緊閉，兩腮卻微微鼓起來。
    她臉上是一種絞痛的神色，她的雙手顫抖著，但是並沒有捂著肚。
    相反，她的雙手在這一刻緊緊地握拳，指尖都捏得泛白。
    “這丫頭難道是因為吃得太多而噎住了嗎”
    周言暗自思忖道。
    他心中不禁湧起一股關切之情。
    周言一邊疑惑不解，一邊伸緩緩伸出手臂，輕柔地繞過身體，試圖拍拍她穿著格子裙的背部。
    他就這樣連拍了幾下。
    李思思的眼皮上抬，圓框眼鏡下琥珀般的瞳孔裏像是氤氳著水霧。
    她一眨眼，滾燙的淚珠緩緩地流淌了出來。
    “怎麽了。”
    周言一怔。
    “李大小姐。”
    “好端端的，怎麽哭了？”
    李思思沒有說話，那雙飽含水霧的眸子就這麽緊緊盯著周言，圓框眼鏡的鏡片在這一刻沾上了霧氣，像是布上了一層霜。
    周言一時間束手無策，尋思來尋思去，開口道——
    “難道時隔九個月，重新看到巔峰的【黑炎】大發神威過於感懷？”
    “還說你又自己腦補聯想到了什麽？”
    “嗨，那倒也不必。”
    “雖然那場戰鬥確實是讓我患上超能崩解症的罪魁禍首。”
    “那場戰鬥的戰鬥過程也的確很艱難，但都過去了。”
    “你剛剛不還看到了嗎？”
    “我的【黑炎】把【帝巨神兵】燒得哇哇直叫。”
    “【黑炎】可不會慣著它。”
    周言在這一刻自顧自地開始解釋了起來。
    “說起來，那個時候打著打著就突然狀態變好了，還以為自己爆種，臨陣突破了呢？打得那叫一個酣暢淋漓。”
    “當時還想著極限一換一呢，本來以為自己會死的呢，換成那樣的結果已經很好了。”
    “即便後來知道了那是超能崩解的真相，我也從來沒有後悔過。”
    “當時在場的A級英雄都快死絕了，我過去的時候根本沒有想到，我就是他們唯一等得到的最後增援。”
    “我不能退任何一步，眾人眼前的【黑炎意誌】是不能後退一步的。”
    “就連我自己，也把自己捧到了正義的階梯上太高的位置了。”
    “我也不允許【黑炎意誌】後退半步。”
    “如果我後退半步，在我心裏，那就是背叛了我自己，那才是【黑炎意誌】真正的塌房。”
    周言重複道——
    “我不後悔。”
    ——我後悔的隻是沒看清那些人，沒有善待真正對自己好的親人。
    “聽到了嗎？你剛才想到是這個嗎？”
    “怎麽還哭鼻子？”
    周言一時感到感動又好笑，忍不住伸出手指大膽地刮了刮李思的鼻子，拭去她臉上的淚珠。
    李思思抽了抽鼻子，微微點頭，但又很快地搖了搖頭。
    她的目光移向了旁邊的手機屏幕上。
    周言這才注意到李思思的手機屏幕上似乎剛在一直在看著轉播，此時轉播已經結束，但是彈幕和評論記錄還一直留存著。
    說起來，作為職業英雄，他剛才一直在專注地觀察並分析聯邦的戰鬥記錄裏的畫麵。
    無論是【改造人0號】，【極限】，還是【帝巨神兵】，亦或者【哲學王】，他都在內心分析，回答李思思的問題時也沒有仔細看李思思在幹嘛。
    周言把頭湊近了一點，看向李思思的手機屏幕，他伸出一隻手指慢慢地滑動。
    一條，兩條，十條。
    一百條。
    上百條彈幕。
    他飛快地翻閱這些剛才爆發的彈幕。
    這些彈幕眼花繚亂，各種各種的字眼飛過，但是他的眼力很好，幾乎一字不落的捕捉到了每條彈幕的大意。
    天花板上老舊的燈光打在周言平靜的麵龐上，像是一下子暗了一下，周言的表情也仿佛一瞬間黯了一下。
    他也看到了那幾條李思思發的彈幕，像是孤舟一樣被淹沒在大海裏。
    “嗨，就這啊。”周言滿不在乎地開口。
    “這種惡評，以前全網的每一條評論我都看過。”
    他的神色突然變得落落大方了起來，嘴角揚起。
    他嘴角揚起的弧度一瞬間有點大，整張臉上泛起一個複雜的開朗笑容。
    “還記得你在中心公園看到小醜話劇表演的那次嗎？”
    “那段時間，我白天和晚上都有兼職。”
    “白天嘛，扮扮怪人，加上我還挺了解怪人的，隻能勉強算個體力活。”
    “晚上的時候我會去做兼職的夜班保安。”
    “有時候真的很困，老一直想打瞌睡。”
    “你猜猜我怎麽做的？”
    “我啊，就像你一樣。”
    “不過我不會評論。”
    “我就一個個視頻的找，一條條評論的找。”
    “找那些罵我的黑評啊，當然偶爾也能看到幾條緬懷的評論。”
    “一看那些評論，我就他麽的精神起來了。”
    “你說這算是懸梁刺股嗎？”周言的話語一句接著一句地冒出來。
    “根本都是小意思啊，對我撓癢癢一樣。”
    “雖然我已經很久沒看了。”
    “但是他們說的話沒什麽兩樣啊。”
    他的瞳孔這一刻似乎看不見任何的情緒和高光。
    “你也沒必要為我反擊他們，雖然有些傳來傳去變質的謠言這種東西，最開始我也很氣。”
    “但是他們說的對，是我自己放棄了。”
    “我自己不狡辯，不拿證據出來，你怎麽說得過他們呢。”
    李思思在一刻突然憤怒地開口。
    “你為什麽不辯解——”
    她的拳頭在這一刻猛的錘向周言的胸口。
    “到底是為什麽為什麽為什麽！”
    “我很感謝你。”
    周言目光似乎變了，帶上了一絲幽光。
    “你明明什麽都不知道，還能夠相信我。”
    李思思紅著眼，“我相信你的人品。”
    “即便曾經和我一路的人，他們否定我？”周言反問。
    “被誤解是表達者的宿命，更何況行為呢。那是我最信任最托付的人們給我布下的死路啊。”
    “所謂的朋友的話語，可以審判一個人，給一個人打上標簽。”
    “一個人，兩個人，三個人，數量足夠多就可以了。”
    “當英雄的那一年半我都在和超英平台上的人交流，在最開始的時候我本來是個不愛說話，甚至社恐的人。”
    “失去超能力，退出圈子找工作的時候，我連麵試的時候都是口吃的，我竟然開始畏懼和他人的交流。”
    他嘖嘖了一聲。
    “英雄主播會口吃。”
    “有點可笑。”
    “你說我是不是腦子或者精神有病？”
    “我沒去查過，我不敢去查。要是真的有什麽，會更瘋的。我還想著治療超能崩解症和讓我妹醒來呢……”
    “我隻要知道，我隻要知道隻要我挺過去。”
    “我自己就會好起來。”
    “我現在非常好。”
    周言的麵色平靜下來，眼神卻帶著一絲癲狂。
    “我答應了你哥，會告訴你一切的。”
    “走吧，換個地方。”
    “我會告訴你一切的。”
    他一下子從座位上離開，李思思跟了上去。
    周言幹脆地結了賬。
    麵對燒烤師傅異樣的目光，他突然開口——
    “你剛剛都聽到了？”
    “嗯嗯。”師傅點點頭。
    “聽到了。”
    “小夥子真不錯。”
    “如果【黑炎意誌】真是你這樣的話，那老夫都要流淚了，太感人了。”師傅繼續烤著手中的食材，敷衍地回答。
    “哦，你不信。”
    周言沒有過多廢話，直接走了出去。
    燒烤師傅專注地翻轉著燒烤架上那根滋滋冒油的香腸。
    “這麽離譜而憋屈的故事，他也真是有想象力。”
    他拿起刷子輕輕地在香腸的另一麵刷了一層油。
    “也就哄哄那種小丫頭吧。”
    “誰會相信這是現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