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夜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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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福安臉都綠了,陰狠掃過頹唐恐懼的春柳,實在沒忍住:“大人,小人至多跟她有過一點勾結,是她勾引小人的,但殺人是萬萬不敢的。”
“我有人可以作證,麗娘死的那天,我根本沒來過這裏,都在城裏呢!”
這倒是真的,知道這件事的人也不在少數。
宋微辭:“確實,不僅你有不在場證明,劉舉人也有。”
劉昭欽眉心一跳,斯文道:“確實,那天我們都在一起,想必諸位也看出來了,我們劉家內部....並不和氣,我與他們素來不合,若非兄長護著我,我恐怕連吃劉家一口飯的機會都沒有。”
宋微辭:“你的身世關聯你的母親,涉及亡母之事不必提,前塵出身亦非你們母子的錯,這是我的教養,所以,為人子的你也不必提。”
劉昭欽一怔,表情略有動容,但很快,宋微辭就說:“但你的香囊,出自麗娘之手——她的裏衣上繡有一模一樣的紋路,並且她有孕,你們私下有情。”
“這也算是你一介讀書人該有的品德嗎?”
劉昭欽臉色劇變,正要解釋,春柳那邊就尖叫了,“你個畜生!你還有什麽好解釋的,你以為我躲起來是為了怕官府找到我?我躲的就是你!就是你殺了夫人,她一死我就知道是你幹的!不過她也不幹淨,你們一開始就是認識的,甚至比老爺更早認識她,真正圖謀家產的人是你!”
“夫人就是你約來菩提院的!我那有你們的書信往來,那天我也看過夫人拿到你的書信後歡喜的樣子。”
“沒想到吧!”
春柳傻嗎?
她不傻。
她一個丫鬟,不管是跟哪個男兒有染,都談不上違法犯罪,不必牽連邢獄,但一旦招惹上人命官司,她必死無疑,何況她是真知道真凶。
所以一得知麗娘死了就迅速自保了——帶著往日那些書信逃且躲!
書信,自然也到了官府的手裏。
仵作掏出了書信,微笑著看著劉昭欽。
那笑容...滲人。
劉昭欽兩眼發黑,臉色發青,厲聲道:“誣蔑,這是誣蔑,我根本沒殺人!我為何要殺她?假設我跟她有染,且她已有我子嗣,我圖的也是兄長的家產,那我更不可能殺她!何況我根本沒來過菩提院,我也有人證。”
徐清刀:“所以現在是第四位嫌疑人跟第三位嫌疑人互為人證?”
劉福安跟劉昭欽:“.....”
在兩人要解釋什麽之前,宋微辭慢悠悠一句,“春柳必然看出麗娘有孕,麗娘也不設防,否則也不會讓她知曉自己前天要去菩提院,還能不告知劉福安你?你若知曉,必然猜疑子嗣歸屬——你們劉家人,早就知道劉昭安肺癆在身,極難有子嗣,你有春柳當眼線,自然早知貓膩,但你始終隱忍不發,不就圖著拿捏這個機密日後要挾劉昭欽嗎?因為一旦發作,一旦劉昭安為此早做打算,不管是領取或者認領養子,都不利於你,還不如當前局麵——麗娘的孩子不管能不能生下來,隻要私情是真的,家產不僅是你的,就連劉昭欽這麽一位能讀書日後可能為官的人都會被你要挾得利。”
“所以,為何這次嗣子這事如此容易?因為你勝券在握,劉昭欽也壓根不敢抗爭,否則他既記名在劉家名下,若是劉昭安之處,或者他不孝一些,抵死不認生母的事,又有什麽能被你們這些旁支之人要挾的?何況他有功名在身,你們若有詆毀,若無實證他的身世,他可以先報官,你們根本拿捏不得。”
“既然嗣子之事可以要挾,你們自然是一體的,互相作證不在話下。”
劉昭欽跟劉福安兩個堂兄弟臉色灰敗,竟出奇相似,宛若親兄弟一般。
劉家人躁動非常,想要伸冤,但不敢,而劉福安畢竟狡猾,重整旗鼓道:“這一切都是你的推斷,沒有任何證據!”
劉昭欽顧不得宋微辭的身份虛實了,也嚴厲道:“你既知我是舉人,應該知道誹謗何罪!沒有證據的事.....”
宋微辭:“書信在,直接告到學政,你的功名就沒了,你不知道嗎?勾結嫂子,這樣的惡行,苟且至極。”
她的眼神厭惡極致,連絮娘都聽出了其中強烈的厭憎之情。
劉昭欽一時無言。
宋微辭因為強烈的厭憎,也沒打算繼續,左右紙錢已經折好了。
一隻紙鶴。
不是元寶,是紙鶴。
她看著香爐鼎,淡淡道:“何況誰說沒有一點證據。”
“馬車內,有書信。”
“那一封你私聯麗娘來菩提院燕子坡的書信。”
“上麵的筆跡是你的——已經拿過跟昨日詢問口供的記錄比對過,筆跡不屬於你的兩位兄弟,屬於你。”
“劉舉人。”
不明真相的馬夫被帶上來,不過書信是抓到春柳後得知信件存在,徐清刀立刻親自搜查的....馬夫嚇死了,說不是他的。
“我帶著馬車回府,養在後院,哪裏會一直看著,但後來也沒再用過這一架馬車啊,畢竟差大人也提醒過涉及案情,決不可動相關之物,所以也沒再啟用啊,老爺知道的。”
劉昭安已經完全木然,被這一連串變故給打擊的,此時看著劉昭欽發呆,被喊了兩聲才回神,木訥應是。
“所以現在殺人嫌疑封死在你們之中,至於是你殺的,還是他殺的,還是你們三人互相勾結或者要挾最後聯合作案,這都是你們下獄後官府需要查的事。”
“劉掌櫃。”
劉昭安轉頭看她。
看到她將那紙鶴放進曾經藏了自己妻子頭顱的香爐鼎中。
燒了起來。
淡淡一嫋青煙起。
“麗娘有罪,但孩子無辜。”
“你,也無辜。”
至親至愛,皆負他。
劉昭安苦笑,扶著欄杆虛軟了身子,但一口熱血從嘴角滲出,人緩緩倒下。
躺在地上,他在他人交錯的匆忙腳步上前來時,瞧著香爐鼎中焚燒起來的紙鶴。
為何不是元寶而是紙鶴呢?
錢,是最大的罪惡。
而凡間人,多在紅塵煉獄而不得自由。
大沙彌跟仵作最快上前,兩人都摸脈查看,再對視一眼。
此人,果然肺癆晚期,命不久矣。
這案子終於結束了。
——————
人群外圍閑庭處,屹立著的青年一直沉默。
下屬問:“世子說此案有點意思,看完再走,果然有點門道,如今可算是有了結果。”
他並不評價宋微辭,因為不敢。
為尊者諱。
青年也不評價,隻是收回目光,“可以走了。”
那人往偏院走,他這邊要往下,但對方肯定往這裏過。
不動,讓對方先過。
閑庭小道清風徐徐,樹梢掛春色,搖搖欲墜,但青柏生於清潭,春風冬雪從不移。
唯有路人所過,看一眼,再看一眼。
稚春最小,管不住眼睛,好奇觀望。
實在招眼。
絮娘等人都看了看他,或是驚訝,或是留意,或者戒備。
此人在茶室內還好,染茶香而溫潤沉斂。
一在室外,那氣勢就露天外露了。
不過遇到這人的次數也太多了,是偶然嗎?
但宋微辭未看他,娥眉輕蹙,沉情鬱鬱。
青年目光偏掃,在那衣冠楚楚的劉昭欽身上逗留片刻。
她是為這小兒郎的不爭氣而寡歡?
不至於。
那就是別有心思了.....
等宋微辭他們離開後,青年單手扣刀鞘,長腿跨步,很快過了山崗拐角。
護衛長跳到高處見他們走了,才回去稟報。
宋微辭完全沒留意,得知他們在意那人,才發覺確實遇見了三次。
絮娘:“這不太正常,哪有這麽巧的,瞧著他們不是普通人,得提防。”
宋微辭若有所思,“這山裏確實不太平靜,這個案子也不太正常,提防是對的。”
但她看的方向不是那人下山之處,倒是往山內看去。
菩提院另一處,老沙彌這邊見官府的人把場麵料理了,又對其他僧人們吩咐了幾句,讓妥當配合官府辦事,也安置好其他香客。
人多,魚龍混雜,許多人麵生,並非往日常來的香客,不好招呼,盡力而為。
過了一會,老沙彌才略帶疲憊上了一偏殿小閣樓,推開門,見到屏風後靠窗的茶台已有人影在品茶。
且在說話。
“雨還會下嗎?”
“會。”
————
入夜,山中無雨。
兩棟挨著的林中小屋分外僻靜,月光淒冷,鋪蓋在茅草覆及的屋頂。
鄰居老者躺在榻上閉目沉睡,呼吸平穩,卻不知屋外密布的林影中有一棵樹.....一刹,鬥篷黑衣,影子拉長,它從樹後筆直的木線旁生掠出半邊身子。
沒有頭。
對,沒有頭。
不對,不是沒有頭,仔細看,其實是脖子上佩戴了一張黑漆漆的醜陋麵具,麵具大色調是漆黑的,在黑暗中極易融入,乍一看就跟無頭鬼似的。
可能更遠些看,都不知道有個“鬼”,因為整個身子都是漆黑的。
渾身籠罩在鬥篷中,麵具之下一雙血絲密布的眼靜靜瞧著那兩棟屋子,過了一會,它才“飄”了出來。
鬼一般。
緩緩到了木屋外的院子,接著....叩叩叩,敲門了。
裏麵有了些微動靜,門打開。
裏麵沉睡的人已然出現在門口,上下打量他,又看了下周遭山林似乎有人,接著木訥老實的老臉上才露出微妙的表情。
“就你現在這樣的身子骨,竟敢來找我。”
麵具下的人:“老陳兩人會被放出來,那傻子見過人,遲早供出來,得尋個法子處理了他。”
“我難道不知?所以沒走....等他們回來,我自可以動手,但你還是早些回去吧,我瞧著那小姑娘不是省油的燈,聰明的很,若是察覺貓膩,遲早把你我給拿下了。”
麵具下的人應了應,欲離開。
突然他們都聽到。
“來都來了,不吃個夜宵再走嗎?”
聲音來自上崗,在門口的麵具人還沒後退,躲在後山樹後無聲無息也不知多久的護衛長就騰了輕功飛躍而起,同時在躍起半空時就吹了哨子。
躲藏著的護衛跟差役不少,但都躲在一定範圍內,且避開了那麵具人的來處,免得被發現。
好在,一切都沒暴露,對方也真的來了。
所以烏泱泱從兩側包抄過來,把人完全圍住在房屋跟院子。
另一岔道,仵作搖了下扇子,對身邊的宋微辭說:“來都來了,宋姑娘隨我們一起過去看看此人?”
宋微辭入夜而來,觀望了最後這一場抓捕,自不是為了看熱鬧的。
但也不是為了親身查案。
人家不是這一行的,不圖這點名聲,又是深夜,冒險而來,肯定有原因。
仵作猜她是好奇,不然不會看相關書籍學到刑偵之法。
宋微辭確實好奇,笑著應下了,在護衛長跟徐清刀帶人打頭陣穩穩當當把人都圍住有把握拿下後。
她走上了院子。
“原來這裏離我那住所也不遠。”
她隨意一句,後看向麵具人跟門後站著,整張臉都隱晦在屋簷陰影下的鄰居。
“劉掌櫃身子不好,呼吸不暢,就不要戴麵具了吧,不難受嗎?”
麵具下,劉昭安低低一笑,又伴隨著咳嗽,抬手取下了麵具。
蒼白,羸弱,眼底血絲,確實是病重將死之相。
旁人看著稀奇,不理解,他自己也以此疑惑,“我都這般了,貴人還能猜疑我參與其中,能說下是哪裏有了破綻嗎?”
宋微辭身邊依舊有人衛護,絮娘緊緊跟著,眼皮耷拉著打量這位剛喪妻的鰥夫掌櫃,見他都這幅樣子了還能操辦這樣的樣子,暗想:是為妻子跟弟弟的算計嗎?先下手為強,殺妻栽贓。
可他都要死了,尋求清白脫身,也沒什麽意義吧。
難道這病是裝的?
絮娘一時甚至懷疑仵作跟老沙彌的醫術半吊子或者跟此人一夥了。
宋微辭這邊卻說:“你確實有病在身,病入膏肓,也無殺人之力,但本身也不需要你親自動手,因為不需要親身參與,所以你的不在場證明才是最真實的,無人可以打破,於此,你可以立於不敗之地,我也反複幾次排除你的嫌疑。”
劉昭安:“可貴人你還是看穿了我,不然也不會讓人專門盯梢尾隨,把我堵死在這,就好像抓春柳那樣,顯然一早就猜到了我身上,這樣的破綻才越讓我在意。”
宋微辭:“因為那封信。”
劉昭安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