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拂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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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那位宋公沒有出現。
    倒是走出了一位故人。
    山頭偏殿,月落星沉,一位袈裟老僧笑眯眯站在邊緣處,迎風而立,沐月色而翩翩如世外人。
    “阿彌陀佛。”
    “這位來者不善的施主,你既在山中多年有所圖,卻是找錯人了。”
    “宋姑娘乃本上人至交友人的親眷,年幼體弱,來此養病清修,已有十年之久,普普通通,清清白白,背景並無秘密。”
    他提到普普通通的時候,不說宋微辭替這位得道高僧當眾打誑語害臊,就是絮娘等人也有點迷糊了:他怎麽能這麽理直氣壯撒謊的?自家姑娘別說母族身份,就是父族那邊都不好對外言明,連頭發絲兒都是秘密。
    但,那什麽宋公?難道是?難道他真的來了?!
    嗯?
    徐清刀等人不解之時也不得不朝對方行禮。
    這位,可是當年女帝都敬重的世外高人,整個驪山真要說了不得的人物,也就這位了,莫說他一個小小捕頭,便是知州首府見著了,也不敢失禮。
    就是不知道這偽裝成山人多年的歹人所圖的“宋公”是誰了,又是否在場。
    “別跟他廢話!先拿下!”
    徐清刀是武人作風,最不耐煩節外生枝,一聲令下就要讓眾差役上前圍捕此人。
    結果鄰居怪笑,而徐清刀剛邁步提刀,就聽到山陰背麵的密林中驚起一片黑影。
    似是夜裏休憩的飛鳥被驚動了,再仔細一看,一片片黑影入夜潛伏而來。
    “你以為我不做第二手準備?”
    “豈會被你小小女郎算計其中。”
    所以這人做了一明一暗兩手安排,一邊派人假借案子吸引注意力,也讓宋微辭跟菩提院的關注集中在凶手身上,哪怕注意到了混入的香客殺手們,也隻是聲東擊西,把人力都支援到了前麵山道,但山陰處悄然夤夜潛行而入的人馬卻是真正的殺招。
    他們要從後山密林殺出來了,徐清刀跟仵作等人臉色大變,徐清刀利落,跟護衛長一起左右手出刀,要第一時間拿下鄰居這個魁首。
    但那鄰居也是老辣,趁機發作,雙手撐開,拳風凜冽,一掌拍斷徐清刀掃來的刀背,身體側轉,避開護衛長的一刀,疾步如虎,另一隻手如乾坤氣勁逆轉,一拳轟出拳勁。
    砰!護衛長單手格擋,後退一步,鄰居反而前進一步。
    好強的內力氣勁!
    五指鷹爪,烈烈猙獰,直接破空走位,宛若殘影,朝著宋微辭咽喉而來,他要挾持未必那位“宋公”,還是直接擊斃宋微辭?
    沒人知道,反正一旦讓他得手,所有人都將投鼠忌器。
    斷刀的徐清刀見狀大駭,跟仵作以及老沙彌匆忙高喊小心。
    可惜來不及,他們來不及。
    然後......
    宋微辭並非習武之人,在那一刻並不能自救,也來不及後退或者躲閃,她隻堪來得及抬眸相望,在這鄰居虎豹一般烈烈風襲來時候飄動了幾縷青絲。
    一道人影擋來。
    女子,清健,豐美,看似普通慈愛,實則一抬手。
    罡風氣勁如蟒如蛇,綿長毒辣。
    砰!
    鄰居隻覺得迎麵而來的氣勁對掌後。
    右手手掌骨骼嘎嘎作響。
    五指盡斷。
    他被一掌擊飛後空翻,落地時,右手已然被廢,雙膝跪地,一口熱血從咽喉吐出,但一抬頭,眼中有對絮娘未曾預判的驚愕:好厲害的高手!原來這女郎身邊最大的庇護不是那護衛長,而是這看起來隻堪伺候起居的中年婦人。
    不過....絮娘看到這人眼底的暗色,反應過來,一手格擋宋微辭身前,一手甩袖,袖下毒針射出,搶先一步將鄰居抬起來的右手腕袖下機括暗器射中,耳畔卻聽到其他銳利破音聲。
    不好!
    屋內,那隔壁木屋竟有一人——老陳的居所。
    這人相比是鄰居早早安排好的,一直躲藏在裏麵做副手暗客,剛剛在他們對峙之時已經躲到了窗後,從縫隙射出暗器。
    朝著宋微辭的後背....
    絮娘來不及應對,其他人....
    偏殿那邊的菩提上人皺眉了,聽到身後殿內有了細微的動靜。
    嗅!
    箭矢破空,穿射黑夜,從邊側虛空軌跡瞬斷那暗器毒鏢。
    毒鏢被射飛,箭矢斜插入地。
    鄰居跟那躲在屋內的刺客驚愕。
    宋微辭聽到了颯颯的樹葉作響,偏頭看去。
    兩棟木屋上頭有幾株桃花,想是老陳勤懇種下的桃樹,枝頭顫顫迎風粉黛,月色下朦朧,但並不能藏人。
    藏人的是上頭的千年老樟樹,平日能遮風避雨,蔭蔽一片,所以老陳以前才選擇在這裏建屋舍。
    誰知,一直有人在樹中藏著,冷眼看今夜一切動蕩。
    然後起箭,射斷,躍出,淩空抽了箭壺中的箭矢。
    再射。
    屋內窗戶閃過影子,那刺客想要破窗而逃,但箭矢已經由人提前預判其位置,飛入。
    破窗,射腰。
    人悶哼一下就倒下了。
    護衛衝進去把人拿下,外麵的鄰居也被絮娘拿下了。
    一切變故很快,轉瞬突發,眨眼平定。
    隻有枝頭桃花被掠的風跟虛空踩踏枝頭後顫動飛來的花瓣....
    一縷縷。
    從山坡飛落下來。
    腰懸小箭壺且佩短劍的高大青年落地無聲,站在峭立的石頭上往林子觀望一眼,再提弓側轉。
    既不全然關注那山林,也抽空關注身後人。
    這一側影震動人心,仿佛山林中將出的威脅都在他一人屹立的峰頭格擋下不值一提似的。
    握弓可吞狼之勢。
    但他回望是為確定對方的情況,卻沒想到關注到的是最表淺的畫麵。
    那頭險些被歹人雙重襲殺的年輕女郎有點奇怪,這時候了,還走神,有心思抬手拈花。
    指蔥蒼蒼,接花而立,但看向他的眸子裏納了月光色,並不清冷。
    這姑娘年紀輕輕,久居山林,卻有一種見慣紅塵繚亂而避世的寂寞跟悵然感。
    察覺到他的目光,她回神了,手指曲起,將剛剛下意識接住的一朵桃花輕輕碾在指腹,要碎不碎的,但她的目光偏移,落在那山林中。
    山林中的黑夜刺客群還未出密林邊沿出來跟他們一鬥,裏麵就發出了淒厲的慘叫聲。
    似乎還有咻咻咻的破空聲。
    下麵山頭攔人的黑衣刀客們已經拿下局麵,衝上來後瞧見山林那邊的動靜。
    “部曲箭羽?”
    人不少。
    部曲之中,軍部諸別類,唯有羽林箭部最為凶悍跟重要,遠攻為王。
    但培養如此部曲或者軍隊也需要大量的財力物力投入,還得有打造弓箭的冶煉資格跟配軍權力。
    若非造反,若非朝廷兵部,如今這世道私人部曲隨軍中,隻有封王者,公侯爵,鳳閣名宿三方有如此資格。
    箭羽林,誅殺令。
    林中誅殺已經結束,一個個背弓戎甲者出現在密林陰影後,隔絕月光,靜靜對視著這邊木屋小院。
    絮娘看向宋微辭,後者擺了下手,絮娘才吹了口哨。
    嘩啦啦。
    他們退了。
    黑衣刀客們有些沉默,不再觀望宋微辭,低頭時都在忌憚她。
    這位女郎好生厲害,布置周全,難怪世子說他一人守在上頭足矣。
    青年也不說話,隻將長弓跟箭壺解下,往下一落,下屬接住,他走下石頭朝偏殿那邊的方向作揖。
    “晚輩見過宋公。”
    他沒提自己名諱,一來是尊敬對方,二來是因為兩邊熟悉,三來估計就是覺得身份不宜公然暴露。
    原來,菩提上人後麵已經走出來一人了。
    那人到底還是出來了。
    樸素,沉穩,富態.....
    對,就是富態,因為富態才顯得特別沉穩。
    絮娘認真看了一下,確定了對方確實是一個老邁且健碩.....的胖子。
    胖乎乎的,臉盤圓圓的,長得好像很仁慈,衣服看著很樸素,但很副帖周到,是簡單的官者圓領常服。
    宋公?她有點迷茫了,不知道這個是簡單的民間稱呼,還是對上了她內心的猜測。
    但更讓人錯愕的是徐清刀跟仵作等人難以掩飾的“尖叫”。
    “大人?”
    “縣令大人?!”
    胖子縣令笑嗬嗬擺手,阻止他們行禮,又對青年說:“拂狸,你會來,我很意外。”
    狐狸?
    稚春有點疑惑,誰家好人取這名字啊?
    她低聲嘟囔,小嘴卻被纖軟溫涼的手掌輕捂住了,抬眸,對上自家姑娘無奈溫柔的眉眼。
    稚春知道自己犯錯了,鼓起腮幫子,在宋微辭無奈收手後既吐吐小舌頭。
    可愛又無辜。
    宋微辭失笑,摸摸她的腦袋,卻發現那“狐狸”大概聽到了小孩子的胡言,朝她這邊看了過來。
    宋微辭與他對視,默默把稚春攬在身後,心裏卻在思索:狐狸?應當是拂狸吧。
    “佛狸寺前,一片寒鴉社鼓”。
    往年史記:敗軍而國危,戰前寥落而投社稷不得伸張誌向,看似是文人抒懷,實則,是取字者出身兵武對子嗣寄予厚望——佛狸寺乃屈辱,望我帝國出天狼,拂殺狸,建帝國之無雙疆防。
    所以,這位郎君本來就出身軍武世家,自身亦從職其中,跟這位宋公也是世家舊識。
    本來這也與她不相幹,但她總覺得自己似乎在哪聽過“拂狸”這個稱呼。
    似乎在很久前。
    所以,她能在潛意識裏想起對方表字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