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重返虛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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戴明繼續往棗樹林深處抬腳走去。
二十四分六十七秒後,他的身體走出了棗樹林,他的眼看到了一條不斷流淌著清澈流水的小溪。小溪另一邊是一望無際的綠色草原。
走到小溪旁,伸出脖子朝內張望,十三條金魚、四條草魚遊過了他的眼。
就是這裏。戴明作了決定。
後麵是棗樹林,有些什麽擋著總讓他覺得有安全感。
前麵是草原,有些什麽都能被他的眼在很遠就看到,也讓他覺得有安全的感覺。
還有一條小溪,小溪本身在眼看來就是美的,還另附流水美音、心靈伴侶——金魚、草魚。戴明覺得白雲門裏不會有比這更美的地方適合安家了。如果有,那地方也和自己當下無緣,和自己當下無緣的事物,他覺不能去想太多。
家,通常會建有什麽來安身。如道觀別墅裏的趙一大師兄、桃樹裏的桃花師姐、小木屋裏的任願虛師兄。那自己呢?
戴明覺得自己缺少經驗,這個問題得去找有經驗的人問問才好。建造一個容身的家,這是一個值得去花更多時間去思想的事情。
“我該找誰去問建造一個家的事情呢?”又一條美麗的金魚遊過他的眼,他忽然張開嘴問自己。
“問我。”
天地間,忽然有聲音穿透潺潺流水聲,從身後來到戴明耳內。
戴明自然聞聲回首,看見一個雙腳憑空離地至少三十公分的男人,是柳一。
戴明笑了,轉身張嘴說話:“柳大師父,你和黃師兄是在山上露營了一天麽?你怎麽現在才進來?害我一個人到處被師兄師姐嚇。噢,還被兩個師姐打了。”
柳一臉上笑著,飄在小溪旁,望著溪中不時歡樂遊過的金魚、草魚,張嘴說話:“我昨天就和你說過,修行是件很危險的事。在這裏,你隻是被嚇、被打,在別處你可能就是被殺、被剮了。人們總是不曉得去珍惜。來吧,張開嘴,把你這一天經曆的事情用嘴和我的耳朵說說。”
戴明用腳走到小溪旁,擇了個適合放屁股的位置,調整了下適合看風景的角度,才張嘴從頭說起。說到現在,便住了嘴。
柳一聽到他修得三種NPC之力,六個基本單位的NPC之力時也未有任何驚訝。
戴明以為他會驚訝,但沒有,這讓他有些失望。做出一些讓人驚訝的事情總是讓人愉快的。但轉念一想,在網吧時柳一的NPC之力就來了自己腦內,便明白了。
“今天星期幾了?”沉默了一會兒,柳一的眼從小溪轉投到前麵一望無際的草原上,麵上的笑換作了平靜,開口說話。
“如果我在這裏待一天,是和外界一樣的一天,那麽今天就是星期五。”戴明轉頭望著終於有點像一門之主的柳一被長發遮蔽了至少一半的側臉,那半張側臉上的神情像是看透了世間的一切。
“你想建一個怎樣的家?”柳一又問。
“如果可以,像大師兄那樣的家挺溫馨的。泳池可以遊水,在我以前的人生中能隨便遊水不是那麽容易。別墅也很寬敞,怎麽睡都挺好……”
戴明想繼續說,被柳一打斷:“人家是富家子弟,自己花錢建的,你一個在網吧做收銀的人想那麽多做什麽?”柳一飄到寬不過一丈餘的小溪對岸,平靜張嘴。
“他怎麽花錢建的?這裏在一塊石頭裏,難道他雇了很多工人運材料進來?還都讓你接引那些材料、工人進來為他建別墅?泳池?那裏麵分明是一個獨立的空間,怎麽可能做到這種事情。”戴明早就疑惑這一點,之前他還覺得大師兄的住所是一件“器物”,他現在還是這樣覺得的。
“噢,我沒有跟你說過外麵有專為我們NPC修行界的修士鍛造‘器物’的加工坊哦?”柳一在離地隻三十公分的空中緩緩俯下上身,與地平行,飄在不斷潺潺流動的小溪上,張嘴說話。
“大師兄的道觀花了多少錢?是什麽等級的‘器物’?”戴明信了,《NPC修行界通史》好似略帶提過這種誕生於第三次工業革命後,被“世界”迫害而不得不尋求變革的NPC修行界延伸出的NPC修士。
戴明好似記得書中有寫,在“世界”迫害下仍遊離在虛假世界中的NPC修士大多舍棄了NPC之力的汲取,隻鑽研於微觀尺度上的NPC之力運用上麵。
蔚藍的天邊忽然飛出一群大雁,它們排成一個箭頭模樣。
俯在溪水上三十公分的柳一不知何時調轉過身,背部朝下,慵懶的躺在虛空中,麵朝藍天白日,眼看大雁,平靜張嘴:“大抵三千萬是有的。他那‘器物’除了容納那些用5D打印技術打印進去的普通物件外,並無其它能力,隻是等級最低的丁級‘德器’。”
蔚藍的天上不知何時飛來三隻燕子。
戴明仰頭望著自由飛翔的燕子,張嘴又問:“意思是大師兄的道觀是‘德器’,裏麵的別墅、泳池等都是被5D打印技術打印進去的?那我隻用5D技術打印裏麵的別墅、泳池,要花多少錢?”
“這個倒是便宜,一二百萬就差不多了。”柳一的眼隨著大雁去了天邊盡處,仍未收回眼。
“那我隻打印一間二三十平的公寓,正常公寓有的,裏麵都要有。再加一台能在白雲門裏能聯網的電腦,我要用來寫小說。一些書,我要用來看。要多少錢?”戴明的雙眼再也望不見燕子,轉頭看向小溪上慵懶躺著的柳一,騏驥的張嘴問。
“一兩萬就夠了吧。”柳一說完,從溪上虛空坐起來,又俯下身,像置身水中般,伸開雙手,展開雙腿,微微仰著頭,朝戴明“遊”來。
待“遊”到戴明身前半米處,他忽然停下,平靜的臉上突然泛出笑,露出一口充滿煙漬的黃牙,指間憑空冒出一支煙,吸了一口,再吐出。然後才張嘴說話:“怎麽?心動了嗎?在咱們白雲門,沒有太多規矩,隻每周一、三早晨五點,和你眾多的師兄師姐們去“廣場”相互交流一至兩個小時NPC之力的各種運用技巧,周二、四、五便是獨自自修。周六周天可去外界塵世找媽媽,或幹點別的,都可以。明天正好星期六,我跟你回家拿錢,給你弄個公寓進來住,可好?”
“你怎麽不早說?搞支煙來抽!”
戴明見柳一把NPC之力運用的出神入化,早就有些眼饞,早已在看燕子時就在暗暗運用NPC之力往自己的屁股上匯集,卻怎麽也抬不起自己的屁股往虛空裏放。
“人世間的事,有時候說的太早,你不會信。你不信,就不會掏錢給我。你說呢?”柳一說著,虛空彈出一支煙於戴明。再端正身子,曲腿踩在虛空中一蹦,蹦起十數米之高。然後把頭朝下,看著戴明也不用火,就自然吸出了煙。
閉著眼,美美吐出一口白煙的戴明的嘴張開說話:“那倒也是。我不進來經曆這一遭怎麽可能把全部家當給你來打印一個莫名其妙的公寓。那以後我周六周天回家,自己又怎麽進來呢?”
天上傳來柳一的聲音:“像上次我帶你進來的時候那樣,躺在‘一’裏麵,運用些NPC之力到嘴裏,然後張嘴說‘土豆開門,呔’就可以了。你們所有人我都讓‘道器’‘須彌粒子’給了權限了。但別忘了,每次自己進來的時候都帶把傘,或別的,遮住月亮和太陽的光。”
……
戴明抓住柳一的腳踝,很快飛到了一片充滿荷花與薔薇的上方。
“這是你住的地方?”戴明迎風而張嘴問。
柳一沒有說話,急速飛下,腳下吊著戴明落在了一株荷花上空兩米處,然後才張嘴說話:“荷花仙子,請開門,呔!”
聲落,荷花散出一束光,照在兩人身上。
兩人隨之不見天地間。
兩人來到另一個天地間,一清山之巔。
已是夕陽時分。
西邊,紅日最後一抹餘輝落下地平線。
另三邊,高樓大廈,依舊。
入得現世的當下,戴明便覺身心似俱被一層厚厚的被褥包裹住了。讓他感覺沉悶、窒息之感。
隨著時間的行進,這種窒息感還在不斷加深變劇。
戴明預料過這種情況,但沒想到會如此嚴重。因為他今天看過的《NPC修行界通史》說過這種情況——“世界”對NPC修士的迫害——就像“世界”打了疫苗,檢測到NPC修士這種病毒就會天然的去排斥。
……
下了山,回到家時,天上的彤紅與別色,已全然變作了黑,像怪物的嘴。
戴明拖著疲憊的身子找到正獨自在家坐在沙發上織毛衣的媽媽,解釋說昨天辭去了網吧收銀的工作,然後在朋友家住了一宿。白天又在朋友的介紹找到一個好工作,以後需要在工作的地方住,周六天會回家。
聽到兒子終於不在網吧混跡,媽媽也未多想、多問,隻覺開心。放下手上的毛衣便要去給兒子做晚飯。戴明連忙阻止,把媽媽推回沙發,謊稱已和朋友在外頭吃過了。
母子二人沉默的對視了一會兒,媽媽笑著坐回沙發拿起毛衣又開始低頭織了起來。
戴明立身一旁,靜靜的看著媽媽已漸老的側顏,看了許久。
很小時候,戴明便恐懼過一個現實:若媽媽有一天去世了,自己怎麽在這世間活得下去?
那時,他生出長大後要做醫生的想法。他要研究出長生不老的藥劑,他要媽媽永遠活在世上,永遠在自己身邊。
隻是愈長大,見聞愈多,戴明步在追逐生命的意義的路上愈來愈遠——不自由的群人、被強行灌輸的觀念……他不要如此。沒有朋友,親人沒有溝通。獨自一人,不知所謂……
戴明回到自己的房間打包了些書和衣物,和這幾年僅存的兩萬塊錢出門了。臨走站在門口時,他又忍不住回頭看向恬靜低頭織毛衣的媽媽,心內糾結:如果世界是虛幻的,那待一生愛自己、養大自己的媽媽,自己又能真的去舍棄不顧麽?
或許,誰人各有各命罷。
不,自己做不到!
皺著眉,不再多想。
關門離去。
一切,待他日再計!
找到等著的柳一,把錢和背包塞給他,交代把背包打印進公寓裏,到了周天晚上自己會回去,便獨自去到附近的廣場閑逛。
他要去那裏見一個人,一個對他很重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