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龍嘴上說著讓石青璿弄吃的來，可看到此女點著油燈真要去外頭的灶間生火時還是將之叫住了。
    黑燈瞎火的讓她去弄吃的，還不知道要等多久。
    取出自己平時的吃食補給，幾乎擺滿了一大桌，招呼了一聲後自行抄起一大塊鹵牛肉吃了起來。
    “你這人，就光吃肉不吃素的麽？”看著滿桌的葷腥，石青璿微微皺眉。
    “你又不是出家人，還不能吃葷？”祝龍說是這麽說著，可還是取出好幾種水果，一股腦堆在了她麵前。
    “你長這麽大個子，不會就是吃肉吃出來的吧？”少女臉色有些不自然地泛紅，小口小口吃著水果。
    “不會一直這樣的，將來能變回正常人體型。”祝龍渾不在意地說出讓少女異常好奇地話來。
    見他不再說下去，石青璿縱是好奇也不好多打探，畢竟可能涉及到修煉的功法或其他隱秘。
    “你今趟來的時候，可曾看到……那人在左近？”沉默了片刻後，少女有些遲疑地開口。
    “那是自然，適才說到能複活令堂的時候，令尊還不自覺地露了行跡。”
    “石青璿此生，隻有娘，從未有過爹。”少女卻臉色肅然地說出這麽一番話。
    祝龍放下吃食，看著她認真地道：“就因為你覺得是他害死了你娘？”
    “非是我覺得，這是事實。”
    “青璿，這麽說吧，我們就打個比方。我若有一件非常厲害的寶物，能仗之橫行天下。我將此寶放在家裏，也無需避諱妻女，這麽做有錯否？”
    石青璿有些怔怔地看著他：“他那人天生有自我毀滅的傾向，更不能容忍完美的結果，對人對己皆是如此，這是我娘臨終前親口說與我聽。當他與我娘共醉於愛果，生活最是幸福動人的時候，亦是他下手害死我娘的時刻。”
    “所以，你所謂的他下手害死你娘，就是指他把不死印法放在明處讓你娘看到了？他可有親自動手暗害你娘或別的惡意舉動？”祝龍不客氣地說道。
    “他明知我娘會忍不住翻閱，想要破解他的邪功，本就是存心害她。”
    “青璿，這就是你在強詞奪理了。若你還有理智和判斷力，就該明白，此事錯在你娘，或者說錯在靜齋，給你娘，甚至給你都灌輸了錯誤的認知和思維方式。”祝龍早就預料到談起這個話題會是這樣的場景，可還是忍不住‘直言’。
    “恕我直言，你娘於靜齋而言，可能隻是一把刀。若靜齋真在意你娘，就不會在你們一家和睦時讓她去破解什麽不死印法。我說難聽點，那時候你都不算小了吧，你娘既然生了你，這麽多年都沒想著好好過日子，非要助師門對付石之軒，這放在誰家都不該是好女子能做的吧？”
    “我倒是不知道你娘臨終前還要與你說那些話，這是臨死還要挑撥一下你們的父女關係，真是……”祝龍說得上頭，差點說出‘其心可誅’，‘用心險惡’之類的話來。
    “你為何要幫他說話？”石青璿聽了很久，再開口已然語氣森冷。
    “我是在說理，倫理綱常。令堂這麽做或是忠了師門，可對不起你，對不起你們這個小家，這是無可辯駁的。況且你想想你娘這一生，遊走於多少所謂的年輕俊彥之間，這是武林聖地的傑出傳人該做的麽？”
    “讓多少男人夢魂縈繞，你想想，古往今來能做到這一步的都是什麽人？靜齋把你娘培養成這樣，也能算正道？”
    “住口！”石青璿激動地身體都在顫抖，眼中已經蓄滿了淚水，“你為何要汙我娘的身後名？”
    “因為你不該活在靜齋、佛門給你編織的謊言裏。你娘也是從小被靜齋收養長大，被灌輸的都是靜齋希望她認知的那一套，嚴格說來，你娘有錯，但元凶卻是靜齋。若不是顧忌那些被靜齋收養的無辜女童，我早把靜齋滅了。”
    “你想想吧，一幫出家人，嘴上說著六根清淨，暗地裏把自己裝得高高在上，什麽武林聖地，還妄圖代天選帝，他們能代表天？有這工夫為什麽不發動全天下的僧人尼姑到處救扶萬民，都是嘴上說得好聽而已，骨子裏都是黑的。”
    “你走吧，我不想聽你說了……”石青璿淚水止不住地落下。
    “抱歉，我還不想走。”祝龍卻打算一鼓作氣擊潰少女錯誤的認知，“我今日若要恃強對你做些什麽，令尊必然現身與我拚命。而事後縱然靜齋得知消息，你信不信他們必然將此事傳遍天下，從道德輿論層麵來打擊我，而絕不敢組織人手來圍攻我替你報仇。”
    “令尊出身魔門沒錯，可令尊對中原的功績比整個佛門加起來都要重得多。”祝龍看著少女幾乎失去生氣的雙眼，“裴世矩便是令尊在朝堂的化身。經略西域，引鐵勒攻打吐穀渾，用計使得突厥分裂，從而讓中原無需麵對一個強盛統一的草原異族。”
    “這等功績，若是論跡不論心的話，讚他一句千古功臣都不為過。若是突厥不分裂你想想這些年來，中原怎麽也要多死上數十上百萬人。這些事，在域外都不是秘密，佛門會不知？靜齋會不知？可他們偏偏把令尊打成天下最大的邪魔，這又是安的什麽心思？”
    “你又是安的什麽心思？”石青璿幽然開口，整個人依舊仿佛失去了那份靈動。
    “看不慣他們反複利用打擊糊弄你們一家子罷了。”
    “為什麽你可以麵不改色地說出這種話來？你是與佛門有仇？”
    “因為我這話說得心安理得，不說反倒是不吐不快，心意難平。”祝龍正色道，“你不知道，千百年後會流傳一句話，盛世和尚騙錢，亂世道士救人。我也不喜歡寧道奇這種甘當佛門走狗沒有原則的道士，可佛門騙錢之事千真萬確，賴也賴不掉的。”
    “你看看天下佛寺，數以萬計的佛像用了多少金銅，流通的銅錢越來越少，成色也是越來越差。
    寺廟圈田而不交賦稅，大量僧人吃的滿腦肥腸滿膀子力氣而不用勞作，窮苦百姓連飯都吃不上還要因為佛家一句修來生去給寺廟上貢。更有寺廟夥同豪強兼並土地，用收來的香火燈油錢反向貧民放印子錢，這就是所謂的天下正道？”
    “為何要與我說這些？”石青璿不帶絲毫煙火氣地來了這麽一句。
    祝龍沉默下來。
    “複活我娘的事，還算數嗎？”少女幽幽開口。
    “當然算數。”祝龍用力點頭。
    “那就好，三日後來此取功法秘典。現在請你離開吧。”石青璿麵無表情地下起逐客令。
    “那……你多保重。”
    他看得出這姑娘此刻裝作平靜，實際上心裏肯定亂得很，眼下也不好再多說，當即離開。
    一直到祝龍走出門口，反身幫她關好門再無聲息，少女才緩緩閉上雙目，如雕像般佇立不動。
    之前的談話對她衝擊太大了，撼動了她的認知和世界觀，甚至她一度因為祝龍的說辭有辱及先母的意思而差點暴怒翻臉。
    祝龍走出竹屋範圍卻沒立刻遠離，而是停留片刻後才朝某個方向而去。
    做文士裝扮，兩鬢霜白，滿臉自責內疚的石之軒頹然坐在地上。
    “真能複活秀心？”祝龍走近時，這位當代魔門第一人低聲問道。
    “若我不死，自然會有那一天。我與青璿的對話邪王應該聽到了，感謝你為中原，為漢民氣數做出的功績。”祝龍鄭重地開口。
    “天下人人懼我恨我，引我為魔頭，為何你如此看我？”
    “還是那句話，論跡不論心。你石之軒對於碧秀心或有虧欠，對青璿是無可挑剔了，我同情你的遭遇。況且比起你做的惡，你對外族的手段我很欣賞，巴不得你再去這麽幹幾次。”
    “神將不拘小節，石某佩服。”石之軒站了起來，氣質隨之變化，臉上掛上了溫和卻讓人捉摸不透的笑容，“莫非神將還有對異族動刀兵的打算？”
    “那是自然，對這些異族就不能客氣，殺到他們沒有能力打仗，連自保都困難他們才能安分守己。”祝龍半開玩笑地道，“若將來天下一統，邪王或可勝任對外經略使一職，負責對付這些草原異族。”
    “原來神將真有此心，你約束異族十年，是有把握在十年內掃蕩中原，一統天下？”石之軒笑容依舊。
    祝龍倒是有些意外了，原著中此人精神分裂，之前那種虧欠了妻女無比自責的狀態是一種，冷漠無情殘忍弑殺也是一種，可都不符合眼前的狀態。
    難道說，聽到碧秀心能複活，此人受刺激之下又誕生了一種人格？
    “我知道邪王是打算率領魔門統一天下，這種心思還是早點放下得好。魔門一盤散沙，各自勾心鬥角，你又哪裏帶得動他們？何不放下重擔悉心照顧青璿，若將來碧秀心複活，一家人過過小日子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