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覺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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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蔚海,待到八月份離開。班長說畢業生都要回原籍報到,辦理檔案相關事宜。
於是我離開生活三年的城市,回到新城。臨走前,我送了房東阿姨一把牛角梳作為紀念。
再次回到這裏,似乎沒什麽不同。我找了間出租屋,租金倒是不貴,按季度交錢,一個季度一千二百塊。房子很幹淨,但空間小了些,不到三十平方米。
我暫且在這住下,這一住就是兩個月。
除了辦理檔案那天,我幾乎與世隔絕,每天窩在這個小空間吃外賣。再出門時幾乎不會走路,搖搖晃晃到了超市,買幾袋泡麵。我燒上開水,開始想以後的人生。
手裏還剩些錢,但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正巧班長在群裏發消息,讓已經工作的同學把就業單位報給他。
洛歆在寢室群裏說用不著回他,隻是為了統計就業率。
我問了句你們都工作了嗎?
雪瀅說她目前在上學,開學前在一所教育機構教了一段時間小學英語。
洛歆說她在蕪城做會計工作,待遇還可以,五險一金,包食宿,每個月有兩千多元工資。
思思沒有回,想必在忙,隻有我畢業這麽久,一事無成。
我看著天花板,對未來不僅是迷茫,還有一絲恐懼。
這時候思思在群裏回了消息,說自己在男朋友這。
沈雪瀅跟著回道,自己也在考慮要不要開始一段新感情。聽思思說雪瀅高中時談過一個男友,但怕耽誤學習選擇分開。雖然後來也有聯係,但誰都沒有主動求複合。
我放下手機,這四麵的牆壁像是鐵籠困住了我,可笑的是鐵門沒鎖,我卻出不去。
寢室三個在群裏熱火朝天地聊,我打開音樂軟件聽收藏的歌曲。
大概兩三首歌過後,思思發來語音通話。
“喂?”好久不和人講話,連聲音都變小了。我懷疑再這樣下去,自己會變成啞巴。
“給你打那麽長時間電話,你怎麽不接啊?”思思埋怨道。
我查看通話記錄,果然有通未接來電。
“我說聽歌怎麽到一半換了呢,原來是你給我打電話。”
思思在那邊歎氣,我想到自己沒工作也歎氣。
“你怎麽了?”思思問道。
我實話實說:“看你們有工作,有男朋友,我還什麽都沒有,自卑呢。”
思思沉默了一會兒,她低落地說:“可能再過一個月,我也會什麽都沒有。”
“什麽意思?”
思思那邊像受了委屈,話裏帶著哭腔。“阿悅,我想你們!”
她起初是情緒上頭,過了一會兒是真得在放聲大哭。
“你先平複下情緒。出什麽事了?”
思思哽咽道:“我沒找到合適的工作,就先住王申那裏,我覺得不能白住,每天都幫他洗衣服做飯。他昨天居然跟我說……跟我說,如果我再找不到工作,就分了吧,他給我買車票送我回家。”她說完又是一陣痛哭。
我聽得胸口一震,“王申跟你這麽說?”太過分,也太狠心。
“他是行政部經理,在外還有投資,他對我要求高一點兒,也是正常的,是我不行,配不上他。”思思不僅沒罵他,抱怨他,還找上自己的原因了。
我緩了口氣,“別這麽想,你很厲害的,同樣是打工,你賺得就比我多,我不知道多羨慕你。”
思思說:“可是我不想再回工廠,那些地方就是靠時間,每天都累得不行,還什麽都學不到。”
一時間,我也說不出什麽安慰的話,隨口而出,“那我們在一起吧。”
思思又哭又笑,“誰要跟你在一起,你也沒收入,拿什麽養我!”
她又和我聊了幾句,我盡力讓她開心,但我也不會哄人,隻能油腔滑調地逗她玩。她心情好轉了些,才掛電話。
我能想象王申和思思說話的樣子,他這樣的人最擅長用平常的語氣講傷人的話。
下午我去人才市場轉了轉,又在網上看最近有沒有要招工的地方,但暫時沒看到什麽好工作,所以又頹廢了段時間。
後來想起思思,打了電話問她最近怎麽樣。思思一改那天的失落,興奮地說她找到工作了,而且待遇很好,都是她男朋友的功勞。
“他啊,幫我模擬麵試,幫我投簡曆。你知道嗎?我都不敢相信我能找到這麽好的工作,又輕鬆,賺錢又多。”
思思不停地誇讚王申,女人果然是善變的。
掛了電話,想到藍桓曾經說得那句“我養你”,猶言在耳。當時聽得感動,信以為真,如今才覺得男人的可怕。
他們給你一顆糖,你小心翼翼地收起來,以為以後會積攢成糖罐,糖庫,你閉眼沉浸在糖水中不願出來。其實那隻是一顆廉價的糖,說不定裏麵還會有炸藥,在你興高采烈的時候,突然間爆裂。一不小心,就會被炸得粉身碎骨。
思思是幸運的,如果我有王申那樣一個男朋友,現在的境況會不會有所不同?
洛歆找我聊天時,知道了我的情況,“不會吧,你這麽厲害的人居然不去工作。”
“我哪裏厲害?”
“能熬夜啊。”洛歆說:“你可別小看自己,要是你真熬得住,去一些大城市,那裏加夜班,一小時不少錢呢。”
其實我也不想在新城工作,有句話叫“大隱隱於市”,我籍貫在昌台,那就是個大城市,去那裏也許能避免遇到以前的同學。抱著這樣的心態,我再一次離開新城。
來到昌台最大的感受就是建築物多,又高又密集。在這找工作生存不難,但我沒有進入知名企業的辦公室,而是在一間藥房暫且安置下來。這是我人生中第一份正式工作。
第一個月店長教我收銀,轉正後我開始學習專業知識,公司每周都會發布學習任務,並在手機上打卡完成。
平時對我們的管理也就是注意儀態,及時理貨,打掃衛生這些瑣碎的小事。
藥房別的都好,但工資待遇一般,主要是賺提成,還有完成公司每月製定的目標。
因為這裏的房租比新城貴出兩倍,起初我想住在藥店裏。後屋桌椅板凳,折疊床,水壺等一應俱全,還有獨立的衛生間。但是店長不同意,因為其他分店進過小偷,她怕我人身安全受到威脅。於是幫我找到一間合租房,並叮囑道:“外出記得把錢都藏起來,門鎖緊。貼身衣服晾在自己屋裏。”
合租的兩個女生態度都比較冷淡,她們對我愛搭不理,我每天像防賊一樣防著她們。
日子就這樣,過了一年。
大概是換了環境的緣故,久而久之,也想明白了過去的一些事,不再那麽執著。
不過藥房工作雖然安逸,但沒有晉升的空間。我每次有離職的想法,店長都勸我,沒找到合適的工作之前繼續幹下去。時間一長,功利心也就淡了,我以為我會在這裏波瀾不驚地做下去。不過,人生就是有太多你意想不到的驚喜和意外,把你計劃好的、認為不可能的事情攪得粉碎。
那天吃過晚飯,回到崗位,便看到一對陌生男女到處尋摸。我走過去照常問候:“你好,需要些什麽?”
男人轉過頭,我和他對視,兩人都愣了一下。紀誠,我初中時的同桌,也是我內疚過的一個人。
他打量著我,目光落在我的胸牌上,名字雖然換了,但上麵的照片是我短發時照的。
我心裏怪怪的,突然有些害怕,竟想要躲開他。
“紀誠,這有牙膏唉,正好我們的快用完了,買兩支回去吧。醫保卡帶了嗎?”
那個女孩轉過身,我比剛才還要驚訝,是王詩蓉,她可是班裏學習最好的女生,全校第一進的市重點高中。
那時我對紀誠的追求不勝其煩,他總說我漂亮學習好,我忍不住對他說道,“你怎麽不去追王詩蓉,她成績比我還好,比我還漂亮。”紀誠卻對我說,“不,她沒有你漂亮。學習上你也比她強。”可我不信,隻當他是騙我玩,“別來煩我了,我從來沒喜歡過你。”我講完這句後,他再沒跟我說過話。
多少年了,誰會想到一個貌不出眾、學習一般的男孩,今天會穿著體麵的出現在藥店。他記憶中那個“漂亮學習好”的女孩如今穿著普通工裝在藥店做這些瑣碎的工作。
王詩蓉試探的問了句“修筱楠?”
我恍惚地點點頭。
她對我倒是熱情,主動與我聊了一些近況。她和紀誠是在一次同學聚會重新聯係上的。他們從大學正式交往,談到現在。她考上了研究生,今天晚上出來買些含片。
“他是為了陪我才來這找工作的,最近壓力太大,經常咳嗽。對了,筱楠,紀誠在做建築師,可厲害了,單位還分了一套房子給他。”
紀誠沒興趣聽我們說什麽,去外麵抽了支煙。
藥店人不多,管理也不是太嚴格。我卻對王詩蓉說:“不聊了,我還要上班,被領導發現我在這聊天,會挨罵的。”
紀誠回來聽到我的話皺了一下眉頭。
我不敢麵對紀誠,於是問王詩蓉,“他是幹咳還是帶痰?”
“幹咳。”
“這個中藥膠囊不錯,搭配這個清咽含片,效果更好,但是服藥期間最好不要抽煙。”我空洞地背推銷話術,推薦她療程用藥。
王詩蓉也真大方,都拿去結賬。如果每個顧客都像她一樣好服務就好了。
“對了,牙膏還沒拿呢!”王詩蓉讓紀誠去拿。
紀誠好像心情不佳,“那不叫牙膏,叫脫敏凝膠。”
他這副拽拽的樣子,令我覺得陌生。原來一個人真正改變會是這樣。
王詩蓉另加了我微信,還抱怨紀誠,“初中同學,你不記得了嗎?怎麽見了麵連一句話都不說。”
我尷尬地笑,他不說是最好的回應。
目送兩人走遠,我對著星空沉思,這份工作我到底要做多久?
上學時,我對著兼職賺來的錢沾沾自喜,自認為比那些沒賺過錢的同學強。可如今同學們或是進入大企業,或是考入事業單位,我卻還在做這樣沒有技術含量的工作,像是混日子一般。
我在看廉價的藥品,同學們早已站在高處俯視萬千。
高中政治老師講過,農民工沒有技術,靠出賣自己的勞動力賺錢,而資本家靠剝削勞動者剩餘價值賺錢。
我屬於什麽呢?始終依靠的都是體力。而我真正進步過嗎?似乎是沒有的。
夜裏,睡不著覺,一會兒想藍桓,一會兒想紀誠。我總是懊悔抓不住屬於自己的東西,如今我已然明白,那些東西並未真正屬於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