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第00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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飛霞路口,那個叫梁月的女子終於下車離開。
位置寬鬆後,不用肉貼肉擠著,大家都暗暗鬆了一口氣。
趙之敖修長的手指輕輕撣了一下大腿上的褲子,不知道他是下意識的動作,亦或是,嫌棄。
明明吃虧的是她,也不知道他清高什麽!
長得麽,還可以,五官線條分明,比趙立翔更帥更穩重,就是人看著死板,不好說話。
林遇梵緊緊抿著雙唇,在別人車裏,她隻能忍著。
孫敬喜終於敢聊天了,“嚇死我,還好之敖你來得及時。”
趙之敖隻微頷首:“剛好路過。”
他沒多解釋也沒多問。
孫敬喜忍不住叨叨:“哎喲,這小姑娘膽子也太大了,萬一出了什麽事,她爹媽怎麽辦喲。”
趙立翔回頭看著林遇梵,滿臉都是欽佩的笑意,“沒想到你應對的那麽好。”
林遇梵不想多說話,她輕聲道:“我隻想早點結束。”
她這話多少有一語雙關的意思。
她剛才是想早點離開咖啡館,現在是想早點下車。
但趙立翔沒聽懂,他問旁邊黑著臉的人:“大哥你怎麽知道我在咖啡館?”
趙之敖瞥他一眼,沒搭理。
大哥不搭理,趙立翔也不在意,他又轉向林遇梵,他一直想跟林遇梵單獨說話,可始終沒有找到機會,身邊不是有趙家人,就是有喜姑。
他對著林遇梵傻傻笑了笑,試探問:“以前昀傑常玩的那個象棋,你還保留著嗎?”
林遇梵:“燒了。燒給他了。”
燒了?沒有掛念了?
趙立翔臉上的笑意更盛了。
他還想問她話,結果瞄到大哥那嫌棄的眼神,想要出口的話,硬生生憋了回去。
林遇梵看著外麵的街景,她對孫敬喜說:“喜姑,我們在這兒下車吧?”
還有一段距離呢。
孫敬喜以為林遇梵有其他事情,隻好道:“那我們就在這邊下車吧。”
趙立翔想挽留:“送你們到家更方便。”
趙之敖:“……”
林遇梵隻想快點下車:“我去百貨大樓買點東西。”
汽車停下,林遇梵再次致謝後,跟著孫敬喜下了車。
街上的空氣都是自由的,香甜的,帶著烤紅薯香味的。
她們沒有坐黃包車,而是選擇走路回去。
喜姑手裏抱著麵包,林遇梵挽著她,兩人邊走邊聊天。
這麽多年再次漫步在海城街頭,物是人非後歸來的林遇梵,忘卻了剛才的不愉快。
“還是我們海城好。”
剛去港城的時候,她曾經很失落。
相對於有著十裏洋場繁華盛景的海城,小港城還是過於雜亂而樸素。
但她終究是要離開這裏的,狹窄擁擠的港城才是她的歸宿。
她大概把自己的想法跟喜姑說了。
孫敬喜擔憂道:“你想偷偷離開老二房,自己一個人去港城?”
“是啊。喜姑,你不如跟我一起走吧。現在北邊在打仗,估計用不了多久,就會打到這邊來的。”
孫敬喜歎了一聲:“你姑父哪裏舍得他的工作。其實啊,哪裏都沒海城好。你不如先看看趙家給你安排一個怎樣的夫婿,萬一安排一個條件不錯的呢?”
“趙鼎你認識嗎?麻子臉,脾氣暴躁,喪妻三個月就想續弦的鰥夫。而且,我不想帶別人的孩子。”有過一次教訓,林遇梵不會重蹈覆撤。
孫敬喜也不好勸她,“你去港城避開一段時間也好,等時局平穩再回來,我給你介紹個好的。”
林遇梵現在不考慮改嫁的事,除非嫁個好的,能讓她養尊處優的,否則不如不嫁。
她隻是頭疼,怎麽把喜姑帶走。
孫敬喜怕老二房的人為難林遇梵,便親自把她送回家。
因為明天要辦喜事,老二房院子裏鬧哄哄的,人們進進出出忙碌著。
進了屋,桂香就小聲跟林遇梵嘀咕:“中午歡姐兒相親的事黃了。老太太很不高興,剛才把大爺大奶奶叫去罵了一通。大奶奶氣頭上,說歡姐兒苦瓜臉彎腰駝背,上不得台麵,月老來保媒都沒用。二姑奶奶聽了不高興,三爺在那兒捅火,你猜大爺怎麽說?”
“怎麽說?”林遇梵在洗手盆上洗了手,擦幹後坐下。
“大爺說,一家人心不齊,力氣不往一處使,什麽事都辦不成。他說你和三奶奶隻想著要回自己的東西,也沒幫著出半分力氣,是自私自利,他全心全意為自家人,反倒吃力不討好。”桂香憤憤不平,“說的都不是人話。”
林遇梵沒出聲,有她報仇的時候,她不急。
報應來得有點快。
第二天就來了。
老二房辦喜酒,把老趙家在海城的親朋都請來了。
林遇梵隻在房間招待自己娘家親戚,想出房門趁熱鬧,作為寡婦是不受歡迎的。
她娘家來了一個嬸子和一個堂嫂,她還特意把最瘋最難纏的五哥也叫了來。
林家五爺往親戚堆裏一擠,沒人能忽略他的存在。
拜堂完畢,婚宴還沒舉行,外頭烏泱泱來了十幾個警察把趙禮傑給帶走了。
原來季師長昨晚被炸死在回鄉的路上,查明原因後,發現是季師長乘坐的小汽車被放置了炸彈。
趙禮傑作為最後一個乘坐小汽車的客人,自然被列為懷疑對象。
主婚人被抓,可客人已至,婚宴不能就這麽停了,還得熱熱鬧鬧地開席。
不過整個氛圍都變了,最後賓客早早散去,筵席草草結束。
客人走後,傭人和幫工們在收拾桌椅碗筷。
林遇梵拿著濕抹布擦她屋子裏的桌麵。
老太太屋裏新聘的小丫頭鬼鬼祟祟探頭進來,“四奶奶,老太太讓我請您去一趟。”
林遇梵料到會來找她。
把抹布丟在門口的盆裏,她去洗了手,抹上雪花膏,才慢悠悠過去。
一樓大廳擠了不少趙家其他房的宗親在幫忙出主意。
上了東屋二樓,大奶奶在起坐間抹眼淚,其他幾個女人在安撫老太太。
三爺趙明傑看見林遇梵進來,先埋怨上了。
“要不是你那麽著急,逼迫大哥去匯德銀行取東西,大哥不會坐季師長的車!不坐季師長的車,就不會惹禍上身!”
林遇梵睨了趙明傑一眼,對於這種人,除了鄙夷,就隻剩下惡心。
她語氣極度冷淡:“是我逼大哥坐季師長的車嗎?我沒有吧?我自己都是坐黃包車過去的,一起去的還有三嫂。取東西的時候,你們跳出來,說自己也有份,現在出事了,隻往我身上栽贓?”
趙明傑還是那副不講道理的嘴臉:“要不是你緊咬著,讓你那個表姑來鬧事,還叫了趙立翔幫忙,逼迫大哥昨天歸還東西,大哥根本不會坐季師長的車。”
林遇梵不讓半步:“那你怎麽不埋怨,昨天家裏根本不應該請趙之敖吃飯,不應該請季師長上門,他們不來什麽事都沒有。”
“你!你這是……你無理取鬧!”
“我無理取鬧?”
經曆過幾年社會毒打的林遇梵,早不是以前那個有氣隻敢往肚子裏吞的小寡婦!
“跟你們比,我差遠了!別什麽莫須有的罪名都往我頭上扣。現在找我來幹什麽?哦,先給我扣罪名,然後呢?扣上罪名之後,再逼我出錢想辦法救大哥回來以贖我的罪孽?”
被戳中內心小九九的趙明傑頓時語塞。
林遇梵反守為攻:“老趙家的叔伯在樓下呢,要不要叫他們評評理?有你們這樣欺負的人麽?”
老太太皺緊眉頭沒說話,她看了眼女兒。
二姑奶奶趕緊打圓場:“哎呀,三弟你別說了。四弟妹,你三哥不會說話,我們是一家人,這個時候,不應該內訌。”
林遇梵冷笑:“二姐,既然是一家人,剛才三爺亂給我扣罪名的時候,怎麽沒見你出來替我說話?”
二姑奶奶:“!!”
滿屋子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
老太太不發話,其他人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好,畢竟冒頭的都被“打”了。
但老太太也舍不下臉來求林遇梵,特別是,剛才林遇梵還預判了他們的意圖,她更開不了這個金口。
大奶奶見大家不說話,忍不住道:“四弟妹,現在我們著急救大爺,想疏通關係,至少要十塊小黃魚,我們現在錢不夠。昨天家裏還你那三根小黃魚,是媽平時省吃儉用省下來的……你能不能先拿出來給我們應急?田莊上的租錢下個月初就會送來,到時候再還給你。給你算利息也行啊。”
林遇梵微微一笑:“所以,我剛才猜對了是嗎?”
先扣罪名,再逼她出錢“贖罪”。
確實是猜對了!
三爺憋著悶氣不好反駁。
大奶奶著急道:“我們也是沒辦法,大半夜的,去哪兒籌錢?四弟妹,念在骨肉至親的份上,你的錢先借我們周轉,可以嗎?”
林遇梵:“有句老話說的好,有借有還,再借不難。借錢出去容易,但想要追回來,實在太難了。這次如果不是因為家裏要辦喜事,你們怕我表姑把事情鬧大,家裏會把錢還我嗎?我討要多少年了,每次都說沒錢。”
老太太見林遇梵刀槍不入,不得不低下頭來:“遇梵,媽向你保證,向老祖宗保證,莊上的租錢來了,第一個還你,這是等著錢救命啊……”
林遇梵拐了彎拒絕:“昨天那三根小黃魚還我表姑了。”
大奶奶不相信:“三根都還你表姑了?”
“都還了。”
眾人不信:“……”
明知道林遇梵是找借口推辭,但一時間誰都拿她沒辦法,現在是要救趙禮傑,不是內鬥。
門口有人進來,是老大家的獨子南哥兒,本應是洞房花燭夜的時候,卻還要為父親的事奔波。
“老太太,鐸叔公他們剛剛給敖叔家打了個電話,敖叔今晚在市政府那邊有應酬,鐸叔公的意思是,等敖叔回來再定奪,現在不要貿貿然去送禮。”
趙明傑趕緊說:“對啊,我剛才就說了,要找趙之敖,找他才有用,他出麵,說不定都不需要花錢。”
大奶奶有點茫然:“那不送禮了?”
老太太思忖著,她也沒主意:“先聽鐸叔的吧。”
“南哥兒,你去好生招待鐸叔公。”吩咐完,大奶奶白了林遇梵一眼,“關鍵時候還是要找自己人啊,有些人,雖然跟你住一棟房子,其實心早就不知道是誰家的了,是外人。”
林遇梵反唇相譏:“是啊,有些人,雖然跟你同住一棟房子,其實根本就沒把你當人。有用的時候是骨肉至親,沒用的時候就是外人。”
大奶奶沒想到這個林遇梵,平時悶聲不響的,吵起架來,這麽會咬人。
知道用不了林遇梵的錢,她也就沒必要忍氣吞聲,大奶奶咬著牙罵道:“林遇梵,你得意什麽,你就是個掃把星!克死四爺,連個兒子都沒有,你有什麽資格在這裏唱戲!”
林遇梵:“我是沒資格在這裏唱戲,在這裏唱戲的是你啊,秦娥!需要求我的時候,是四弟妹,不需要了,就是掃把星,那麽會變臉怎麽不去戲台上變呢?你那麽厲害,名角秦連芳都要自愧不如吧!“
大奶奶一口氣堵在了嗓子眼上:“你!”
“還有,趙昀傑不是我克死的,他一個病秧子,娶了我過門,害我一輩子,你們現在說我克死他?你說這話,不昧良心嗎?要說,誰克死了趙昀傑,那也得往根上找,怎麽也輪不到我吧?”言下之意,父母不德,才作孽在孩子身上。
老太太何曾想過向來溫順的四兒媳,會說出這麽大逆不道的話。
她氣得臉都綠了。
三爺夫婦互相看了一眼,很是不安地看著林遇梵,兩人都不敢說話。
大奶奶氣得打抖:“我們老二房還沒倒呢?!林遇梵你以為你能嫁給老四房的趙鼎過舒心日子了?像你今天這樣的嘴臉,傳出去,趙鼎他還敢要你?你別得意!有你跪下來求我們的時候!”
林遇梵睃了眼眾人,眼底隻剩下鄙夷。
錢在自己手裏,她不怕得罪他們,她等著,倒要看看最後誰求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