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009-降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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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9
阿芙麗拉從小到大來蘑菇田覓食多年,碰到大大小小的魔物數不勝數。
由於魔物往往又髒又臭,雖然確信自己的炎火能將他們燒得連灰都不剩,但正麵迎擊時,她知道自己多半會被對方不堪入目的長相醜到,所以通常這種時候,有點小潔癖同樣又是深度顏控的阿芙麗拉都是選擇能避則避。
雖然拍拍翅膀的確就能跑,但今時不同往日,顧忌到公主就躲在自己身後的石柱下,她投鼠忌器,就連威風的龍尾巴都不敢亂甩。
暗紫色的蝮蛇毒液自帶麻痹毒性,被咬到一口,雖不至死,但也能讓她的翅膀麻木好一會兒揮不上勁。
更要命的是,這種魔物常年不洗澡,鱗片與鱗片間填塞著各種動物殘渣和魔物腐肉,腥臭惡心的氣味,熏得她頭昏眼花。
尤其是,對方每每張開血盆大口時,吐著絲絲寒氣的嘴裏,那股巨大的口臭都讓她嚴重懷疑蝮蛇從出生到現在,絕對沒有嚼過益達菇潔牙漱口!
向來愛幹淨的小龍嫌棄得要死,根本不想張嘴去咬它,隻能氣呼呼地像隻抓蚯蚓的小雞,撲扇著雙翼,東跳西跳——唯獨不敢離開瑞恩太遠。
她需要保護他。
一條有擔當的龍,必須在危險來臨的時候,守護好自己的公主——
這是寫在每一位哥哥戀愛筆記裏的鐵律。
高級魔物相較於低級魔物,無論從耐力和攻擊力上都不可小覷,更何況,它們已經開智,輕易就能看出獵物的弱點,懂得用迂回戰術,聲東擊西。
一不留神,又被咬了一口。
阿芙麗拉被蝮蛇尖銳的黃牙惡心到尖叫。
然而滲入的毒液卻開始將她的意識浸染到神誌不清,用力甩著腦袋想讓自己保持清醒,正擔心待會兒萬一噴火會否燒壞瑞恩的衣服,忽然有一道銳利的白色聖光從虹膜上閃過。
帶著腥臭氣息的暗紅色血液,如同一道瀑布,頃刻之間從蝮蛇的七寸處噴射而出。
巨大的兩截蛇身轟然倒地,揚起蘑菇田裏一片塵土。
在紅色的潮熱液體散射的迷霧裏,若隱若現浮出一條血腥的彩虹。
不知何時被烏雲遮蔽的天空開始放晴。
阿芙麗拉還未想明白發生了什麽,身體已經在毒液的作用下慢慢失去了直覺,就連視野也跟著模糊起來。
然而就在她搖搖晃晃倒下去之前,小黑龍依舊執拗地用她帶血的爪子在被打得亂七八糟的土裏扒拉扒拉地刨了好一會兒。
當鋒利的龍爪小心翼翼地勾住那個已經被破壞得不像樣的花環之後,她才終於像個得償所願的孩子,心滿意足地閉上了眼睛。
經曆了一場大戰的蘑菇田,已與廢墟無異。
周遭寂寂,隻留煦風過耳。
瑞恩仍舊緊緊握著那柄屠戮了蝮蛇的聖劍。
屠魔無數的聖劍,滴淌於劍身的每一滴魔血,都是滋澤聖光必不可少的養分——這柄鋒利的長劍由他的劍術老師無麵人轉贈,在對方長達幾十年的遊曆生涯中,早已令整個西摩大陸的魔物聞風喪膽。
而此刻,聖劍的第二任主人正平靜地站在一株被攔腰打斷的蘑菇樹下,隻稍再往前走近半米,鋒利的長劍就能割下那條黑龍的頭顱——
他理當完成使命,然後不負眾望,榮歸聖庭。
光明神此刻已經下達了神諭,瑞恩沒想到自己居然能這麽輕鬆就坐收漁利。
然而舉劍的那一刻,聖心堅固的神官長腦中閃過的卻是兩人最初在貢多拉船上對視的那一眼。
被黑鱗覆蓋的龍臉上,驚豔有之,愛慕有之,殷勤有之,小心翼翼的卑微忐忑同樣有之——
她像是生怕他對她不滿意。
遊離的意識裏。
他能聽見不遠處有海鷗低鳴,成群地拍著翅膀掠過碧波萬頃的海麵。
也能聽見在茂密的綠林中,那些貪吃的渡渡鳥捕獲樹幹上的蟲子之後發出的“biaji”、“biaji”的咀嚼聲。
同樣,他也能聽見,眼前這條巨大的黑龍像是陷入一場好眠,她平穩的、和緩的呼吸聲,如同一個天真無邪的孩童。
目光垂落腳邊。
他看見那粒已經被踩得稀巴爛的牛肉菇,是她在蘑菇田裏發現的寶貝。
當再次聞到空氣裏那股淡到幾乎捉不住的橘子香時,鬼使神差將長劍收回劍鞘幾乎是他的本能。
阿芙麗拉醒來的時候,烏金西墜。
瑞恩正靠在窗台擦拭鋒利的長劍,聖劍劍身折射夕陽的餘暉,在深灰色的牆麵投下一段搖搖晃晃的菱形劍影。
隨著他拭劍握柄角度的轉換,在如鏡的劍身裏,猝不及防與她懵懂茫然的雙眼對上。
窄不過兩指寬的長劍,即使匆匆一眼,也有驚鴻照影的一刻心亂。
這是他第一次,以審視一條龍的方式,與她對視。
靜默、屏息。
然而與瑞恩的審慎不同,阿芙麗拉卻隻是在打了個困倦的哈欠之後,就很自然地移開了目光,皺起眉頭,費力地開始回憶兩人最後的逃生方式。
蝮蛇的毒液影響到了她的記憶力,她隻記得自己正打算噴火,所以那條臭蛇應該是被自己的炎火燒死了吧?
……準沒錯。
阿芙麗拉低頭看了看自己兩隻白白軟軟的人類手掌,有些惆悵地歎了口氣。
多半是魔力消耗太過,導致她無法再度恢複龍形。
可惡!這段時間的蘑菇又白吃了!
然而,她很快又想到自己為了公主的安危與那麽大的一條蝮蛇殊死搏鬥的英勇壯舉,免不了有些驕傲起來。
她確定瑞恩一定看到了自己矯健無畏的身姿。
阿芙麗拉得意地挺了挺胸膛,輕輕咳了兩聲,問瑞恩到底有沒有受傷。
問這個問題的時候,她一雙亮晶晶的眼睛將對方上上下下打量了好幾遍,確認他完好無損,她才敢狀似無意地開這個口。
——快點誇誇我吧,快點用親親來表揚你勇敢的龍吧!
對上阿芙麗拉滿懷期待的眼睛,瑞恩也隻是沉默地將白色的聖劍收回劍鞘,薄如蟬翼的劍身於鞘內發出一陣短促的清澈蜂鳴。
雖然她被蝮蛇咬了幾口,但龍的自愈能力超乎他的想象。
不過這也很符合這個魔法大陸弱肉強食的常規生態——蝮蛇雖然列數高級魔物,但在黑龍這種上古的魔種血脈麵前,依舊排不上號。
估計對龍造成的影響,也微乎其微。
所以往後,如果他真要屠龍,絕不能心慈手軟,必須像對待蝮蛇一樣,一擊必殺。
雖然他不知道她到底有沒有看到自己出手,會否在未來產生另外的警惕,但這並不重要。
重要的是,他現在對她有太多的疑惑充斥於腦海,甚至不知道該揀哪個重點先問。
例如,明明身為女性,為什麽非要去王庭掠奪公主?
例如,強擄公主的目的又是什麽,婚配、獻祭還是其他?
再例如,她詭異的性別觀到底是被誰塑造,又是如何塑造,才鬧出這麽大的烏龍?
他尚在數不勝數的問題裏踟躕,阿芙麗拉卻已經徹底失去了等待答案的耐心。
忐忑的少女緊張地抿著唇,小小聲的口吻,氣勢卻相當理直氣壯,倘若仔細分辨,甚至還能從她起伏的呼吸裏嗅到一點點的心虛。
“既然我救了你,那你是不是應該幫我,降個溫啊?”
她當然知道挾恩圖報很不光彩,但還能有比這更高效的加快戀愛進程的方式嗎?
瑞恩:?
英俊的男人如寶石般翠綠剔透、清淩淩的瞳孔中第一次覆上了一層迷茫。
“降溫?”
“是的。”
一回生二回熟,阿芙麗拉既然已經決定趁火打劫,幹脆將“趁熱打鐵”這四個字也貫徹到底。
“今晚。”
她的語聲有些急切,躍躍欲試的目光,熾熱到讓人不敢直視。
“今晚就請幫我降溫吧,拜托了!”
“降溫行為”可以提前幫她渡過發熱期,而“我愛你”是徹底解開龍身上禁咒的鑰匙。
雖然正常的情況,都是先有“我愛你”才有“降溫”,但阿芙麗拉現在才不管什麽本末倒置,她隻要一想到他為自己做飯時幹淨的手指,替她縫料製衣時靈活的手指,為她編織花環時白到幾乎透明的手指——
她就想親親。
她隻想盡快地,將他的手指含進嘴裏,用力親個夠。
即使少女仍舊老老實實地跪坐在床邊,但與瑞恩對視的目光,卻如炙欲之火,一瞬不瞬的逼視,竟讓他下意識地跟她錯開了目光。
意識到或許這就是哥哥們在筆記裏寫的獨屬於公主新婚夜的嬌羞和為難。
阿芙麗拉為了緩解對方的焦慮,幹脆非常有禮貌地起身,對他鞠了個躬。
一舉一動,她都像個教養良好的貴族淑女,當然,如果她知道把衣服穿好的話——
寬鬆的衣領掉出她半個圓潤白皙的肩膀,隨著她鞠躬起臥的動作,讓柔軟的春光,也似雲絮蒲葦,若隱若現。
也不知這幾天是不是他喂得太好,當初給她親手縫製的束胸衣此刻在她身上也略微偏小。
“什麽是……降溫?”
考慮到人與龍之間巨大的種族差異,人類的禮儀規則和道德法則在這種時候也沒必要強求,更何況,瑞恩清楚地知道,作為人類的自己,絕不可能被一條龍輕易誘惑。
他之所以不殺她,也不過是想借這個機會,了解到更多關於龍的秘密,以便再發生同等類似情況時,好給後人參考、應對。
畢竟,如果他早知龍的生活軌跡是這樣一張白紙,某些心誌認知還不如三歲孩童的話,他絕不需要像一開始那般,如臨大敵。
或許,他會選擇在那艘貢多拉船上與她決一死戰,而不是像個教廷的老媽子一樣,為她煮一日三餐的蘑菇湯,縫製好幾套款式不同的漂亮衣裙,就連白天在小廚房裏洗碗時,都不忘留一隻眼睛,關注貪玩的她是否會被海浪卷走。
“唔,降溫就是……”
尚在糾結要如何繞開魔法的禁製才能跟他解釋清楚的阿芙麗拉忽然眼前一亮,“咦”了一聲,反問:“沒有人教過你嗎?”
根據哥哥們的筆記,大多數的公主,都在王庭的教習庭內學習過如何取悅龍。
但也不排除,自己的公主懵懵懂懂,學藝不精?
不過沒關係!
一條勇敢聰明刻苦努力的龍早有準備!
阿芙麗拉當機立斷,直接從枕頭底下掏出了一本書頁的角角都被翻得皺皺卷卷的書。
熟練地翻到她品鑒了無數遍的某個章節,然後大大方方地將書遞給瑞恩,跟他共享知識點。
“就是這樣子的降溫!”
瑞恩以為對方會拿出一本印有艱澀咒語的魔法書。
這本魔法書裏或許有王庭與龍和平相處的辦法,或者至少,能夠幫助王庭抵禦未來有可能的、來自龍蠻不講理的進攻,所以當即就調動了十二萬的注意力,決定用自己令人歎為觀止的記憶力,瞬間速記下所有法咒,然而等他定睛落眼——
“……”
“…………”
“………………”
沉默比他人生中經曆的任何一場雷聲還要大。
向來隻閱讀清清白白的典籍古史,能將聖潔的《光明手諭》倒背如流的神官長,在突然飆升的血壓裏,忍著額角瘋狂跳動的青筋,咬牙切齒地閉上了眼睛——
沒有當場拔劍,是他對一條笨龍最後的仁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