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巫女的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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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腳步聲由遠及近,熟悉的像是踏在人心裏,這裏的隔音不算很好,舒熠然能輕鬆分辨出走廊的腳步聲中屬於蘇茜的那一個。高挑的女孩推開了房門,走路速度比平時要急一些。
    “醒了?”蘇茜看上去很驚喜,她手裏拎著兩個碩大的保溫桶,“校長說你都是皮外傷,我就去熬了山藥豬蹄湯,要不是這裏有中餐廳想弄到這些食材可不容易。我說你和校長兩個人也是的,什麽訓練能把自己弄成這個樣子?”
    諾諾在旁邊嘴賤一句:“某種深入式的訓練唄。”
    蘇茜威嚴地掃視過去,諾諾假裝抬頭看著天花板,一副今天天氣真好的逃避模樣,看來老姐和諾諾的關係處的相當不錯,舒熠然會心地笑笑。
    “既然你都坐起來了,就來把湯喝了。”蘇茜擺出一副大姐頭的樣子,舒熠然對此早就習以為常,雖然隻是一歲的差距,但從小到大遇到事情蘇茜就會擺出這副姐姐的樣子,幫舒熠然擋下所有的風雨。舒熠然感覺自己來到卡塞爾學院後一直在讓蘇茜擔心,就像是個不安分的小孩子。
    蘇茜將病床自帶的桌板掀到舒熠然麵前,熟練地打開了兩個保溫桶,一個裏麵是米飯和醋溜土豆絲,另一個是香氣四溢的山藥豬蹄湯,湯汁已經被熬成了乳白色,豬蹄和山藥像是要融化在裏麵,諾諾和舒熠然同時吞了一口口水,表示他們對這道菜的讚許。蘇茜甚至還帶了一小碟混了醋的醬油作為蘸料,準備的著實齊全。
    哪怕是校內的中餐館都見不到這樣完全土生土長的中國菜,豬蹄恐怕是從德國菜係那邊要來的,舒熠然能想象到蘇茜熬煮這些材料的場景,為了將湯熬成這個樣子,她恐怕付出了不少力氣。
    “姐,你鍋哪裏來的?”舒熠然不解,這邊做菜真的會用高壓鍋嗎?不是高壓鍋時間絕對不夠,他昏迷也就幾個小時。
    蘇茜將飯菜給他擺好,聞言撩了一下頭發,想說什麽最後化為了一聲歎息:“學校裏有中國來的學生,也有中國籍的教授,連諾諾都和他們認識,你卻連想都沒想起可以去和那些同胞打個招呼嗎?我從教選修課的宋老師那裏借到的全套廚具,山藥也是他給我的,在這邊不好買,但中國人走到哪都不會對同胞太過吝嗇。”
    舒熠然坐蠟,他當然知道這所學院裏還有中國人……但他屬實沒想到這層關係,因為對他的世界觀而言,陌生人就等於一個大大的叉,要不是夏彌兩年來潛移默化的影響,他甚至都不會嚐試去和楚子航、陳墨瞳這些人打交道。
    蘇茜顯然也知道自己弟弟的性子,沒有多說什麽其他的話:“嚐嚐味道?”
    舒熠然點點頭,雖然手臂的瘀傷最為嚴重,但以他的意誌力還算可以克服。蘇茜的火候掌握的剛剛好,豬蹄燉的軟爛,肥肉部分入口一抿就有種要化開的感覺,山藥的存在又很大程度上緩解了豬蹄膩人的問題,燉湯時撒下去的香料讓整份湯提鮮不少。蘇茜在煮湯時已經草草對付了份快餐,留下隻剝了點花生大頭還全給舒熠然的諾諾獨自吞咽著口水。
    舒熠然還沒對那份飯下筷子隻淺淺嚐了一口小塊的豬蹄肉,他的觀察力足以讓他看清諾諾的小動作,他拿過來一塊保溫桶的蓋子,往內側撥了一半的飯上去,諾諾的手肯定比他現在的雙手要穩,直接端在空中也不會灑。筷子確實是沒有了,但蘇茜帶了勺子來,應該也可以將就一下。他把盛飯的蓋子遞向諾諾,諾諾這才反應過來他撥飯的目的。
    “我不需要,你自己吃。”諾諾口是心非地反駁,她確實不好意思分蘇茜做給舒熠然的病號飯。
    蘇茜倒是笑了笑,看上去很高興的樣子:“你不嫌棄的話就一起吃點吧,我去樓下給你拿雙一次性筷子,在這邊很難吃到中餐的,你們要是喜歡,下次我再做就是了。”
    她直接站起身來往門外走去,而舒熠然托著蓋子看上去很辛苦的樣子,諾諾隻能伸手把它接下來。怎麽會不饞呢?諾諾常年都在國外居住上學,回國的次數很少很少,最近幾年她更是寧願將自己擱在空無一人的宿舍裏長蘑菇都不願意回到那個本該屬於她的家。
    家裏定期會給她打來生活費,她花錢有時候會有些衝動,沒錢的時候她寧願窩在宿舍裏一天啃一個便宜的冷罐頭都不會打電話回家要錢,那裏對她而言或許並不能稱之為家,而是其他的一些東西。
    她很久很久都沒有吃過真正的地道中餐了,外國便宜的中餐館都是一些掛羊頭賣狗肉的地方,貴的她又很少光臨,所以她是真的饞了,就像是基因裏有那麽一段時刻在提醒她血脈的來源,那是油鹽醬醋共同組成的東方風味,或許不夠優雅,但卻最能喚醒任何一個生於那片土地的人關於故鄉的記憶。
    蘇茜回來的很快,諾諾拿著筷子,還是有些不好意思,選擇先對著醋溜土豆絲下手,微酸微鹹的土豆絲入口,材料很普通,做法也很普通,但出乎預料的好吃,每一下都拿捏著人的味蕾,讓人想起廚房裏嫋嫋升起的煙火氣息。
    諾諾想起小時候,那時她還會為自己的姓氏所驕傲,她曾經偷偷溜出那個莊園,坐在街邊買了份加了土豆絲和雞肉的卷餅,上麵還塗著番茄醬,生菜葉子被夾在正中間,顏色搭配像是小孩子的塗鴉。
    她在國內的時候,出門吃的都是最高檔的豪華餐廳,在家裏都有特別雇傭的大廚根據營養表調整出餐順序,那是她第一次吃到所謂平民的美食,卻讓她多年來都念念不忘。她曾欣喜地給自己的兄弟姐妹說過這件事,結果那些人卻絲毫不掩飾自己眼裏的嫌棄:“陳墨瞳你怎麽會去吃那麽髒的東西?五角錢一個的那能叫食物嗎?”
    但諾諾偏愛這些在他們眼裏“髒”的東西,就像那個渾身髒汙的女人撲上來的時候,她並沒有去躲開,而是坦然地接受了那種“髒汙”的愛,因為那是真正的,隻對她一個人的愛。為了回報那份愛,在解除隔離後,諾諾依舊待在她的不遠處,直到她被收屍人帶走為止。
    諾諾現在已經不知道自己從小到大有沒有真正的快樂過,但當她咬下去那口家常的土豆絲後,想起了那時無憂無慮的自己坐在街邊的馬路牙子上,就著路上的揚塵啃著五毛錢一個的卷餅,心裏歡喜的純粹,她才終於確定了這件事情。
    原來她曾經也那樣笑過,像是個真正的孩子。
    淚水落進了土豆絲裏,讓蓋子裏的飯菜更鹹了一些,這個不管再苦再難,連重要的人死去都沒有哭過的女孩就這麽輕易地掉下了眼淚來。傳說當巫女落淚的時候她們便會失去所有的魔力,無論何時都我行我素自由自在的陳墨瞳隻是裝作撩起頭發的樣子輕輕擦了擦眼角,想要若無其事地掩蓋過去。
    蘇茜看到了她的小動作,卻沒有點破,她永遠都會在身邊的人需要的時候展現出溫柔而包容的一麵。舒熠然在推理的時候很猛觀察力也很強,卻一時沒想通諾諾情緒突然低落的緣故,是因為菜不好吃嗎?
    他沉思了片刻,用筷子從桶裏夾出了最大的那塊豬蹄,放在了諾諾托著的蓋子上,小心地問:“不喜歡吃土豆的話,要不你試試這個?”
    蘇茜和諾諾都愣住了,片刻後蘇茜一時沒忍住笑出了聲,淑女形象全無,而諾諾隻是看著蓋子裏的豬蹄,夾起來狠狠地一口咬了上去,絲毫不顧她自己還有些發紅的眼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