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第 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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偷家這種事,打的就是一個出其不意。
夜半三更熟睡,忽然撲進來數倍於自身的敵人,而且這些敵人個個養精蓄銳,神采奕奕,再加上蘢城守軍本身也不是什麽精銳部隊,半大少年都有好些……這仗打從一開始就沒法打。
木蘭參戰的時候已經到了尾聲,匈奴人剛組織起來的弓箭隊很快被騎兵衝散,有人趁著夜色上馬遁逃,更多的人逃無可逃隻能拿起兵刃拚了,城中到處是砍殺哭嚎之聲,遍地都是屍體。
木蘭握緊手裏的刀,她是在上穀郡集兵時進入衛將軍麾下的,而上穀郡正是匈奴人去年肆虐過的地方,家家戶戶無不死人,聽聞大軍匯聚,都來哭求將軍替他們複仇。
一年又一年,漢人如待宰牛羊,惶惶不可終日。
匈奴也有老弱婦孺,可我漢家百姓何辜?
木蘭隻要閉目,就想到上穀郡那一張張哭泣的臉龐,隨後把所有的情緒壓下,長刀過處,一名少年匈奴兵應聲倒地。
今夜火光衝天,原本以為用不上的弓箭再度握在手中,木蘭一共有二十支箭,路上用去五支,今夜也不省著了,箭羽連發,起初她還數著人頭,最後連數都不數了,到了近前的就在馬上用長刀揮砍抵禦。
直到摸空箭矢,木蘭索性跳下馬,她謹慎地把自己的馬拴在一處草棚邊上,然後摸出短刀,將手裏卷刃的長刀背在身後。
打到這個局麵,幾乎已經無人抵抗,是抓俘虜的時候了,許多漢卒找到了自己的伍,挨家挨戶把女眷孩童揪出來,還有的在匈奴人身上摸戰利品,也沒人阻止。
木蘭走在城池之中,忽然聽見有亢奮的起哄聲,竟是幾個漢卒把一個哭叫的匈奴女人按在地上扒衣服,不少人臉上還帶著血汙,興致勃勃地圍著看。
木蘭的腦子一下子就嗡了。
她後退了幾步,因為殺人而興奮起來的潮紅臉色在不斷消退,凝成一片慘白。
她手裏的刀微微發顫,人也像根木頭似的僵在原地,忽然身後有人拍她,木蘭回過神,是鄧意,她愣愣地看著鄧意。
鄧意今日沒有參戰,看到滿身是血的木蘭簡直又氣又羨,高聲喝道:“將軍有令,禁淫禁殺,俘虜一律交由後軍看管,明日燒城離開,在太陽升起之前,所得戰利品都歸你們自己,不準爭搶!”
不遠處圍觀的都一哄而散,生怕晚了就撈不到戰利品了,也就快成事的漢卒有些猶豫,鄧意怒吼道:“犯禁五十軍杖!”
幾個漢卒立刻穿上褲子跑了。
鄧意揪住木蘭的衣領子,他力氣用得太大把木蘭的衣領都撕開了一點,喝道:“還看!沒見過女人的小色胚,快上馬,隨我去傳令。”
木蘭的手腳漸漸回溫,她推開鄧意,找到了自己的馬,一個翻身差點沒斜著向下倒去,穩了一下才緩過來,鄧意冷哼了一聲,也上了馬,哪兒人多去哪,其他親兵也都分散去傳令,沒多久就聽不見城中四處傳來的女人哭叫了。
木蘭沒有去搶戰利品,她傳完令就回到了衛青身邊,此時篝火升起,衛青坐在一張盾牌上,手裏的筆在一卷羊皮紙上畫來畫去,木蘭看不懂這個,她最多隻能分辨出將軍是在寫字而不是畫畫。
篝火的火光仿佛比戰火要溫柔了些許,木蘭沉默著下馬,衛青抬頭看了她一眼,對她招招手,“來,過來坐。”
木蘭起初以為是將軍要她陪坐一會兒,結果她猶豫著坐過去,衛青很快調整了一下方向,把羊皮紙在她背上攤勻。
啊,好吧。
木蘭向下趴了趴,把自己當成桌子,耳邊有篝火劈啪聲,背上有寫字時的摩挲聲,再仔細些聽,還能聽見自己的呼吸聲。
今日這場夜戰,她消耗了太多的精力,這會兒整個人都放鬆下來,也有些困倦了,眼睛剛合上沒多久,忽然聽見衛青問,“今日殺了多少人?”
木蘭昏昏沉沉地搖搖頭,“十二、十三……後麵的沒有數了。”
衛青隻是閑問一句,聽了這話倒是有些羨慕,他知道木蘭的射術很厲害,這是一種極好的天賦,許多從小卒升任的將領,往往都有一手不錯的射術。
想到射術,就想起李廣,衛青之前並沒有太多時間去替這位名將惋惜,這會兒看了看夜空,輕聲歎道:“李廣將軍,我大漢的將星,竟就這麽……唉。”
木蘭眨了眨眼皮,強打起精神來,含糊道:“我阿爹也跟過李將軍的。”
衛青知道,許多駐守邊關的士卒都在李廣麾下待過,這是真正的大漢脊梁,陛下發兵四萬,隻不過是一次對匈奴的軍事試探,可誰知會折了這樣一位可敬的名將呢?
這實在是大漢的損失啊。
衛青後來又歎了些什麽,木蘭就沒聽清楚了,她趴在盾牌上睡著了。
眼睛一睜,就是天明,木蘭一個激靈睜開眼睛,人已在馬背上,遠處是匈奴俘虜的哭喊叫嚷,身後是火光衝天的蘢城,還有許多怪異的叫聲。
木蘭側耳聽了聽,滿臉懵逼。
我是誰,我在哪?我為什麽在軍中聽見了好多好多好多牛羊叫聲?
見她醒了,一個親兵丟過來兩個餅子,這是她沒去領的朝食,昨夜戰局混亂,但也有不少人見識到了木蘭那一手箭出必中的射術,雖然還是有些怨氣,但親兵們已經不再把她當成隻靠運氣混跡在他們裏麵的鄉下小子了。
軍中人心都不算複雜,經曆過血雨紛飛的戰場,很多人的心態都會改變。
木蘭一邊啃餅子喝水,一邊東張西望,想問又找不到人問,鄧意冷哼一聲,有個叫蘇建的親兵笑道:“你不知道,蘢城外頭有一大片草場,養著上萬頭牛羊,將軍讓後營把牛羊都給趕過來了,路上吃一部分,等回去再論功行賞,據說是一個人頭算你三隻羊,九隻羊換一頭牛。”
木蘭瞪圓了眼睛,可她絞盡腦汁地回憶,卻回憶不出自己究竟得了多少人頭。
她努力地算了算,掰著手指頭算,蘇建道:“別想了,昨晚那麽亂,記不清的人多了,匈奴人跑了大半,連俘虜帶屍體一共有七百多人,你報你自己記得的數,剩下的人頭不記得也沒事,因為將軍說,剩下的牛羊大家一起分!”
木蘭瞪圓了眼睛,一點都不覺得自己虧了,這……打仗也太好了吧?不對,要批判對待,匈奴人有這麽多牛羊,還來劫掠漢人,屬實該被以暴製暴!
木蘭聽著牛羊聲都不覺得吵了,眼睛眯起來思考自己能獲得的賞賜,圓圓的眼睛眯起來是個月牙兒笑眼,鄧意忽然發現,這小子要是不那麽討人厭的話……啊,也不那麽討人厭。
蘇建對木蘭表現出了很大的善意,其他的親兵有些不說話,也有些跟著搭話,漸漸的,親兵之間的氣氛就開始融洽了起來。
驅趕著上萬頭牛羊,回程的速度明顯慢了許多,可一場大勝完,沒多久又傳來另一路軍被匈奴人打得潰散的戰報,和李廣部全軍覆沒不同,由騎將軍公孫敖帶領的一萬騎兵遭遇匈奴人,戰死七千餘,衛青的情緒一下子消沉了下來。
公孫敖和他早在微末時就相識,後來一同在建章當差,他曾數次遭遇危險,都是公孫敖不顧一切相救,這是他的過命兄弟。
唯一的好消息是公孫敖沒死,和殘餘軍隊逃回了漢境,可這一次帶丟了七千人,可以想見公孫敖以後的處境了。
衛青一路上愈發小心,大約匈奴人也被兩場大勝迷惑住了,完全沒注意到這一支漢軍來了又走,燒了他們的聖地祖墳,滿載而歸。
牛羊路上消耗了些,每隔兩三天就全軍吃一頓肉,使得軍中氣氛也極為熱烈,木蘭一開始吃肉還會犯惡心,漸漸的也開始感受到了肉食的鮮美滋味,她現在聞到肉香味已經會開始咽口水了。
回到漢境前的兩三日,幾乎是日夜不停地行軍,再次見到熟悉的農田房屋,木蘭整個人一口氣一鬆,差點沒從馬上倒下去,兵出上穀,仍返上穀,在這裏要論功行賞,歡宴慶功。
木蘭自己隻記得十三個人頭,就算了三十九隻羊,可以換四頭牛加一隻羊,剩下的牛羊是全軍均分,她又得了一份,衛青叫功曹給她多算了兩頭牛,因為他也知道,這小子的人頭絕對不止十三這個數。
這一戰下來,除了軍中統計的戰功,木蘭實實在在拿到手裏的,有整整六頭牛!
她並不要羊,因為羊在鄉間沒多大用,是貴人殺了來吃肉的,牛才是硬通貨,她已經想好了牛的用處,家裏要起新屋,再買些水田,她要購置幾套新衣,不能再穿著她爹穿了好幾年,被人一揪就爛的破衣裳了!
嗯……有多餘的布料,她還想做一套漂亮的裙裳,她這輩子還從來沒有過一件新裙裳,都是阿娘用破用舊的布,再給她縫補一下穿上身。
這幾日滿腦子都是牛的用途,錢的花處,木蘭走在軍營裏,忽然見到蕭載正揪著頭發撕心裂肺地大吼大叫,腦子裏忽然一陣清明。
蕭載=蕭功曹=識字的人
她忽然想起自己最開始的那個念頭了。
她要識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