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第 1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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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的主將李息,是一位久在軍伍的將軍,他有自己的帶兵方式,首先將有戰鬥經驗的募兵整合出一支上軍來,剩下的征發兵裏挑選出青壯作為前鋒,剩餘的老弱兵丁壓在後營壯壯聲勢。
於是木蘭還沒當幾天百夫長,忽然發覺自己帶著百十來個人,慢慢地行軍到最前麵去了……
李息居於軍隊中段,他乘坐寬敞的車馬,隻和身邊的親兵以及將領說話,除了每日命人往前麵查看一番,隻要方向沒走錯,他就什麽都不管。
事實上行軍這種事,確實沒什麽好管的,木蘭的上官,千夫長黃安大約也隻是頭兩天過了過統率千人的癮頭,沒過多久,不知道怎麽的就不折騰了,老老實實騎著馬跟在後頭,像根蔫了的稻子。
木蘭這兩年農活沒少幹,騎馬行軍再苦也沒有天天彎著腰插秧澆地來得苦,她反而覺得閑下來了,有時候倒著騎馬,背對風沙,跟自己身邊幾個什長聊天。
什長們的口音差得有些遠,但各自講慢一點也能聽懂,畢竟字都是一樣的,帶原人趙破奴對聊天十分積極,他能聽懂別人講話,隻是到自己張嘴時舌頭就捋不平,木蘭看他努力開口的樣子實在不忍心打斷他,結果沒多久,她發現自己好像能聽懂趙破奴說話了。
一個什長說起自己家鄉的豐收,趙破奴很興奮地呱啦呱啦好幾句,木蘭習以為常地仔細聽了聽,替他翻譯道:“他說他回到太原之後,也買了五畝地,忙活了大半年,也豐收了。”
趙破奴高興地對木蘭比劃出開心的手勢。
行軍又兩日,傍晚安營紮寨時,後頭有衛青部的傳令兵匆匆趕來,稱李息部行軍速度過慢,希望這兩日盡快趕上。
李息於是吩咐全軍盡快休息,明日延長一個時辰的行軍時間。
木蘭一邊熟練地紮營,一邊歎氣,她總覺得這次的主將心裏頭沒什麽成算,這一路上都是這麽過來的,衛將軍叫他慢,他就慢行軍,衛將軍說他太慢了,又立刻叫全軍加速。
這主將當得跟沒當有什麽區別呢?
她把營帳紮好,找了個已經架好火的伍,把隨身攜帶的幹餅子烤了烤,用鐵製的兜鍪接了水,燒了點熱水準備洗洗腳。
這時黃安走了過來,木蘭象征性地尊重了自家千夫長一下,對他點了點頭,黃安也點點頭,猶豫道:“後營的糧食兩天沒送來了,我想去問問。”
木蘭道:“您不記得了?上次讓我們攜帶了三天的幹糧餅子啊。”
黃安唯唯諾諾地站在那兒,就是不走,木蘭又道:“還有什麽事嗎?”
黃安再次像個彎腰稻子,他點頭哈腰地道:“是這樣,花百夫長,我也想燒點熱水,我想洗洗。”
木蘭看了一下到處都在生火做飯的漢卒們,奇怪地道:“哪裏不能借個火堆?”
黃安看她似乎真的不理解的樣子,幹巴巴地笑了兩下,說自己不想洗了,然後愁眉苦臉地去紮自己的營帳了。
等人走了,正在給木蘭添柴火的一個年輕兵丁嗤笑了一聲,“花百夫長不知道呢,這狗東西一直作威作福,要人伺候,前兒個夜裏叫人摸進營帳裏打了,他沒看清是誰打的,白天又想找人撒氣,昨兒晚上被十來個人按著喝馬尿。”
木蘭啃餅啃得嗆了一口餅渣,咳嗽了好幾下。
有個正在吃飯的兵丁笑著罵了一句,對木蘭道:“咱們雖是征發兵,但也是常在軍伍廝混的,姓黃的狗東西以為做了千夫長就能怎麽樣?真正能帶兵的千夫長,是殺人殺出來的,哪裏是他這臨時編隊的千夫長能比的?”
“我聽說他連幹糧餅子都沒得吃了,咱們這位李息將軍最怕麻煩,他要是報上去,連這臨時千夫長也沒得做了。”
“唉,怎麽就分到這麽個人,隔壁那周千夫長才是個厲害的,以前有次打仗,他提著一把大刀衝陣,殺了七八個人!”
“謔!”
木蘭肅然起敬,她固然殺敵人數較多,但那是占了弓兵的方便,她也試過砍殺敵人,那花費的力氣很大不提,她近身過去砍殺,也同樣是將自己送到敵人的刀子底下,所以提刀近戰還能殺好幾個人的,這是真壯士啊!
趙破奴坐在不遠處,他是很愛和人說話的,但軍中常提到殺人的話題,每到這個時候,他就不說話了。
篝火星星點點,木蘭洗了個腳,感覺這一天的疲憊都去了不少,她鑽進營帳裏,枕著鐵甲安然睡去。
她的睡眠一向很好,不起夜,不多夢,再惡劣的環境都能一夜好眠。
隔日行軍,比平時提早了半個時辰,晚上安營紮寨也要晚上半個時辰,因這個,大多數人都沒睡安穩,趙破奴一邊打哈欠一邊揉眼睛,木蘭看著蒙蒙亮的天色,也忍不住歎道:“李將軍大約還沒起。”
趙破奴咕嘟嘟喝了幾口水,捋直舌頭道:“將軍有車駕坐,可以在車上睡。”
木蘭接了一捧水洗了洗臉,感覺神清氣爽,她翻身上馬,一回頭見黃安有氣無力地爬上馬,猶豫了一下,還是遞過去一塊餅子,隻道:“今天該領幹糧了。”
黃安低著頭說了聲謝,飛快地啃起餅子來。
趙破奴瞥了一眼黃安,目光在那塊餅子上一掠而過,像是沒太在意,他也翻身上馬,輕夾馬肚,忽然朝前跑了一大截,放聲高呼起來。
他的呼嘯有一種奇異的節奏,像是山歌但沒有詞,像是小調又太過豪放。
被這股熱情感染,木蘭也跟著幹嚎了幾嗓子,她自己聽了聽回聲,訕訕地閉嘴,不知道的還以為殺年豬了。
學不來學不來。
越往西走天氣越涼,木蘭剛披甲時感覺外頭一層鐵甲,裏頭一件衣服,又悶又熱,現在倒是感覺到了甲胄的好處,比較抗風,等到鐵甲裏加了三件衣服的時候,大軍停駐,原地起營帳,一連好幾日都沒有新的命令傳達下來。
黃安在千夫長裏也是比較受人排擠的,一問三不知,木蘭還是去問了別的千夫長,才知道是因為衛將軍的軍隊在前方駐紮,李將軍沒有再往西行軍,而是將大軍駐紮在了衛將軍的後營。
說好的分兩路兵出發,互為策應呢?李將軍你都快成了衛將軍的裨將了啊!
說起來,衛青其實並沒有指揮李息的意思,一開始他派遣傳令兵過來,隻是委婉地告訴李息,你的軍隊行軍速度實在太快了,這樣你李息部這邊都打到匈奴人眼皮子底下去了,我部還沒進河套啊,結果那邊李息就叫人放慢速度,又慢到衛青大軍全部走到他們前麵去了,李息部還像個烏龜一樣慢慢地爬。
衛青也沒辦法了,隻得每隔一段時間去指揮一下李息。
他倒是不知道,李息其實啥都沒做,安居中軍帳,甚至因為怕風沙吹臉,車馬的簾帳都是放下來的,整整兩萬多大軍,其實就是在前鋒營那邊的帶領下悶頭行軍。
前鋒營的幾個千人部就簡單多了,誰都不願意走在前頭,就推出黃安這個討嫌的在前麵行軍,黃安的千人部也沒啥人聽他的,其他百夫長都不願意當出頭鳥,於是木蘭十分茫然地就帶著這兩萬大軍開始了蛇皮走位。
這一路上,也隻有原地駐紮下來的命令是李息發下來的,他少時從軍,曾在景帝身邊侍奉,伴君如伴虎,何況是伴著那位脾氣極佳的大漢棋聖呢?
李息漸漸地就養成了萬事平庸,但求無過的性子,最開始被衛青隔空指揮時,他是不大舒服的,但沒過多久他就想開了,被指揮就指揮吧,那樣功也是衛青的,過也是衛青的,跟他就沒關係了。
衛青還是頭一遭遇到這樣的隊友,他也放心不下後頭這兩萬多人,猶豫了沒多久,還是命人向李息傳令,大致意思就是,總之你也不打算動腦子了吧?那跟哥打吧,哥指哪你打哪兒,行不?
李息象征性地推辭了兩下就接受了。
這次出兵五萬,平均一名騎兵配備三匹戰馬,糧草充足,就是奔著痛打一頓匈奴人去的,衛青仍舊是一邊帶兵在草原上轉悠,一邊手繪輿圖,不計後方糧草消耗的情況下,五萬大軍團在一處作戰,任何的匈奴零散部落遇到漢軍都是白給,不到半個月的時間,衛青先錘了匈奴樓煩王,再打了匈奴白羊王,把這哥倆一路攆出了河套平原。
衛青的部隊衝在前麵,撈足了戰功,李息在後麵且歌且舞,他心裏一點緊迫都沒有,就指望衛青上報戰功的時候分他點湯湯水水喝,兩萬大軍跟在衛青的三萬大軍後頭充當掛件,木蘭每天睜開眼睛就是跟在衛青後頭撿破爛吃灰,吃到後來人都麻了。
趙破奴也從一開始的興奮緊張到平靜平淡,最後駐馬荒原,仰天長歎。
這世上總有人是天生的將軍,也總有人是天生的掛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