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第 16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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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曆了大半年的行軍,木蘭已經很習慣帶兵趕路,但在這之前,她絕大多數時間都跟著衛青的後營,僅有的兩次分兵去牽製匈奴兵力,都是短距離行軍。
而且她本來沒這毛病,是被衛青帶著繞暈了,逐漸開始不認識路的。
忽然之間沒有人帶著走了,視線裏一片開闊的荒原,木蘭很興奮地趕了兩日路程,還是在趙破奴的提醒下發現隊伍大角度偏移,可是中軍帳那邊又沒人來責問。
大軍走斜了……基本上是走反了,李將軍都不管的嗎?還是說路其實沒走錯,她是抄近路了?
她把自己的猜測和趙破奴說了,趙破奴也覺得有理,畢竟李將軍人就在中軍帳裏啊,他又和其他人說了,幾個千夫長商議了一下。之前衛青領著他們走的時候,走位就很玄乎,時而繞路,時而奔襲,千裏迂回轉圈,也不知道是遛敵還是遛自己,既然李將軍那邊沒有意見的話,那方向肯定還是對的。
黃安在幾位千夫長裏沒有半點話語權,當初裨將挑選千夫長的時候,主要就是挑自帶盔甲兵器的。黃安身上有一副頗為威武的甲胄,這樣的兵丁不是世代從軍,就是參戰時勇猛殺敵,繳獲豐厚,但黃安的這套甲胄,其實是臨行出發前找他嶽父借的。
大漢實行寓兵於民的國策,男子在成丁之後就開始服兵役,戰事一起應征入伍,一個男人多多少少都有些軍中經曆。黃安曾戍邊一次,參戰兩次,都是默默無聞的小兵,這一下子成了千夫長,回憶起自己以前遇到的千夫長,那是個個威風。
他一開始心裏怯,慢慢地就膨脹了,覺得自己千夫長的身份高人一等,不僅斜著眼睛看人,還想提拔兩個小兵在身邊伺候吃喝拉撒。
然後他就先挨了一頓毒打,再飽飽地喝了一頓馬尿。
黃安從此就老實了,他在家鄉的時候,誰都說他是個老實人,乍得權柄立刻露出凶相,挨了教訓立刻回到了老實的殼子底下。
這樣的人,軍中的漢子是瞧不起的,所以千夫長們說話一向不帶黃安,黃安手底下幾個百夫長沒有特別出眾的,再加上每次千夫長敘談的時候趙破奴都會擠進來,還拉著木蘭一起,漸漸地黃安手底下的人合計了一下,都願意聽花百夫長的話。
畢竟這些領頭軍隊基本上都是征發兵,大家兵刃戰甲一交,回去該種地種地,下次再應征入伍,什麽千夫長百夫長都是由將軍重新挑選的,最多會有個參考意見。比如周武,他曾三次擔任千夫長,這樣的資曆往上報,至少不遇到特別反骨的將軍,基本都會給他任一個千夫長。
比起這樣的輝煌經曆,周武其實是個不善言辭的人,他不怎麽和旁人交流,什麽都不爭,偶爾說幾句話,都是很客氣的,那種我就是提個建議的語氣。
抄近路行軍第六日,中軍帳那邊有親兵過來傳訊,人來的時候不大湊巧,木蘭他們沿著水源上流找到了一個近兩千多人的匈奴部落。前沿部隊正在吵嚷喧嘩,大多數人之前都是眼睜睜看著前頭衛將軍的部隊砍瓜切菜撈戰功,見到匈奴人簡直眼睛都發亮了,親兵剛要下馬傳訊,就被周武一把抓了起來。
“下馬幹什麽?衝啊!”
親兵手裏被塞了一把長矛,茫然地跟著衝了上去,他運氣極好,撿了兩個人頭,這可是行軍大半年以來第一次有軍功入賬!
但匈奴人的砍殺實在太猛了,親兵漸漸地有些心生怯意,慢慢向後退去。
這場戰事發生得極快,前端部隊遇到匈奴部落,什麽準備都沒有的情況下,匈奴部落裏極快地衝出許多騎兵,呼嘯著殺了過來,後營那邊隻能聽到吵嚷的聲響,甚至都不知道是遇到匈奴人了。
木蘭第一次看到周武殺人,他提一把大砍刀衝陣在前,揮刀的時候整個上半身傾斜幅度極大,自上而下猛然揮斬,不論砍到什麽部位,刀鋒向下沉直接見骨,實在凶猛至極。
她張弓搭箭,目光銳利,專門尋找匈奴人的弓兵,戰場上最危險的就是箭矢,取人性命最輕鬆的也是箭矢。
亂戰之中保持清醒的頭腦是至關重要的一點。
木蘭經常會想起那一夜的蘢城,不知為何,無論回憶多麽血腥,到最後都會慢慢在篝火的光影中平靜下來,士卒在城中燒殺劫掠,興奮嚎叫,城中哭聲震天,屍骨遍地,唯有衛將軍靜靜坐在篝火旁,提筆繪輿圖。
將軍,將軍,一軍之帥稱將軍。
戰場之上,很多人的視野都是很小的,甚至隻會注意到自己周圍,沒有指揮的情況下,大多數人都像是無頭的蒼蠅。
漢軍打得很不順利,一開始陣勢就被衝散,大家都在混戰,有的地方一大團人圍在一起掙紮不出去,有的地方個漢卒艱難地抵抗數倍的匈奴騎兵,竟然都開始有人潰逃了!
木蘭縱觀戰場,手中箭矢飛速消耗,心中篝火熊熊燃燒,直到眼前再濺一抹同袍血,怒火點燃,她忽然在戰馬上直立起來,登高一呼。
“不要亂!匈奴人少,不要亂!”
這聲喊叫讓不少人注意到了,但沒有效果,木蘭避開幾道箭矢,忽然想起了什麽,大聲地叫道:“都聽我的!周武帶你的人衝陣向前,趙破奴帶我們的人向右衝殺突圍,其餘的人,全部跟上我!”
這最後一句,喊得聲嘶力竭。
金烏下墜,黑夜將至,和熟悉周遭環境的匈奴人打夜戰是不可取的,必須要盡快結束戰事,周武低吼一聲,“聽令!”
他麾下的千餘騎兵,漸漸從混戰中掙紮出來,跟上了他。趙破奴的身形魁梧,十分顯眼,原本黃安麾下的千人部像是立刻找到了主心骨,追著趙破奴向右側突圍開,剩下的人馬,如大海浪濤般向木蘭洶湧而來。
漢軍第一次顯露出了人數上的優勢,木蘭沒來得及披甲,隻來得及把兜鍪套在頭上,帶著眾人向匈奴人後方殺去,逐漸呈現包圍之勢。
漢軍人多勢眾,最開始被匈奴人凶狠的衝殺打得懵了而已,有了精準的指揮,有了跟從的主將,立刻就不一樣了。
周武是一員猛將,砍殺衝陣在前,很快就把匈奴人衝得四散,趙破奴牢牢守住右側,逃散的匈奴人開始向後撤離,木蘭帶著人迂回繞後,跟著她的才是主力,幾輪衝殺下來,匈奴人就少了大半。
直到最後一個騎在馬上的匈奴人倒地,這場猝不及防的交鋒才停止,木蘭早就喊啞了嗓子,她噸噸噸喝空了水囊裏的水,才喊出一聲。
“大勝!”
漢軍的歡呼響徹匈奴部落的上空。
殺人是非常消耗精力的,兩千人的匈奴部落最後殺了一千三百多人,俘虜老弱婦孺數百,逃走了一些人,這場戰事持續近兩個時辰,親兵樂暈了頭,到處找功曹記功,一直到深夜才想起自己是來幹什麽的,但此時大家都在休息,他轉悠了一圈發現沒幾個人醒著,也精疲力盡地找了個空地睡下了。
明天再傳訊也是一樣的。
次日親兵起晚了,他和李息待一塊兒時間長了,作息不大好,之前白天追前頭部隊,晚上遇敵,這一覺就睡到了隔日夕陽西下。
等到眾人知道路線不對的時候,再往回找的時候,卻發現李息的中軍帳和他自帶的兩千多親信不見了,而整支騎兵大軍,連後營輜重都追上來了。
木蘭張了張嘴,又張了張嘴,想說什麽又不知道該說什麽。
啊這,這是將軍丟了,還是他們丟了?
周武不常開口,他在原地勘查情況,發現了牛車走過的痕跡,過了一會兒,沉聲說道:“將軍是故意把我們丟下的,他一直在中段行軍,想追上我們隻需要趕一日路程,他卻乘坐著牛車敷衍地追了沒多久,就丟下我們回程去了。”
趙破奴驚道:“為何要丟下我們?他可是主將啊!”
周武的語氣斬釘截鐵:“因為我們遇到匈奴人了!在我們和匈奴部落交戰的時候,他逃走了!”
趙破奴露出個大為震撼的神情,但仔細想來,似乎並沒有什麽不對,畢竟這可是李息將軍啊,跟著衛將軍做了大半年掛件,連吱一聲的脾氣都沒有的軟骨頭。
親兵茫然地看著周千夫長,是這樣的嗎?他怎麽記得將軍發現前頭部隊走偏的時候,氣得都跳起來了。
可將軍又確實沒有追上來。
還有一名姓陳的千夫長猶豫片刻,問道:“那我們現在去哪兒?去追回李息嗎?”
親兵默默地抱緊了馬背,這個千夫長,他甚至連名帶姓地叫李息了!
周武看向木蘭,眼睛裏帶著亮光,他沉聲說道:“這次的戰功,當屬花百夫長第一,當此之時,三軍不可無帥,我願奉花百夫長為將軍。”
校尉田十傷了胳膊和腿,這會兒幾匹馬係著網兜,他躺在裏麵裝李廣,聽了周武的話也忍痛翻身坐起,果斷道:“三軍在外,豈能無將?我老田願奉花百夫長!”
木蘭愣住了,隨後便聽趙破奴高呼一聲花將軍,軍中先是起了幾聲歡笑,逐漸漫山遍野,聲聲都是花將軍。
如百川匯流,奔海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