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河口鎮是個臨海的小鎮，紅河在這裏匯流入海，一千多年前，西洋人的大鐵船入河口，沿河而上，侵襲內陸。
    紅河口的土地貧瘠，人們大多以捕魚為業。
    想是因為西洋人曾駐紮過的原因，這裏的造船業發達，還會造一種不用風帆、不用人力和畜力隻用石炭就能在海麵上飛馳的船，當地人稱“火船”。
    後來官府禁絕，火船漸漸失傳。但紅河人不用大型木料而用凡鐵做龍骨的手藝，代代傳承下來。
    這裏造的船比別處的大，還特別結實。越州船舶司看上這裏的匠人，又因為紅河口的便利，就在此地設立了造船所。
    寅時三刻，張誌遠在紅河鎮的典儀修士的陪同下，抵達鎮西二十裏的大張村。
    天還未亮，家家戶戶都亮了燈，先是祭祖，然後準備一天的吃食，最後大人小孩都收拾的幹淨，無論貧富與貴賤，全都穿上了最好的衣物。
    村口有人守著，遠遠的看見張誌遠一行人，敲響了銅鍾。
    鍾聲宏亮且急促，就像每一個人的心情。
    等他策馬入村，隻見村民們拖家帶口，在道路兩側跪伏。
    黃土墊道，淨水潑街，禮樂陣陣，村中耋老杵著拐杖，領著村裏的頭麵人物，顫顫巍巍的跪在馬前，口呼：“恭迎我張氏的仙師大人”
    張誌遠的時間不多，等下還要趕去好幾處地方，本不耐煩這些場麵功夫，但看這老者頭發眉毛胡子全白了，激動的好像下一口氣就喘不上來的樣子，也隻好耐著性子撫慰幾句。
    無非是自家人無須多禮，老丈請起折煞小子之類的場麵話。
    就這麽簡單幾句，這耄老就好似得了什麽天大的恩賞，老淚縱橫，顫抖的說不出話了。
    還是他身後的一個中年人機靈，爬著上前幾步，“仙師大人舟車勞頓，還請往祠堂暫歇，待兒孫們準備好，再請仙旨。”
    張誌遠點了點頭，一聲帶路，就浩浩蕩蕩的的往張氏祠堂行去。
    “我看這村子天然質樸，村民也是溫順老實之輩，想是道友家學淵源、傳家有道了，在下佩服，佩服”
    典儀修士五十多歲，胎息三層初期修為，拍起張誌遠的馬屁是張口就來。
    張誌遠不知道這‘天然質樸’是從那裏看出來的，難道是破破爛爛的另一種說法？
    他還以為張氏族人在鄉下過得很不錯呢。
    不過他跟這裏的人血脈早就疏遠了，也不怎麽關心。
    一路跟典儀修士說說笑笑的進了祠堂，這裏倒是建的冠冕堂皇，早就備好了招待仙師的珍饈，自然是傾其所有，做到了最好。
    張誌遠把帶來的人手分派下去，趕在卯時之前，總算將適齡的孩童挑選出來，隻等錄名造冊了。
    典儀修士這才告罪一聲，拿著張氏族譜出去核驗比對。
    宗法製第一條：除了宗門、皇室、官府，在籍修士各家不能招收異姓修士，更不能冒籍、偷盜靈竅子為自家子弟，一經查實，首惡必誅，黃籍除名，家族解散。
    所以這典儀修士必須來，沒有他的背書，就算測出靈竅子，也不能算是張家人。
    十年一次的登仙會，各修行之家自然無比重視，但這次好像有所不同，聲勢太過浩大了一些。
    張誌遠沿途見聞，各村、各鎮都在準備登仙之事，就連從未出過修士的鄉野荒僻之地，也有修士去‘開荒’。
    府衙為此聘請了大量散修，更是對張誌遠這樣有職司在身的人大開方便之門，連坊市的人流量都下降了五成多。
    如此大規模的篩選靈竅子所為何事？
    他想不明白，也就不去費這個腦筋。
    一杯茶還沒喝完，外麵就出了事。
    有人進來稟告，有人冒籍。
    張誌遠並不意外，也不去一看究竟，沒過多久，外麵果然安靜下來。
    典儀修士回來說，冒籍的人比往年少很多，是因為各地都在辦登仙會。
    這倒是省了不少事。
    最後驗明正身、查明血脈族係並登錄名冊的適齡孩童有一百二十六人。
    祠堂外駕起了十幾輛牛車，把這些孩子裝上，張誌遠等在全村人的跪送下，向下一個村子行去。
    隊伍擴大的很多，自然快不起來。
    沿途倒是好風光，就是太過原始，大片大片的荒地和人跡罕至的山林。
    聽說“火船”之所以被禁止，是因為伐山毀林有損地脈，燃燒的煙塵也會影響一片區域的靈機。
    凡人再大的事也是小事，修士再小的事，也是大事。
    張誌遠想著生產力和生產關係、是倒退還是倒退這樣嚴肅又宏大的命題，轉念又想，自家就是個小人物，既沒有能力，也沒有意願去改變什麽，那還自尋煩惱幹啥？
    慢悠悠的趕路，有一句沒一句的跟典儀修士聊著，半個時辰後，趕到上遊的另一個村莊，小張村。
    把大張村發生的再重演一遍，離開時，隊伍又擴大了不少，適齡孩童超過了三百人。
    下一個是四家寨。
    也就是四姓人混居的村子。
    這村子太過偏僻，已經到了大山邊緣了，村裏多的是獵戶，張氏族人隻有一百多戶，適齡孩童四十一人。
    此刻以近午時，連綿的車隊趕到渡口，換乘數艘大船，漂流直下，踏上了回程。
    紅河鎮。
    到處都人滿為患，不知有多少適齡孩童參加這登仙之會。
    張青山早就準備好了一切，租了造船所的一個大院子，將人都安頓下來，讓張誌遠趕緊回去，再怎麽樣都不能耽擱了修行。
    登仙會要持續半個月，所有適齡孩童最後都要去清遠城檢測靈竅。
    他能抽出一天的時間，也是因為此事幹係重大，沒有修士坐鎮不行，既然最重要的錄名造冊已經做完，張誌遠確是沒必要在這裏耗著。
    祭出飛行法器【荷葉梭】騰空而起，空中辨認了一下方向，徑直向清遠城飛去。
    中途歇息數次恢複靈力，堪堪在太陽落山之前趕回清河坊。
    一頭紮進洞府修煉不提。
    翌日。
    張誌遠結束修煉，感覺修為又有精進，心情大好的出了洞府，前去坊市輪值。
    各處都很冷清，各家店鋪都懶洋洋的，修士少了，事也少了，一個上午隻處理了幾起買賣糾紛的小亂子。
    臨近午時，忽聽一聲轟鳴，接著陣法光幕一陣狂顫，張誌遠站立不穩，大驚失色向轟鳴聲傳來的方向看去。
    數十個蒙麵人立在大陣光幕之外，祭出各自法器轟擊。
    “劫，劫修，是劫修！”
    不知是誰尖聲喊道，張誌遠回過神來，就看到告警的煙火在坊市上空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