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3 回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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麵對這一眾小乞丐的懇求,小餘實在推脫不過,隻得說道:“也罷,你們先起來再說。”
聽到小餘終於應允,眾乞丐都是喜笑顏開,相繼起身拜見這位新的老大。小餘急忙補充說道:“我隻是路過此地,稍後還要繼續趕路,可不能一直留在這裏當你們的老大。”
隻聽小強說道:“沒關係的,老大你隻管忙你的事。隻要你肯認了我們這些個小弟,在這鳳鳴鎮裏,我們也就有了靠山。往後要是真遇到什麽麻煩,再來請老大替我們出頭。”
隨後眾乞丐便簇擁著小餘在這座破廟裏一通翻找,從牆壁的夾層裏拽出一口上鎖的鐵箱。小強去黃蜂針的屍體上找來鑰匙,打開鐵箱一看,竟是滿滿一箱金銀和銅錢,顯然是黃蜂針等人平日裏積攢的錢財。
隨後眾乞丐便要拿這箱錢財來孝敬小餘這個新老大。小餘自幼清貧慣了,幾乎不曾有過什麽開銷,對這些錢財也毫無興趣,說什麽也不肯收,讓他們將這箱錢財自行分掉便是。
眼見小餘分文不取,眾乞丐又勸了幾句,終於還是按照老大的意思,一擁而上去分鐵箱裏的錢財,紛紛塞進各自懷中。
翻找之中,一名小乞丐突然從鐵箱裏摸出一柄尺許長的帶鞘短刃,略一分辨,急忙將這柄短刃捧到小餘麵前,結結巴巴地說道:“老……老大,我以前聽……聽……黃蜂針說過,這東西可是件寶物,好像是叫什麽【破……破甲刃】,不但鋒利無比,而且無堅不摧,幾層厚的鐵甲也能一下捅穿。老……老大你一文錢都不要,但這件寶物你……你無論如何都要收下!”
眾乞丐見狀,急忙跟著附和,要讓小餘收下這件兵刃,當中的小強也勸道:“老大,正所謂寶劍配英雄。你行走江湖,要是沒有一把趁手的武器傍身,難免要吃虧的,你就收下罷!”
小餘一想也是,反正這也已經是件無主的兵刃,自己又何必拒絕?他便接過這柄【破甲刃】,拔刃出鞘,裏麵卻是黑沉沉的一截烏鐵尖刺,通體呈三棱形狀,三條棱分別開刃,似乎甚是鋒利。
他又用這柄破甲刃往破廟的石壁上輕輕一捅,但聽“嗤”的一聲輕響,三棱尖刺徑直沒入磚石當中,猶如插入爛泥,果然稱得上是一件寶物。
小餘便將這柄破甲刃回鞘收好,插在自己腰間的衣帶下麵。十幾個小乞丐此時也已將那箱錢財分得一幹二淨,又把黃蜂針和他手下煮的一大鍋牛羊下水端了過來,邀請小餘一起來吃,而且還找來了幾壇酒。
小餘和那黃蜂針苦戰一場,已然腹中空空,當下也不客氣,和眾乞丐一起用饅頭夾著水煮的牛羊內髒,吃一口饅頭,喝一口酒。
他還依稀記得自己第一次喝酒,還是在參加夜神殿荒山裏的那場選拔之前,老爹從鎮子上買回來的米酒。盡管今夜的酒有些苦澀辣口,遠不及老爹當年買的米酒甘甜,但和這幫年紀相仿的小乞丐一起敞開了吃喝,卻是一種前所未有的暢快,難免喝的有點多了。
伴隨著夜色漸深,小餘和眾人吃飽喝足,便直接在破廟裏倒頭就睡。等他再次醒來的時候,但見破廟外日色西斜,竟是一覺睡到了第二天下午。
隻見昨夜一同吃喝的十幾個小乞丐,此時已有大半出去行乞了,剩下的幾人也將黃蜂針等人的屍體挖坑埋了,把破廟內外收拾得幹幹淨淨。
小餘本想就此離開,繼續往西北方向趕路,可是看到這些淪為乞丐的孤兒,境遇顯然比自己還要淒涼,不禁心生同情。他知道自己不可能長留於此,便讓留在破廟裏的幾個小乞丐出去尋找,把所有人都叫回來,由自己傳授這些小乞丐幾招武技,也好讓他們有些防身的手段。
待到十幾個乞丐相繼趕回,七零八落地聚在破廟前,小餘這個所謂的老大簡單解釋幾句,便徑直擺出架勢,開始傳授他們武技。
他擔心若是將夜神殿那十套基本武技傳授給這些小乞丐,說不定會惹來不必要的麻煩,便從白教頭傳授自己的數十套武技裏麵,選了一套招式簡單的【怒江拳】,就像教坊裏的那些教頭一樣,一招一式盡數演示出來,讓眾人跟著自己學。
不料他這一傳授,才終於明白之前那胖教頭和白教頭為何都說自己是百年難遇的習武奇才。簡簡單單的一套怒江拳,總共也就九招,小餘先後演示了三遍,這些小乞丐卻依然摸不著頭腦,就連起手第一招【雙拳斷江】的架勢都擺不出來。
小餘暗自叫苦,但事已至此,也隻能耐著性子反複講解。最後一直到太陽落山的時候,十幾個乞丐裏也就小強勉強能夠擺出這套【怒江拳】的架勢,其他人幾乎都是白學了兩個時辰。
如此一來,小餘難免有些氣餒,原本打算就此告辭,誰知眾乞丐昨夜剛分到不少錢財,出手極是闊綽,居然從鎮上宰了半隻羊回來,說什也要款待這位新的老大。
看到幾個小乞丐將羊肉切開,用酒和蔥薑焯水去腥,小餘也不禁咽了咽口水,隻好再留一夜。趁著羊肉未熟之際,他便將悟性較高的大強小強拉到一旁,再次將這套【怒江拳】仔細演示給他們兄弟二人看,要他們學會之後再慢慢去教其他的人。
之後一大鍋羊肉燉熟,蘸著甜酸醬和鹹辣醬,破廟裏又是一整夜的酒肉飄香,大快朵頤。待到天亮醒來,小餘剛一睜眼,就看到破廟外的大樹下新上拴了好幾隻肥雞,卻是眾乞丐今晚又要安排燒雞來招待自己。
小餘雖然對錢財無甚興趣,但是自幼缺衣少食的他,麵對這一頓接一頓的美酒佳肴,終究還是無法抗拒,知道自己今夜又走不了了。
如此一來,眾乞丐每日換著花樣安排各種雞鴨魚肉,不知不覺中,小餘已在這座破廟裏接連待了五六天,每天都是神仙般的逍遙快活。其間他終於教會了大強和小強這套【怒江拳】,叮囑他們務必早午晚各練一次,接著又將一套【撥草尋蛇十二打】的棍法也教給了他們兄弟二人。
一直到第六天夜裏,小餘深知自己已經在這裏耽擱得太久,也是時候應該繼續上路,前往自己當年生活過的那個小村,找到蒼山之中那棵詭異的【血木】,從而解開自己心中一直以來的疑問。
於是這一晚小餘基本沒怎麽喝酒,等其他人都已喝醉睡去,他才把迷迷糊糊的小強拽到破廟外告別,讓他不要驚動其他人。
小強也知道留不住這位老大了,隻能將小餘送出好幾裏路。最後小餘叫他不要再送,說道:“等我辦完了事,說不定過幾天就會回來看你們。”
小強隻好駐足,目送小餘離開。然而他突然想起一件要緊的事,連忙問道:“老大,我們還不知道你叫什麽名字!”
他這個問題倒是把小餘給問住了。小餘思索半晌,頭也不回地說道:“我姓‘方’。”
小強“嗯”了一聲,隻等小餘繼續往下說,誰知這位老大居然沒了下文,隻留下一個漸行漸遠的背影。他隻得遠遠說道:“老大就是老大,不管老大你叫什麽名字,我們這輩子隻認你這個老大!”
聽到這話,小餘心裏不禁咯噔一下,頓時回想起當年荒山中的那場選拔時,自己也曾聽到過類似的話。
是啊,轉眼已是三年過去,當時和自己一同加入夜神殿的阿玲和喪彪,還有那個小帥,也不知他們三個如今在教坊的石牢裏過得怎樣……
此後小餘便獨自往西北方向而去,一路行來,不但山地越來越多,目之所及,景象也愈發荒涼,再沒有遇到過像鳳鳴鎮那樣繁華的城鎮。
幸好他從小就習慣了在山中狩獵,沿途困了累了,便在野地裏的樹木下或荒山中的洞穴中歇息。倘若餓了,便尋些山間的野果充饑,依然遵循著老爹當年告誡的盡量別吃野生的獵物。
除此之外,這當中小餘又撞見了幾波攔路搶劫的盜匪。第一回是兩個成年男子,居然不認得他身上夜神殿的灰衣,被小餘一通拳腳打了個落荒而逃。後麵幾回小餘不想多添麻煩,一早就遠遠避開,這才沒有被對方發現。
數日後,小餘繞過山路,終於又來到一處小鎮。他在鎮上吃了兩碗米粉,又尋鎮上的人打聽,這才打聽到就在這座小鎮西麵的十幾裏開外,有一個沒有名字的小村落,聽描述似乎正是自己過去生活的那個村子。
當下小餘按照鎮上百姓的指引,一路往西而行,很快就找到了這個無名小村。他人還沒有踏進村裏,一種久別重逢的熟悉感便已湧上心頭,往事隨之曆曆在目。
顯然,眼前這個無名小村,正是小餘和另外幾個被老爹收養的孤兒自幼生活的地方。小餘至今都還能清清楚楚地記得村裏僅有的那七八戶人家,甚至能叫出村子裏每一個的名字。
隻可惜一別三年,當年隻有七八歲年紀的小餘,此時不但個頭長高了,身子骨也結實了許多,再加上常年身處地底習武,皮膚也變得白淨了不少。村子裏的獨居老人和僅有的幾個癡傻殘疾的成年人見他進村,竟無一人認出他是當年村中磚窯裏的一個孩子。
小餘也沒有主動去和村子裏的人打招呼,畢竟他此番回來的目的,並非自己曾經生活過的這個小村,而是村外那片人跡罕至的蒼山。
但是既然都已經回來了,剛一進村,小餘就情不自禁地邁開雙腿,徑直往自己過去居住過的屋子而去。就像是以前每一次從山中狩獵歸來,都要迫不及待地趕回家中一樣順理成章。
按理說老爹早就已經喪生在當年的那場選拔之中,活下來的小餘、阿玲和喪彪三個孤兒,如今也已加入夜神殿。可想而知,他們過去居住過屋子,應該早就已經荒廢了多年。
不料他們曾經的這個家如今非但沒有荒廢,而且被打理得十分幹淨整潔,分明是有人居住?
不止是屋子,就連後院裏的那處磚窯,當中也堆滿了剛剛燒製好的磚石,顯然是又重新起火開工了。
麵對眼前這一番光景,小餘不禁默默站立在院外,然後就看到磚窯所在的後院當中,此時分明有一個坐在躺椅上的成年男子,正在一動不動地閉目打盹。
那是一個三四十歲的壯年男子,穿著一身破舊的粗布麻衣,雙眼緊閉的臉上除了密布的胡茬,似乎還有一種說不出的憂傷。
這個壯年男子,顯然不是自己曾經的那位老爹。
但是小餘很快就醒悟過來,這個男子同樣也是“老爹”。
隻不過,眼前這個“老爹”並非自己的老爹,而是其他孩子的老爹……
春去春來,花落花開,世間之事,本就是周而複始,循環不止。唯一不同的是,今年這明亮的春天,再也不是去年離去的那一個,今天這怒放的花朵,再也不是昨天凋謝的那一朵。
同樣的道理,昔日的老爹收養包括小餘在內的六個孤兒,是為了要完成夜神殿選拔教眾的任務。待到任務結束,無論是老爹自己還是被他收養的孤兒,便如同春去花落,徹底淪為了過去。
現在,同樣的小村,同樣的磚窯,這裏又有了一位新的“老爹”,收養了一群新的孤兒。
可以想象,便如上次乃至上上次一樣,在這位新的“老爹”的撫養之下,這一群新的孤兒同樣也會以燒磚和狩獵為生,過著吃不飽穿不暖、而且隨時都有生命危險的日子,直到最後被帶去參加夜神殿那場殘酷的選拔……
院外的小餘繼續沉默,隻是靜靜望著後院裏躺椅上這位新的“老爹”。
這位“老爹”似乎也察覺到了小餘的存在,突然睜開雙眼。
一時間,院裏院外兩人四目相對,目光在半空中碰撞,仿佛激起一連串無形的火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