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5 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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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早在天界禁地的山洞之中,小餘在領悟到【融香決】的妙諦之後,便曾向棲身於血木之中的那位中原高人詢問道:“有了這門神通,我能不能打贏洛無心?”
誰知木中之人卻哂笑道:“差得遠了!我說過,你若真想和洛無心的【赤影手】一戰,至少也是十年八年後的事了。”
然而緊接著他的話語一轉,又意味深長地說道:“但是要贏洛無心,又何必一定要有勝過他的實力?”
小餘的目光立刻亮了。因為他記得這位木中之人還說過,對方所擅長的“詭道”,其意義就在於以少勝多、以弱勝強。
隻聽木中之人已緩緩說道:“據我所知,洛無心曾在天界苦煉【赤影手】十餘年,由於終日身在雲霧之中,加上他雌雄同體的獨特體質,功成之日,便再也承受不了日光的照射,否則便會周身肌膚潰爛,甚至性命不保。所以這些年來,洛無心白日裏出行,非要撐傘不可。
至於夜神殿人界所在的長夜穀,同樣也有薄霧常年籠罩,遮去了大半日光,洛無心身在其間,原是無恙。而這是因為南疆常年潮熱,水氣充沛,長夜穀深陷地底,乃是方圓數十裏內唯一一處罕見的濕冷之處,所以四方的水氣才會聚集於此,凝結成常年不散的薄霧。
然而就在每日的清晨前後,正是長夜穀四方一天當中氣溫低之時,並無太多水氣湧入穀中,反倒是穀中霧氣最為稀薄之時。一旦遇上晴朗天氣,便如明日後日,待到旭日初升之際,整個長夜穀中霧氣減弱,至少能有兩三刻的日照時長。”
小餘仔細聽著對方的講述,頓時心領神會。他忍不住問道:“眼下還是深夜,也就是說,我最好等到天亮前再下山,在清晨的陽光裏去和洛無心打?”
卻聽木中之人嘿嘿一笑,說道:“錯了錯了!若是等到天亮下山,一來你一路奔波趕路,洛無心卻是以逸待勞,吃虧的自然是你;二來你恰好等到日升之時向他挑戰,洛無心當然知道自己的弱點所在,一旦有所防備,以他的實力,你絕不會有半點機會。”
小餘默默點頭,心中已開始盤算自己的計劃。
隻聽木中之人又說道:“雙方臨陣交戰,不外乎‘天時’、‘地利’、‘人和’三者。洛無心身為人界總管,在長夜穀中經營數十年,其中這‘地利’一項,自是被他占據。而你隻有把握‘天時’,借助天地之力,在最為恰當的時候,攻他最為致命的弱點,方才能有一線勝算。
至於‘人和’一項,其一是你與洛無心雙方的心境,誰的心境動搖,由此生出急躁、慌亂、頹廢、恐懼等等,誰就會露出更多的破綻;其二則是長夜穀中所有的人界教眾,究竟是希望你贏的人多,還是希望你輸的人多。
倘若你能占盡‘天時’與‘人和’兩項,再加上你方才領悟的【融香決】精要,接下來你與洛無心之間的這一戰,至少就能有三成勝算。”
小餘不禁問道:“隻有三成?”
木中之人笑道:“三成已經不少了。要知道哪怕隻有一成勝算,隻能你能夠把握住這一成的機會,不就已經足夠了?”
這話一出,小餘豁然開朗,心中已經有了全盤的對策。
他當即起身向眼前這棵血木行禮,恭恭敬敬地說道:“多謝前輩指點。要是我真能打贏洛無心,一定回來拜你為師。”
木中之人卻不領他這個情,冷笑道:“中原有一位聖師,曾有‘行知合一’之論,稱‘知為行之始,行為知之成’。眼下你雖已知對策,卻並不意味著你能夠行出結果,知之而無法行之,亦是不知也。如果你真能在洛無心的手裏活下來,才勉強算是有資格當我的徒弟。”
之後小餘拜別這位中原高人,跟隨萍姑娘下山,果然依照木中之人的指點,拚死擊斷洛無心手裏的那柄紅傘,使洛無心在陽光下遭受重創。最後再加上白教頭的出手相助,終於算是擊退了身為人界總管的洛無心,從而獲得今年神殿選拔最後一個晉升地界的名額。
當然,小餘也因此付出了不小的代價。待到那位地界四堂的李老師當眾宣布晉升地界的十名獲勝者後,身受重傷的小餘再也支撐不住,當場暈死過去。
他這一番昏睡,轉眼便是三天過去,等小餘蘇醒過來的時候,已經身在人界的食坊之中,身旁則是一直守在床頭照料的阿玲。
盡管小餘傷得不輕,但幸好隻是內息和氣血受損。這三日來有鄧坊主用內力替他疏通閉塞的經脈,再加上從藥坊討來的傷藥和食坊裏各種生血養氣的食材煲湯,小餘本就是少年人的強健體格,除了身子還有些虛弱,傷勢則已無甚大礙。
甚至相比起來,當日白教頭和洛無心的那一記對掌,所受之傷竟比小餘還要嚴重。這位本就傷病在身的白教頭,日夜間的咳嗽已是愈發猛烈,往往一口酒灌下去,還會咳出血來。
但白教頭卻不以為意,隻是淡淡說道:“我本就是將死之人……僥幸活到今日,已是賺了……往後還能多活幾日、少活幾日,又有什麽關係?”
對此小餘也是無能為力,隻能由鄧坊主去悉心照料她的這位故人。至於那日當眾離去的洛無心,這幾天也不曾露麵。
按照白教頭的說法,這位人界總管被陽光灼傷,又在與小餘的對戰中元氣大損,再加上和自己的那一記對掌,如今同樣也是重傷在身,定是躲在什麽僻靜的地方潛心療傷,短期內應該是不會再出現了。就算日後洛無心的傷勢複原,身為人界總管的他,也無法前往神寂山上的地界去找小餘麻煩。
事到如今,小餘已經能夠完全信任白教頭和鄧坊主這兩位長輩,便將自己在天界禁地的一番遭遇盡數向兩人說了,包括那位棲身在血木之中的中原高人。
不料兩人對小餘的這些經曆卻沒什麽興趣,默默聽他講完,鄧坊主才苦笑道:“我和老白如今雖在人界任職,但幾乎已是不問世事。況且像我們這樣的小人物,又哪有資格介入天界裏主子們的事?之前雖然曾和你說過一些關於你身世的猜測,也隻是想讓你考慮清楚,是否要去肩負起一些東西。眼下你既然已經踏上了這條路,那麽往後的路應該怎麽走,就隻能靠你自己,我和老白也幫不了你什麽。”
小餘心中一熱,說道:“你們替我做的已經夠多了,大恩大德,我終生不敢忘記。”
隨後小餘又問自己應該怎樣再次前往天界,尋找禁地裏那位木中之人拜師。鄧坊主沉吟道:“既然本教聖女早在將你帶回南疆之時,便已經有了安排,你也不必急於這一時。至於再次前往神寂山頂的天界,恐怕隻能等他們來找你了。所以如今你要做的,就當什麽事都沒有發生,按照神殿選拔的結果,和另外那些獲勝者一起正常進入地界便是。”
於是小餘遵照鄧坊主的叮囑,隻管在食坊裏繼續等待。等了兩日,卻等來了小帥。
看到小餘的傷勢已無大礙,小帥和阿玲胡謅幾句,隨即興奮地說道:“方才地界派人來教坊通知,讓我們十個神殿選拔的獲勝者做好準備,明日一早便要登上神寂山,正式成為地界教眾了!”
小餘此時已行動無礙,便遵照地界的安排,與白教頭和鄧坊主道別,第二天一早動身,和阿玲、小帥一起來到長夜穀正中那座神寂山的入口處。
隻見喪彪早已孤身等候在上山的石門前,見到他們三人,隻是微一點頭,便算是打過招呼了。片刻之後,另外的六名獲勝者也陸續抵達,正是教坊的穿山甲、兵坊左三爺、刀法狠辣的阿麗、當朝太傅之孫李烜以及另外兩名白衣教眾。
接著沒過多久,便有兩名黑袍教眾沿山路下來迎接他們,乃是一名白發老者和一名中年女子,卻是之前出席神殿選拔的李、黃兩位來自地界四堂的老師。
眼見今年的十名獲勝者都已到齊,那位黑袍老者李老師便說道:“大家也算熟人了,正式介紹一下,老夫李宗簡,隸屬於地界四堂之一的冬雪堂,是你們十個人的授業教師。在接下來的一年時間,將由老夫傳授你們本教的內功心法,也包括地界的種種規章製度。待到一年期滿,再根據你們各自的情況,對應分配到各堂任職。”
他隨即又介紹身邊那位中年女子黃老師,說道:“這位是秋月堂的黃氏季瑩黃老師,也將和老夫一同教授你們。往後若是有什麽疑問,包括日常起居的雜事,都可以向她請教。”
聽到這話,包括小餘在內的十人當即應允一聲,紛紛向這兩位老師問好。當中小帥尤其殷情,徑直搶出人群,向這兩位老師跪了下來,高聲說道:“師父在上,請受徒兒一拜!”
他這番舉動弄得李黃二人都是一愣,急忙側身避讓。那李老師喝止道:“你休要亂叫!我們二人奉命教授你們一年,不過是例行公事,並非什麽師徒關係。等你們學有所成,分到地界各堂任職之後,你若還想拜師,自去尋你的師父便是。”
小帥卻不以為意,一臉諂媚地說道:“兩位老師教我本事,不管認不認我這個徒兒,我心中都已認定你們是我的師父。俗話說一日為師,終生為父……為母,日後徒兒若是學有所成,定會好生孝敬你們。”
眼見小帥竟然無恥到這個份上,其他人都不禁露出鄙夷之色。那位當朝太傅之孫李烜回想起神殿選拔之上小帥誆騙自己的銀錢,更是忍不住淬了一口唾沫。
小帥全然不理會眾人的感受,還要繼續獻媚,卻被喪彪厲聲喝止,這才不敢造次。隨後李黃兩位老師便不再多言,領著他們十人沿山路登上這座神寂山,前往半山腰位置的地界四堂。
一路上自然又要經過那六道戒備森嚴的關卡,都由黃老師出示通行的令牌,守關的黑衣教眾才肯放行。
李老師便向眾人解釋道:“地界除了春花秋月、夏風冬雪四堂,也包括這登山路上的六道關卡,因為關係到整座神寂山的安危,可謂極其緊要。當中的每一道關卡,都有一位修為極高的關主坐鎮,另外配備三十名武技高強的教眾,皆是由天界裏的主子們對地界四堂的教眾進行嚴格篩選,非有絕對的忠心和高強的武技不可。將來你們若是有幸被選上,前來駐守這六道關卡,卻是你們天大的造化了。”
對此眾人都有些不解其意,卻又不好發問。隻有那李烜全無顧忌,徑直問道:“成天在此駐守關卡,自是無趣得緊,這算什麽天大的造化?”
李老師不禁笑道:“李公子還未見識到地界四堂的凶險,有此一問,也屬正常。等你們正式加入各堂之後,就會知道比起外出完成堂中分派的各種任務,隨時都有性命之憂,那還不在此駐守關卡來得安穩清閑。畢竟自從本朝複國以來,數十年間已再沒有外人敢硬闖神寂山半步。”
得到這麽一個回答,李烜也不敢再問。李老師又補充說道:“等你們分配到各堂任職,堂中也會有協助值守這六道關卡的安排,讓各堂教眾輪流來此值守。你們若是有心,能夠得到坐鎮各道關卡的關主青睞,一旦有了他們的推薦,日後想要被天界選上成為駐守關卡的教眾,便會容易許多。”
說話之際,眾人已在李黃兩位老師的帶領下一路上山。看到神寂山上這六道關卡戒備如此森嚴,還有各式各樣的防守工事,除小餘之外的另外九人,都有小餘第一次踏足此間時的那種震撼,真正體會到夜神殿為何會是整個南疆地界至高無上的存在。就連一向喜形不露於色的喪彪,目光中也露出罕見的驚駭和恐懼。
隻有小餘已經見怪不怪,一路上聽著李老師的介紹,不禁回想起自己那日前來此處,乃是由那位天界的萍姑娘領路,但此刻卻變成了兩位地界四堂的老師。
盡管這當中不過是數日之隔,可是曆經與人界總管洛無心那一戰,自己居然能在對方的【赤影手】下死裏逃生,而且還成功獲得晉升地界的資格,這對小餘而言,竟有一種恍如隔世的錯覺。
他不禁心中思索,若是按照鄧坊主的說法,天界禁地裏的那位木中之人接下來要收自己為徒,自然會派天界使者來領自己前往。那麽這位天界使者,是否還會是上次的那位萍姑娘?
想到這裏,小餘又想起當日他們兩人分別時的約定。隻要自己能夠活下來,那麽萍姑娘也會向她伺候的主子請示,一旦自己還有機會前往天界,都將由她負責領路。
如今自己顯然已經完成了約定,僥幸活了下來,卻不知那位萍姑娘是否也能兌現承諾,又或者說是還記得他們兩人之間的約定?
伴隨著小餘的胡思亂想,一行人一在李黃兩位老師的帶領下,已經依次通過六道關卡,來到神寂山半山腰處那個六邊形的廣場上。廣場的每一個角都對應著一條道路,除了來時上山的這條路和通往峭壁處前往天界的路,剩下的四條道路,正是對應通往地界的【春花堂】、【秋月堂】、【夏風堂】和【冬雪堂】。
李黃兩名老師並未領著大家前往其中一堂,而是一路來到這個六邊形廣場的當中。隻見清晨微弱的陽光刺破薄霧,廣場當中已經有好幾名黑袍教眾等候於此。當中為首的是一個身形矮胖的中年男子,約莫四五十歲年紀,光溜溜的臉上卻不見一根胡須,給人一種莫名的親和感。
看到這名矮胖男子,李黃兩名老師急忙搶上幾步,將雙手交叉放在胸前,恭恭敬敬地向這男子行禮,可見此人在地界的身份一定不低。
那矮胖男子卻不理會李黃二人的行禮,隻是用似笑非笑的眼神依次掃視今年晉升地界的這十名教眾,隨即淡淡一笑,吩咐道:“都跪下罷。”
眾人一時還沒回過神來,李黃兩位老師便已率先跪了下來。那黃老師更是轉頭喝斥眾人,說道:“這位是我秋月堂的潘堂主,特意在此迎接你們,還不趕緊跪下!”
耳聽眼前這個和顏悅色的矮胖男子,居然便是地界四堂之一的秋月堂堂主,眾人驚訝之餘,當即紛紛跪下。小餘雖有些不願,但也不想因此多事,隻能跟著跪了下來。
但當中的李烜非但沒有跪下,反而站直了腰身,向這位秋月堂的潘堂主問道:“你讓我跪下?你可知道我是何人?”
黃老師見狀,急忙向潘堂主低聲匯報道:“啟稟堂主,這位李公子是朝中李太傅的孫子,想要來本教曆練,學習一些地界的武技……”
潘堂主聽在耳中,卻不應答,隻是用一種奇怪的目光默默凝視對麵的李烜。李烜被他看得心中發毛,不禁問道:“你……你看什麽……”話還沒說完,便見潘堂主的雙眼突然泛起一陣詭異的綠光,緊接著便覺天旋地轉,整個人當場摔倒在地,就此不省人事。
其餘眾人見李烜無故暈倒,都是驚駭不小。隻聽潘堂主已向李黃兩人吩咐道:“像這種公子哥兒要來神寂山上曆練,本教早已見得多了,隨便糊弄糊弄便是。往後他便由我來照料,你們兩個不用再理會。”
李黃二人急忙應答。潘堂主又將目光落向跪在地上的另外九人,然後讓阿玲和阿麗兩名女子起身出列,從頭到腳上下打量一番,笑道:“每年從人界晉升地界的女子,倒是一年比一年少了。再這麽下去,你們讓春花堂如何經營?”
李黃兩人不敢接話,隻能連聲說道:“是……是……”
潘堂主便讓阿玲和阿麗在旁等候,然後看向跪在地上的小餘、喪彪、小帥、穿山甲、左三爺和另外兩名白衣男子,淡淡說道:“能夠晉升地界,乃是爾等幾輩子修來的福報。今日我以夜神使者的身份在此迎接,便是要讓爾等接受夜神的恩賜。”
話音落處,潘堂主身後的幾名教眾立刻上前,發給小餘等七人每人一隻空碗,然後又有教眾抱來酒壇,在他們每個人的碗裏斟滿了泛著淡綠色微光的酒,讓他們當場飲下。
盡管眾人不明所以,也不知道這一碗呈淡綠色的酒裏有什麽古怪,但事已至此,也隻能既來之則安之了。當中的穿山甲和左三爺本就在人界任職,自是深信不疑,率先一口飲盡。小餘、喪彪和小帥三人對望一眼,也和另外兩名白衣男子一起將碗裏的酒喝了。
隨後沒過多久,小餘便覺一陣強烈的睡意襲來,眼前隨之一片模糊。再看喝下這碗酒的其他六人,也相繼癱倒在地,就此昏睡過去。
迷茫中隻聽潘堂主飄忽不定的聲音忽遠忽近,意味深長地笑道:“去吧……在‘極樂神域’……你們幾個將會盡情享受夜神的賜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