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5 任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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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餘從山洞裏出來的時候,已然是深夜。萍姑娘便如往常一樣,收拾起小餘留給她的被褥和餐盒,領著小餘前往下山的吊籃處。
    一路上小餘回味方才的功課,始終沉默不語。黑暗中萍姑娘看不見他的神情,不禁問道:“你怎麽了?”
    小餘這才回過神來,感慨道:“我隻是突然發現,我這位師父的學問可謂浩如煙海,就算我窮盡一生,恐怕也未必及得上他。”
    萍姑娘不解地問道:“你的師父?你是說禁地裏麵有你的師父?”
    話一出口,她立刻醒悟過來,急忙又說道:“我隻是隨口一問,你不用理會。主子最忌諱我們這些奴婢打聽不相關的事了。”
    小餘不禁笑道:“你沒有打聽,是我自己主動告訴你的,難道也不行麽?”
    萍姑娘“哼”了一聲,說道:“關我什麽事,我才不要聽。”
    或許是對小餘提及的知識學問有感,一路上萍姑娘便與他閑聊,說道:“我聽說在這座神寂山的山頂,居住著一位永生不滅的智者大人,是整個南疆大地之上最有學問、最有智慧的人。而這位智者大人的存在,傳說還是在上古洪荒年月,夜神降臨人間的時候,留存下來的一縷神識所化,是夜神賜予整個南疆大地的恩澤,庇護南疆所有百姓不受侵害。就算是到了如今,龍城裏的那些皇族前來夜神殿覲見,向教主大人請教國事,其實背地裏都是由這位智者大人在替他們出謀劃策。”
    聽到這所謂的什麽“智者大人”,小餘驚愕之餘,又有些哭笑不得。可想而知,萍姑娘說的這個智者大人,自然就是指禁地山洞裏的那位木中之人了,也便是自己如今的這位師父。
    可是自己的這位師父分明隻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中原漢人,隻因深諳詭道之術,所以才會被夜神殿的人邀請到南疆,並且以血木禁書為他續命,目的就是要他替夜神殿乃至如今南疆地界上的大越一國效力。
    想不到這位棲身於血木之中的中原詭道高人,流傳到南疆百姓的嘴裏,卻被描述成了什麽夜神的化身,成了庇佑南疆百姓的神祇。要知道那位木中之人嘴上卻未明說,但言辭間從來是尊崇中原為正統,瞧不上南疆這異域番邦,若是被他知道自己居然成了這南疆的神祇,實不知他是何感想。
    隨後兩人行至下山的竹籃處,萍姑娘還是和往常一樣駐足不行,讓小餘自己下去。小餘忍不住問道:“我每次前來天界,你都是在下麵的竹籃那裏等我,說明你是可以下山的。但為什麽每次結束以後,你卻不肯送我下去呢?”
    黑暗中的萍姑娘似乎一怔,隨即說道:“我每次都在下麵等你,是因為要是沒有我的通行令牌,他們才不肯放你一個人上來呢。現在我已經給山上的守衛查過通行令牌,你一個人下去就行了,我……我憑什麽還要送你下去?”
    她這個理由合情合理,小餘也無從反駁,隻能說道:“那我們下次見麵,又要再等七天了。”
    萍姑娘又是一陣愕然,急忙說道:“誰……誰稀罕見你了!”
    說罷,她將早已備好的兩瓶美酒匆匆塞到小餘手裏,快步小跑著離去。
    小餘隻能獨自乘坐竹籃下山,將萍姑娘送的這兩瓶上等美酒給那胡老九送去。兩人見麵論酒,免不得又是一場伶仃大醉。
    待到第二日天亮,小餘卻是被一陣“咚咚咚”的敲門聲吵醒,睜眼一看,隻見胡老九已起身拉開房門,外麵卻是一名夏風堂的黑袍教眾,說道:“胡老九,冬雪堂那邊來人了,要我們夏風堂出人,協助他們外出辦差。算起來你今年還沒出過任務,這次也該輪到你了。”
    胡老九宿醉未醒,聽到這話,頓時怒道:“去去去,找別人去!誰愛去誰去,反正我不去!”
    那黑袍教眾也來了脾氣,說道:“協助冬雪、秋月二堂外出執行任務,本就是我夏風堂的職責所在,身為夏風堂教眾,每個人每年至少要去一次。你若是不去,來年的月錢還想不想拿了?”
    胡老九卻不受他的恐嚇,兀自笑道:“你也知道是一年一次就行,今年明明還有兩三個月,急什麽急?下次下次,下次一定!”
    聽到兩人這番爭執,小餘身在胡老九的屋子裏,隻能強忍著頭痛上前詢問,這才弄明白事情的原委。
    原來這夏風堂除了要負責傳授地界教眾各種武技之外,還有協助冬雪、秋月二堂執行各種任務的職責。換句話說,就是冬雪、秋月二堂的教眾領了任務,若是缺人手需要幫忙,都能找夏風、春花二堂派人協助。
    顧名思義,所謂的“協助”,顯然沒有【夜之星】作為獎勵,而且也沒有完成任務後獎勵的工錢。而這當中唯一的好處,就隻有領了任務的冬雪、秋月二堂教眾,在成功完成任務後,看在夏風、春花二堂協助的情分上,會將自己領到的工錢分一點出來。至於分多分少,那就要看情況而定,甚至是看接任務之人的心情而定。
    如此一來,像胡老九這種不求上進的夏風堂教眾,對於協助冬雪、秋月二堂外出執行任務的差事,自然是一百個不願意。於是夏風堂便定下了一個規矩,那便是每一名夏風堂的教眾,每年至少要協助冬雪、秋月二堂執行一次任務,否則來年的月錢便要被扣盡。而此刻胡老九和這黑袍教眾之間的爭執,正是源自於此。
    弄懂了這當中的規則,小餘不禁有些唏噓。難怪所有的地界教眾都不願留在這夏風堂任職,原來竟是這等吃力不討好的差事。相比起來,甚至還不如被安排到山路上的那六道關卡駐守來得省心。
    按理說小餘之所以選擇留在夏風堂,就是不想去執行冬雪堂的各種任務。但一來身在這夏風堂中實在無聊,二來自己也已有一年多時間沒離開過這座神寂山,難免有些少年人的躁動,三來事情又恰巧撞到了自己眼前。眼見自己這個酒友說什麽也不肯接受黑袍教眾指派的差事,小餘便上前問道:“要不我替你去?”
    這話一出,胡老九立刻說道:“對對對!就你去!反正夏風堂的教眾每年總會有那麽一次,早去晚去都得去!”
    小餘頓時一愣,問道:“既然早去晚去都得去,那你怎麽不去?”
    胡老九嘿嘿一笑,說道:“你怎麽能和我比?像你這樣的年輕人,本就該多曆練曆練,等你到了我這把年紀,再想著偷懶不遲。”
    那黑袍教眾見小餘主動提出要替胡老九前去,生怕這少年反悔,連忙說道:“好,那就這麽決定了,這次就由你替胡老九去。後日一早的卯時,你準時前往半山腰的廣場處等候,自然會有冬雪堂負責執行任務的教眾前來找你。”
    說罷,那黑袍教眾轉身就走,全然不給小餘說話的機會。小餘原本還想問是什麽任務需要自己協助,眼見對方去得沒了影,隻能呆立當場。再看那胡老九,卻已躺回了床上蒙頭大睡。
    小餘無奈之下,隻能揉了揉沉重腦袋,回自己的屋子休息。既然已經接下了這次協助冬雪堂教眾的差事,他索性便放寬了心,就當是趁此機會見識見識這夜神殿地界的任務都是些什麽。
    待到第二日,小餘去找到先前傳授自己武技的那位李老師,告訴他自己要協助冬雪堂外出辦差,也不知要去多久,倘若七日之內無法回來,屆時便要請李老師前去通往神寂山天界的工事處,將自己外出未歸的事告訴等候在那裏的萍姑娘。
    李老師曾見過兩次萍姑娘,知道她是來自天界的使者,盡管不知小餘和天界到底存有什麽淵源,但也不敢怠慢,當即應允下來。
    小餘又向李老師詢問這夏風堂裏的差事,除了協助冬雪、秋月二堂外出執行任務,平日裏究竟還有哪些工作。李老師本不願告訴他,見小餘當麵詢問自己,隻能歎了口氣,領著小餘來到夏風堂的側堂,卻是一間堆滿書籍的屋子。
    隻聽李老師解釋說道:“這裏存放的書籍,便是地界的各種武技,包括之前教過你們的【銀夜心法】、【六玄決】等等,全都可以在這裏找到。除此之外,這裏還有一些流傳於南疆地界的尋常武技,卻都不是什麽高深的功法。
    至於身為夏風堂的教眾,職責便是要用心研讀此間的種種武技。若是其他三堂的教眾在修煉武技的過程中遇到困惑,便會來此請教,由夏風堂的教眾替他解答乃至傳授。但這份差事你卻做不了,畢竟你身懷陽派內力,無法修煉此間的大部分武技,自然也無法替其他三堂的教眾解惑答疑了。”
    隨後他沉吟半晌,又說道:“除此之外,便是負責培訓每年通過神殿選拔、新晉地界的教眾,便如過去一年由老夫教授你們九人。要說這份差事,便算得上是夏風堂裏的美差了,因為培訓新晉教眾的兩名老師,除了能夠領到額外的工錢,還能各自獲得一枚【夜之星】作為獎勵。
    隻可惜近些年來,就連這兩個授業老師的名額,往往也要被冬雪堂占去一個,就像之前和老夫一起教你們的那位黃老師,便是由冬雪堂安排的教眾。但這份差事對你來說,也同樣做不了,畢竟你……”
    小餘已經知道他接下來的話,便替他說道:“畢竟我身懷陽派內力,無法修煉夜神殿種種高深武技,自然也就無法培訓地界的新晉教眾了。”
    李老師不禁瞪了他一眼,隨即又歎了口氣,兀自轉身離去。
    小餘見屋子裏堆著這許多武學秘籍,盡管大都是自己無法修煉的武技,但自從識字以來,自己還沒真正讀過漢字寫成的書籍,反正閑著也是閑著,便從中挑了一本最基礎的【銀夜心法】坐下來翻閱。
    話說小餘之前跟著那位木中之人學習儒家的四書五經,都是由對方口述講解,然後再讓自己背誦,似這般獨自閱讀書上文字,倒還是頭一次。
    他逐一識別書上的漢字,然後再組合成字句進行理解,難免有些吃力。待到好不容易才把書本讀得順暢了,卻覺眼皮發沉,再抬頭一看窗外,分明已是深夜時分,這一天早就在不知不覺中過去了。
    滿眼困倦的小餘懶得再回自己的屋子,便直接趴在書桌上入睡,待到一覺醒來,看到窗外的天際已泛起魚白肚,他才陡然想起自己答應了替那胡老九外出執行任務,約定的時間正是今辰的卯時。
    當下小餘急忙動身,一路趕往地界四堂當中那個六邊形廣場,抵達之時,恐怕已經遲到了小半個時辰。隻見廣場四下的火光映照中,果然有一名又黑又瘦的黑袍男子等候在此,看到小餘匆忙而來,頓時怒道:“你可是此番隨我外出的夏風堂教眾?”
    小餘歉然說道:“實在抱歉,昨夜看書看得太晚,險些錯過時辰,讓你在此久等。”
    那黑瘦男子微微一怔,再次怒道:“遲到便是遲到,找什麽借口?看書?我呸!你能認得幾個字?”
    說話之間,小餘才看清眼前這個黑瘦男子的模樣,隻見他約莫二十六七歲年紀,臉長眼細,麵頰凹陷,分明是一臉凶相,竟比自己認識的喪彪還要讓人心生反感。
    而那黑瘦男子此時也已看清了小餘的模樣,眼見來的居然是一個隻有十五六歲年紀的少年,他愈發怒火中燒,說道:“夏風堂是沒人了麽,居然派你這麽一個小屁孩隨我外出辦差?”
    看到對方如此無禮,小餘也是心中有氣,正思索著要如何治一治這人,不料那黑瘦男子話鋒一轉,又冷冷說道:“算了算了!本就沒指望你們夏風堂裏的這些酒囊飯袋能幫什麽忙,反正我隻是要個跑腿打雜的跟班,休要再浪費我的時間!”
    說罷,他抬手一揮,將一大團物件拋向小餘。小餘下意識地接住,才發現竟是一個塞滿衣物的包袱。隻聽那黑瘦男子沉聲說道:“走吧!”隨即便沿著下山那條路大步而去,卻是要讓小餘替他拿隨身的行囊。
    小餘本想將手裏的包袱直接丟掉,就此回夏風堂去。但轉念一想,今日之事畢竟是自己睡過了頭,這才錯過約定的時間,對方因此惱怒,倒也是在情理之中。
    更何況如今的自己身為夏風堂教眾,協助冬雪堂外出執行任務,本就是職責所在,自己先前也已答應下來。既然夏風堂裏的其他教眾都能受得了這口怨氣,自己又何必特立獨行,非要和冬雪堂的人爭一個是非對錯?
    於是小餘一言不發,背起包袱跟在那黑瘦男子後麵。兩人一前一後沿路下山,誰知還沒走到最位於最上方的第六道關卡處,已被一個魁梧的身影攔住去路,向當先那名黑瘦男子問道:“誰讓你帶他去的?”
    那黑瘦男子微一愕然,眼見來人是個陌生的中年漢子,穿的同樣也是地界黑袍,當即反問道:“你是誰?”
    隻聽那中年漢子沉聲說道:“夏風堂,鄭凜。”
    黑瘦男子顯然不認識此人,隨即怒道:“我管你是誰!我冬雪堂外出辦差,幾時輪到夏風堂的人來過問?”
    然而伴隨著他這話出口,後麵的小餘也緊接著開口,向那中年漢子試探著問道:“你是……夏風堂的鄭堂主……不對,鄭副堂主?”
    那中年漢子應聲說道:“正是。”
    這話一出,那黑瘦男子頓時嚇了一跳。雖然他言語間瞧不上夏風堂,但聽說眼前這個中年漢子居然竟是夏風堂的堂主,無論是正是副,自然不敢怠慢,急忙回答對方先前的詢問,說道:“我是冬雪堂門下,奉命外出辦差,按照慣例請夏風堂派人協助,這少年自然是貴堂的教眾替我安排的。”
    然而這位鄭堂主卻不理他,而是抬眼望向後麵的小餘,沉聲問道:“誰讓你跟他去的?”
    小餘回答道:“是我自己要去的。”
    鄭堂主頓時雙眉一揚,說道:“胡鬧!本教弟子外出辦事,豈是兒戲?且不說遇到危險出了意外,單說不慎辦砸了差事,後果更是不堪設想,絕非你所能承受。”
    說罷,他才轉向那黑瘦男子說道:“這少年是我夏風堂的新晉教眾,無論武技還是經驗,都不足以協助冬雪堂外出辦差。你且在此等候,我自會替你另尋旁人。”
    聽到這話,那黑瘦男子不禁有些著急,說道:“這位正……副……這位堂主,我這次領的差事,其實不算什麽難事,哪怕就我一個人,三五天便能搞定。之所以請夏風堂派人協助,也隻是想著多一個人多一份照應而已。
    為此今日我已經耽擱了半個時辰,如果還要等夏風堂換人,隻怕要耽誤正事。倘若這少年不方便隨我外出,那我自己一個人去便是。”
    鄭堂主立刻應允道:“好,那你自己去罷。”
    小餘聽到這裏,已然明白了這位鄭副堂主的用意。正如那位木中之人所言,地界各堂為了能和天界拉攏關係,都想將自己納入麾下,又或者說是供奉在麾下。如今自己在夏風堂任職,自然也是如此,一旦自己去外麵出了什麽意外,不止是這位鄭副堂主,就連那位傅正堂主也無法向天界交代,所以才會阻止自己跟著這個黑瘦男子外出辦差。
    但是想明白了這一點,小餘反倒有一種被特殊照顧的不悅。要說外出辦差會有危險,自己同樣也是曆經一次次生死考驗才能躋身地界的夜神殿教眾,而且早在多年前就曾外出闖蕩過一趟,憑什麽其他教眾去得,自己便去不得了?
    當下他便向那鄭堂主說道:“協助冬雪堂外出執行任務,本就是我夏風堂的職責,每一個教眾每年至少都要去一次。既然早去晚去都得去,今日之事也已提前說好,當然應該由我去。”
    說罷,他又補充道:“若是鄭堂主覺得無論武技還是經驗,我都無法勝任,那麽大可以另外找人過來,我與他當麵比試一番,看看誰更適合。”
    聽到小餘這話,鄭堂主不由地臉色一便,一時竟不知如何反駁。就在這時,忽聽一個聲音從後麵傳來,笑道:“讓他去罷!”
    話音落處,一個身形高大的黑袍老者已緩步行來,正是夏風堂為首的傅堂主。隻聽傅堂主向那鄭堂主意味深長地道:“天上來的人,自然有天上的神仙庇佑,又豈是你我凡人所要操心的?”
    鄭堂主見自己的上司發了話,隻得恭聲說道:“是。”隨即讓開道路,默默退到一旁。
    眼見自己第一次外出辦差,竟惹來了夏風堂的正副兩位堂主同時現身,小餘驚訝之餘,難免又有些尷尬,隻得上前見禮。
    而那黑瘦男子聽說這黑袍老者也是夏風堂的堂主,同樣也是又正又副,竟不知該如何稱呼。
    傅堂主便向他解釋道:“我姓‘傅’,乃是夏風堂的正堂主。至於這一位姓‘鄭’,卻是我夏風堂的副堂主。你身為冬雪堂門下,不知道我夏風堂裏這些夾纏不清的破事,也屬正常。”
    黑瘦男子這才明白是夏風堂的正副兩位堂主親自前來,顯然都是為了這個要跟自己外出辦差的少年,對小餘的來曆不禁大是好奇。
    他正待上前見禮,傅堂主卻擺了擺手,笑道:“你們二人趕緊去罷,休要耽誤了時辰。我夏風堂裏的這些酒囊飯袋雖不中用,但這一路上能替你跑跑腿、打打雜,也是好事。”
    黑瘦男子頓時一愣,又看了看一旁的小餘,隨即醒悟過來,急忙從小餘手裏取回自己的包袱,強笑道:“這位兄弟,那我們這便出發,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