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4 報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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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結果顯然大出所有人的意料,這個隻有十五六歲年紀的夏風堂少年教眾,居然能在摘星台上勝過冬雪堂的趙副堂主,從而免於被奪走夜之星乃至喪命的下場?
    可是再回顧方才那一戰,這個少年的實力無疑是有目共睹,趙副堂主也是全力以赴,並未對他手下留情。隻不過到了最後雙方以內力互拚,按理說結局應該是趙副堂主獲勝,但是伴隨著摘星台上的木板碎裂,趙副堂主愛惜自己性命,這才隻好罷手抽身,主動下台認輸。
    對此在場的地界教眾雖然多有議論,但也對小餘今日能夠順利過關心服口服,畢竟就算換成自己上台,也未必是這個夏風堂少年的對手。
    當中隻有那夜廿九不服,當即向趙副堂主沉聲說道:“換我上,我能殺他!”
    趙副堂主不以為意,向他反問道:“上了摘星台的教眾,便一定要由你動手摘星。不知本教幾時有了這麽一條規矩?”
    夜廿九無言以對,但還是咽不下這股怨氣,當即向小餘喝道:“小子,有膽量你我上台再打一場!”
    小餘此時已從木架上下來,重新回到崖邊,與喪彪、小帥兩人會合。聽到夜廿九的挑釁,小帥立刻回擊道:“你當我二哥是吃飽了撐的?眼下贏都贏了,憑什麽還要和你再打?”
    夜廿九立刻掀開自己的黑袍,再次露出裏麵密密麻麻的夜之星,說道:“按照規矩,地界教眾隻要是雙方你情我願,便能到摘星台上一決生死,誰贏誰就能從對方身上奪走一枚夜之星!我身上的這許多夜之星,隻要你有膽量,隻管通通贏走,以此換取前往極樂神域的機會。如果你連這都不動心,要麽你就不是一個男人,要麽就是你的身子或者腦子有毛病!”
    聽到這話,小帥正待反駁,小餘卻已抓到對方的漏洞,笑道:“是呀,你身上明明有這許多夜之星,卻不用來換取前往極樂神域的機會。卻不知是因為你本就不是男人,還是你的身子或者腦子有毛病?”
    這話一出,夜廿九當場臉色大變,正待發作,卻聽旁邊人群裏傳來幾聲低笑,卻是有好些人都被小餘這話給逗樂了。
    夜廿九愈發暴怒,當即轉向人群中傳來笑聲之處,厲聲喝道:“找死!”卻被趙副堂主及時喝止,說道:“你要做什麽?地界教眾私自傷害同門,你是打算把自己送上摘星台?”
    夜廿九隻能強壓心中怒氣,狠狠凝視小餘許久,最後留下一聲冷哼,兀自扭頭就走。趙堂主見狀,也再次吩咐觀戰眾人道:“趕緊的,全都給我散了!”
    說著,他又向小餘身旁的喪彪和小帥說道:“你們兩個也走,我有事情要和這夏風堂的小子說。”
    喪彪和小帥不解其意,但是不管怎樣,小餘今日總算已經平安過關,隻能和小餘招呼一聲,就此隨眾人離開。
    待到所有教眾相繼離去,包括那名領小餘前來接受懲罰的男教眾也走了,懸崖邊上就隻剩下趙副堂主和小餘兩人。
    趙副堂主這才向小餘說道:“你可知道,今日是我有心救了你一命?”
    小餘不明白他的用意,當即不動聲色,問道:“是麽?”
    趙副堂主笑道:“你能贏了我,也算是你的真本事。然而要不是我出麵阻止,就憑你如今的修為,方才一定會死在那個夜廿九的手裏。”
    頓了一頓,他又歎道:“你要知道,若非本堂的老祭師還有一口氣在,冬雪堂的祭師之位,早就已經是他的了。”
    小餘回想方才在廳堂裏見過的那個年老垂暮的雪之祭師,心知趙副堂主說的是實話,隻能說道:“多謝趙副堂主。”
    誰知趙副堂主卻搖頭笑道:“你不必謝我,我之所以救你一命,是要讓你報答這份恩情。我這裏有一趟差事,下個月需要你隨我外出一趟。”
    聽到對方這話,小餘頓時有些詫異,甚至是大感意外。
    要說這位趙副堂主有心相助,乃是看中了自己和天界之間的淵源,這個道理小餘自然已經明白。誰知對方竟是為了讓自己知恩圖報,從而跟他外出去辦一趟差事?
    試問冬雪堂裏高手無數,莫說趙副堂主和夜廿九這些,就自己認識的人裏麵,至少也還有喪彪和小帥,又有什麽差事是一定要自己這個夏風堂教眾跟他去辦的,甚至還不惜為此從摘星台上救下自己的性命?
    想到這裏,小餘立刻拒絕道:“怕是要讓你失望了。按照夏風堂的規矩,我今年已經協助冬雪堂外出辦過一趟差事,原是不必再去。更何況我這趟差事還辦砸了,哪裏敢拖累本教的其他差事?如果你一定要我報答,那隻能想想其他的事了。”
    誰知趙副堂主卻不肯放棄,幹脆在崖邊坐了下來,又招呼小餘一並坐下,說道:“我知道你心裏有疑慮,沒關係,我從頭跟你細說便是。我先問你,你今年多大年紀了?”
    小餘回答道:“快滿十六了。”
    趙副堂主笑道:“這就對了。要知道在我冬雪堂裏,的確不乏高手,當中比你厲害的,至少也有十個八個。但是就憑你如今這個年紀,放到同齡人裏麵,別說是我冬雪堂,就算是整個天地人三界,也找不到比你更合適的人選了。在你之前,我原本是想叫你那個名叫武元彪的朋友隨我同去,可是就憑今日你我之間的這一戰,自然是你比他更為合適。”
    這番話直聽得小餘愈發不解,隻能問道:“反正都是些殺人全家的差事,年紀大小又有什麽區別?”
    趙副堂主頓時搖頭說道:“錯了錯了,本教的種種差事,乃是收人錢財,替人消災,未必都是些殺人放火的勾當。更何況這當中有些差事還不是為了錢財,而是涉及到夜神殿乃至整個大越一國的利害,便如下個月我要你隨我去辦的這一趟差事。”
    隨後趙副堂主便解釋道:“要說我這趟差事,是有人請我們夜神殿的人前去助拳。所謂‘助拳’,便是有雙方約戰,各自都要請人來替自己壯聲勢、震場子,確保對方不會耍什麽花招手段。
    按理來說,我們前去助拳,原是用不著我們出手。就怕對方不講規矩,又或者是欺人太甚,我們自然也要出手,幫助請我們前去的一方對付另一方,包括對方請來的助拳之人。
    至於我為什麽一定要讓你隨我前去,除了看中你的本事,更看中的便是你的年紀了。試想到時候若是雙方起了爭端,需要本教的人出手,我方卻隻是派出你這麽一個十五六歲年紀的少年教眾,若是輸了,也不算墮了本教的威名,反正隻是一個年輕教眾罷了;但若是贏了,豈不就能徹底震懾住對方,從而大漲我夜神殿的聲威?”
    聽到這裏,小餘才終於明白了這位趙副堂主的用意,也明白了他為什麽一定要讓自己隨他同去。按照他的這一番邏輯,對於這麽一樁替人助拳的差事,自己的確是個合適的人選。
    既然不是要去殺人全家,再加上趙副堂主方才確實也算救了自己一命,小餘自然也就沒有了反對的理由,當即問道:“我們是要去替誰助拳?”
    但趙副堂主卻不肯明言,隻是說道:“到時候你自然便知道了。你隻管放心,我這一次讓你同去,雖說是要讓你報答今日的救命之恩,但差事隻要辦得好,我自然還會有另外的好處給你。
    除此之外,你也不必擔心會有什麽危險,畢竟你三天兩頭就會往天界跑,大家都心知肚明。別說是我趙文重這個冬雪堂的副堂主,就算是老潘這個正堂主,也不敢帶著你出去白白送死。”
    聽到這話,小餘頓時一凜。原來歸根到底,這位趙副堂主今日肯出麵相助,到底還是因為有了這麽一層緣由。他還想再問,趙副堂主卻已起身離去,隻說下個月自然會來通知小餘外出辦差。
    小餘隻能獨自回夏風堂,不料剛一進門,便看到夏風堂的傅正堂主靠在一旁的牆上,衝他笑道:“我就知道你一定會平安回來,自然用不著再去那摘星台了。要知道你好心替他冬雪堂辦差,結果卻要接受冬雪堂的懲處,嘿嘿……冬雪堂的祭師是老糊塗了,但他們的堂主可還沒有糊塗。”
    小餘急忙向堂主見禮,心知他是特意過來解釋為什麽沒去冬雪堂替自己開脫。除此之外,傅堂主也沒其他的事,隨口寒暄幾句,隻是讓小餘好生歇息,接著便就此離去。
    之後小餘稍做收拾,便去找李老師報了個平安,然後直接去了通往神寂山山頂的工事處,萍姑娘也按照七日一次的約定,早已等候在了吊籃前。
    小餘已經將那枚打算送給萍姑娘的翡翠玉釵帶在了身上,卻沒急著立刻拿出來,打算等到這次的功課結束後再說。隨後兩人穿過天界的層層濃霧,來到天界禁地所在的山洞外麵,萍姑娘便按照慣例,拿著小餘替她要求的被褥和餐食在外麵等候,由小餘獨自進到洞中。
    和過往的每一次功課相同,棲身於血木之中的這位中原詭道高人又講了一個新的故事。
    這一次的故事倒是並不如何曲折離奇,說的是一個嫉惡如仇的刀客和一個打遍天下無敵手的劍客,因為雙方世仇相約決鬥,大戰五天五夜未分勝負,由此惺惺相惜,結為平生知己。
    誰知最後兩人交換刀劍再戰,卻因有小人在他們雙方的兵刃上塗下劇毒,從而令刀客不幸身亡。之後刀客之子長大成人,自然立誌替父報仇,幾經波折之下,居然和劍客的女兒互相欽慕,私定了終身。
    然而兩家的世仇未解,又有最近的殺父之仇,刀客之子終於還是和劍客決戰於雪山之巔。
    誰知曆經一番生死搏鬥,刀客之子感受到劍客心中的霽月風光,知道自己父親之死必定另有隱情,再加上自己和劍客女兒的情愫,已然下不了殺手。
    隻可惜雙方這一戰此時已經陷入死地,刀客之子最後的這一刀若是劈落,劍客必死無疑;若是不劈,那死的便會是自己。到頭來這一刀劈還是不劈,刀客之子不知道,講故事的人也不知道,整個故事也就在這一刻戛然而止。
    木中之人既沒有給出這個故事結局,也沒有多說一句他講述這個故事的目的。但是小餘這一年來聽的多了,早已摸透了他這些故事的路數,反正最後都是主角因為被仇恨所誤,隻能抱憾終身。
    而後木中之人並沒有直接開始這次的功課,而是緩緩問道:“聽說你前幾日出了任務,還把差事辦給砸差了,被送上了地界的摘星台?”
    對於木中之人為何已經知道了這些事情,小餘並沒有感到奇怪。畢竟自己這位師父雖然身在一棵不見天日的血木之中,但是他既然要為夜神殿乃至龍城裏的大越皇室出謀劃策,莫說是這夜神殿裏麵的事,即便是整個南疆地界上的事,他自然都能了如指掌才是。
    當下小餘也不避諱,將自己這一趟外出的所有經過從頭到尾說了一遍,包括鄧坊主教他向冬雪堂說的那些謊言,也不敢有半點隱瞞。木中之人靜靜聽完,最後卻不置可否,過了良久都沒有說話。
    小餘難免有些忐忑,試探著問道:“我因為實在不忍殺害李老實一家,反倒是殺死了一同前去辦差的地界教眾和雇主杜老爺,食坊的鄧坊主說我這是中原俠士的行俠仗義之舉,敢問師父,我這一次做的是對是錯?”
    聽到這一問,木中之人才開口說道:“儒以文亂法,俠以武犯禁。凡事太過太禁,都不是什麽好事,又談得上有什麽對錯之分?”
    頓了一頓,他又沉吟道:“至於你此番的所作所為,終究是以不忍之心行不忍之事,倒也不算是什麽壞事……”
    得到這一結論,小餘才終於鬆下一口大氣,笑道:“其實這一次我們假扮黃天盟潛入那杜老爺府邸,將殺死杜老爺之舉嫁禍給黃天盟的那些道士,我也是突發奇想,全靠過去一年師父你教我的這些東西。幸好整個謀劃還算順利,不但救了人,也順手除了害,可謂一舉兩得,沒有墜了你這位中原詭道高人的威名。”
    誰知他這話一出,木中之人頓時連聲哂笑,笑了半晌才說道:“你這也能算是謀劃?根本狗屁不通!況且我教你的這些,不過是些最基礎的讀書寫字,放到中原境內,隨便一個鄉野秀才……不對,哪怕隻是念過幾年私塾的童生都會,哪算什麽權謀智計?將來你去外麵闖蕩,也休要說是跟我學的什麽詭道!”
    聽到這話,小餘難免啞口無言,不知應當如何回複。
    木中之人又嘀咕半晌,最後長歎一聲,說道:“罷了罷了,這次我便多耽擱些時間,告訴你為什麽我說你這一次的行事根本狗屁不通。你可知道,要論權謀智計之術,也便是南疆所謂的詭道,你這一次的謀劃,已然犯了三條最根本的大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