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3 開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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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見詭辯道人和任不疑雙雙現身於此,種種往事隨之湧上心頭,一時間小餘竟是不知自己是驚是怒。
    要知道那一夜中原武當高人少陽子夜闖神寂山,假借療傷為名,將一股陰派真氣注入小餘體內,險些令他內功盡失,由此淪為一介廢人。事後想來,少陽子此舉多半便是因為猜到了小餘的身份便是昔日那位中原奇人方黯天的後人,擔心他日後武功大成前往中原尋仇,所以才要提前除掉他這一隱患。
    而那少陽子之所以認定小餘便是方黯天的後人,除了小餘自稱“方”,更多的則是因為他之前隨冬雪堂的趙副堂主前往塗山替文家助拳,曾經當著一眾中原高手的麵以槍破槍,擊敗了平家的三位後人,以此震驚全場。
    記得當時正是這個中原武林盟主的門下弟子任不疑堅持要問小餘姓名,小餘不願招惹麻煩,同時也怕坐實了“文老英雄孫女婿”這一身份,於是便留下“武元彪”這一假名。為此少陽子當夜潛入神寂山,還曾去找過喪彪的麻煩,將他半張臉打得高腫了數日。
    也就是說,少陽子當夜出手暗算小餘的根源所在,其實便是小餘前往塗山助拳的那趟差事。而將文平兩家當日約戰之事傳回中原的根源所在,顯然便是此刻高坐在北麵樓船上的這個白麵書生任不疑。
    說不定正是因為有了這個中原武林盟主關門弟子的從中挑唆,才會惹得那少陽子借著弘揚道教之名前來南疆,繼而孤身夜闖神寂山,找當日出手擊敗平家後人的那個南疆少年“武元彪”尋仇,以此替中原武林找回顏麵。
    想到這裏,小餘心中愈發驚怒,不禁舉目凝視北麵樓船上的任不疑,也不知道這個中原武林盟主的關門弟子為何也要來參加南疆這一次的【龍城演武】。隻可惜那樓船停泊在江邊,離岸上的會場畢竟相隔太遠,加上此時伴隨著參加比武的所有少年陸續入場,近千人齊聚於河畔,樓船上麵的任不疑自然注意不到人群中狠狠瞪著自己的小餘。
    小餘怒視半晌無果,最後隻能收斂心神,回歸到眼前即將開始的這場盛會。望著四下摩拳擦掌的眾人,顯然大都是與自己年齡相仿的少年,極少看到有同齡女子,可見習武之人到底還是男多女少。即便偶有女子習武,無論氣力體魄還是搏鬥天賦,也大都不及同齡男子,這一點倒是和夜神殿中男女教眾的比例大差不差。
    對此他不禁回想起月色下獨自在海潮中練槍的那個少女文心寧,心中暗道:“無論是武技還是年齡,文老師傅的那個孫女倒是適合來參加這次的【龍城演武】,卻不知她今日是否也來了?隻不過那位文老師傅本是中原人士,如今舉家定居南疆,目的也是為了退隱江湖,甚至就連家傳的【暴雨梨花槍】都忍心就此失傳,這次也應當不會讓自己的孫女來參加由大越朝廷召開的比武。”
    就在小餘思索之際,忽聽會場當中突然傳來一陣銅鑼聲響,一個身穿喜慶紅袍、手持銅鑼的官差已揚聲吆喝道:“肅靜!全都肅靜!辰時將至,本次演武即將開始!還請到場的所有少年英雄噤聲,一同恭迎今日出席【龍城演武】的各位大人以及從中原來的貴客!”
    聽到這話,河畔會場裏的近千人急忙停止交頭接耳,逐漸安靜下來。坐在南北兩艘樓船上麵觀戰的眾人,也隨之正襟危坐。那官差又交待了幾句場麵話,吩咐會場裏的駐守軍士維持秩序,然後便向所有參會少年背後的龍城東門城牆揮手示意。緊接著便聽一陣驚天動地的禮炮聲從城牆上傳來,接連鳴響三通,由此宣告這場盛會的正式開始。
    待到禮炮聲停,在場所有南疆少年都是熱血沸騰,躍躍欲試,一同望向會場中的那三座擂台,隻等上台比武。然而今日既然是【龍城演武】開幕的第一天,在正式的比武開始之前,免不得還有一通儀式,從而讓那兩艘樓船上麵觀戰的大人物們露一露臉,說一說話。
    於是便由會場裏那名官差逐一介紹南北兩艘樓船上出席這場盛會的人物。首先是南麵樓船上的大越百官,連同太傅、司徒、左右相國、尚書、翰林學士在內,竟有十多名朝中要員到場。小餘聽在耳中,都是些陌生的名字和陌生的官職,唯有一個李姓太傅倒是曾聽說過,正是過去和眾人一同參加地界神殿選拔的那個公子哥李烜在朝中任職的爺爺,如今遠遠瞧見本人,倒也是個衣冠楚楚、道貌岸然的白發長者。
    除了這十多名朝中要員,此時在南麵樓船上觀戰的還有三名武人。其中之一當然便是坐在末席的夜神殿冬雪堂潘堂主,自是不必多言。
    至於另外兩人,其中一個是隻有二十七八歲年紀的青年男子,身披修著金龍的黃色鬥篷,滿臉倨傲之色,據說乃是當今皇帝膝下的五皇子,年紀輕輕便已習得佛門無上絕學,乃是南疆年輕一輩之中首屈一指的高手。如今不但身居宮中侍衛總管一職,負責整個皇宮大內的安全,而且隱隱已有新一代【龍城第一高手】之稱。
    另一個則是身形魁梧的中年男子,留著絡腮胡子,穿一身淡綠色的華貴錦衣,卻是南疆武林“兩門三家”之中【百刀門】的門主裴文駿,同時還兼任龍城禁軍總教頭一職。無論在朝在野,都是南疆境內赫赫有名的大人物。
    介紹完南麵樓船上身為主人的南疆諸公,會場裏那個紅衣官差又介紹北麵樓船上從中原來的貴客。正如小餘先前所見,當中值得一提的,便隻有並排坐在前方的三個道士和一個書生,剩下的全都是來自全真、正一兩派的中原道家弟子。
    首先是那一白一黑、一胖一瘦的兩名道人,聽會場中那官差的介紹,其中白發虛胖的道人,隸屬於全真道一脈,是來自終南山【重陽宮】的盈虛道長;黑發枯瘦的道人,則是隸屬於正一道一脈,出身龍虎山【正一觀】的鶴唳真人。
    而這兩位中原道教的高人此番共同前來南疆,不止是這次【龍城演武】的見證之人,也是龍城之中即將建成的那座道觀掌教。包括這次比武最後決出的十名南疆少年,也是要以道教掛名弟子的身份拜在這兩位前輩名下,獲得學習道家術法與功法的的資格。
    至於小餘之前便已認識的雲南滇池的詭辯道人,以及中原武林盟主座下關門弟子任不疑,卻是因為這兩人常年行走於中原西南一帶邊境,對於連同南疆在內的東南各國較為熟悉,所以此番才受了全真、正一兩派的邀請,以觀禮賓客的身份共同前來南疆國都,出席這次的【龍城演武】。
    待到那官差介紹完四人的身份來曆,北麵樓船上的這四位中原貴客便相繼起身,向岸上會場裏的南疆少年見禮。其中盈虛道長和鶴唳真人都隻是簡單問候一聲,舉手投足間氣度不凡,隱隱有一派宗師的風範。而那任不疑依然是一副畏手畏腳的模樣,故意讓自己看起來像是一個沒見過世麵的文弱書生。
    隻有那位滇池的詭辯道人雙眼一番,陰陽怪氣地大聲說道:“貧道雖然也是道士,但既不屬於全真,也不屬於正一,乃是天生天養的野道人一個,除了這條三寸不爛之舌,便再沒有其他本事。今日南疆諸公讓貧道坐上這貴客席位,實是受寵若驚,稍後貧道若是得意忘形,管不住自己的這張臭嘴,還請各位多多包涵,權當貧道是在放屁!”
    聽到這麽一番說辭,在場眾人難免有些莫名其妙,不明白這肮髒道人究竟是何意思。隻有小餘曾在塗山文家見識過這個詭辯道人的本領,知道這道人是專門替別人“助舌”的搖唇鼓舌之輩。此番前來龍城赴會,多半又是收了中原道教的好處,所以才會來替他們幫襯口舌。
    而會場當中的那紅衣名官差也難免有些尷尬,兀自愕然半晌,隨即便將話鋒一轉,高聲說道:“恭迎仁國公大人!”
    話音落處,隻聽東門城頭又是一陣禮炮聲響,緊接著便見城外的這條紅河之上,一艘巨艦破浪而來,轉眼間便從西北方向的上遊行至會場所在的岸邊,其船身之長之闊,船體之高之大,竟比原本一南一北停泊在岸邊的那兩艘觀戰樓船還要雄壯許多,分明是一艘足以直掛雲帆濟滄海的巨型海船。
    眼見如此威風的排場,在場眾人心知就在眼前這艘巨艦之上,定然便是如今權傾朝野的那位仁國公大人,同時也是這次【龍城演武】的負責之人。一時間岸上的近千名南疆少年,連同北麵那艘樓船上的中原賓客,所有人的目光全都匯聚在這艘巨艦之上,想要一睹這位當今大越王朝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仁國公,到底是一個什麽樣的人物?
    伴隨著巨艦靠岸,甲板上立刻便有軍士將一張椅子搬至船頭,列隊恭請船艙裏的仁國公前往船頭就座。隻見這位仁國公大人頭戴高冠,身穿官袍,中等偏瘦的身形既有幾分文官的風骨,又有幾分武將的彪悍。而他的年紀卻要比眾人想象中更加年輕,盡管留著齊胸長須,臉上卻不見絲毫老態,最多也就四十出頭,說是正值壯年也不為過。
    眼見這位仁國公大人已在巨艦船頭坐定,會場中那官差急忙跪倒在地,朝著船頭高聲叩拜道:“拜見任國公大人!”
    一時間會場之中管控秩序的眾軍士也隨之跪倒在地,同時吆喝四下參會少年跟著跪下,一同拜見巨艦上的這位仁國公大人。
    小餘本不想下跪,但是看到身旁所有的人都相繼跪下,為了不引人注目,正要打算半跪唬弄過去,誰知巨艦上的那位任國公卻已揚聲說道:“跪什麽跪?通通站起來!正所謂男兒膝下有黃金,爾等習武之人,又無官職在身,除了宮中的皇帝和家裏的長輩,這天底下便再沒有人值得你們下跪了!”
    這話一出,場中眾人都是心中一凜,紛紛挺直腰身。緊接著便有零星的掌聲從人群中響起,隻在頃刻間便化為全場一起鼓掌,聲如雷動,顯然是在替仁國公的這句話喝彩。就連小餘也不禁心生好感,盡管對方是夜神殿在朝中最大的對頭,但他這一番話卻說的極是,的確當得起眾人此時的掌聲。
    待到場中眾人掌聲稍緩,巨艦船頭的任國公便站起身來,用沉穩的嗓音向會場中這近千名南疆少年說道:“各位少年英雄,有一句老話想必大家都曾聽過,是為‘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老子當官,兒子便能當官;老子種地捕魚,兒子便隻能種地捕魚。也就是說,一個人若是出身寒微,那麽任憑他有多大本事,這輩子也就隻能種地捕魚,永遠都不可能出仕為官。我問你們,你們覺得這句話說的對麽?”
    聽到這位仁國公大人開口便是如此驚世駭俗的言論,眾人驚愕之餘,都有些惴惴不安。但當中還是有不少膽大之人試探開口,回答說道:“不……不對……”
    隻聽仁國公厲聲說道:“這句話當然不對!南疆之地,北有中原龍盤,西有東籲虎踞,南有占城叛逆,往東則是一望無際的大海,全無退路可言。本朝之所以能在強敵環視中立國,靠的便是國人自強不息,同心協力,舍命衛國。但凡是有德有才之輩,無論他是農夫的兒子還是漁民的兒子,隻要一心報效國家,便能得到重用,繼而封侯拜相,出人頭地!關於這一點,我便是整個南疆最好的例子,今天我這個漁夫的兒子能夠站在這裏同你們說話,靠的便是自己一步一步走上來的!”
    這話一出,無疑是一道驚雷炸響全場,場中的近千名南疆少年頓時群情激奮,一同高呼回應。小餘身在其中,難免也被這一刻的氛圍感染,隻覺衝天豪氣油然而生,幾欲破胸而出。但他隨即便定下神來,心道:“這人僅憑寥寥數語,便能讓在場這許多素不相識的南疆少年心悅誠服,甚至是頂禮膜拜,就算他這便要讓大夥去死,隻怕也會有不少人響應,可見這位仁國公的確是個厲害人物。夜神殿招惹上這麽一個對頭,往後的日子隻會越來越難受。”
    隻見巨艦上的仁國公抬手止住眾人的高呼,又繼續往下說道:“本朝自開創以來,外有強敵環顧,內有邪教猖獗,可謂內憂外患,存亡隻在一線。朝廷為了篩選國中棟梁,學文者,能以科舉出仕為官;習武者,能以演武入伍拜將,是為英雄不論出身,唯才唯德是舉。
    但是這些卻還遠遠不夠,此番的【龍城演武】,便是要替國中所有的習武少年——也便是今日到場的各位少年英雄——再額外開辟一條晉升之路。因為你們的將來,便是南疆一國的將來;你們有將來,南疆一國才能有將來!不僅如此,我還希望通過這一次的【龍城演武】,能夠樹立國中強身健體之風,無論老少婦孺,皆以習武為榮,從而……”
    然而話到此處,這位仁國公的聲音卻戛然而止,仿佛是被一柄無形的剪刀憑空剪斷了他的話。在場眾人不禁一愣,急忙抬眼望去,隻見巨艦船頭的這位任國公臉上神情微變,目光則是徑直投向會場裏眾人身後的龍城東門城牆,似乎是看到了什麽不可思議之事。
    不等在場眾人細想緣由,幾乎是在同一時刻,南麵那艘觀戰樓船之上,夜神殿的潘堂主突然站起身來,雙手交叉放在胸前,朝著東門的城牆上方躬身行禮,提氣說道:“夜神殿座下、地界冬雪堂潘唐智,拜見教主大人!”
    這話一出,會場中的近千名南疆少年急忙轉身,齊刷刷望向身後的東門城牆。就連當中的小餘、喪彪、小帥、小美和黎無名五個夜神殿的地界教眾,也是心中一驚,同時轉身望向城頭。
    隻見就在那高達七八丈的龍城東門城牆之上,不知何時已經出現了一道銀色身影,卻隻是靜靜矗立在城頭箭垛之後,仿佛早在亙古時期的洪荒歲月,他便已經立於此處,看盡了世間的滄海桑田。恰逢此時東方初生的朝陽映照,他身上那件銀色長袍更是栩栩生輝,與日光交織泛出金色光暈,宛如天神下凡,降臨人間,令所有凡人都不敢直視於他。
    然而透過日光絢出的金色光暈,眾人再往這道銀色身影的臉上看去,卻被一副銀色麵具遮住了麵容。而在這副銀色的麵具之上,赫然雕鑄著三隻眼睛,自上而下並列分布,於神秘之中透露出一絲詭異,讓人分不清這究竟是憐憫蒼生的天神還是為禍世間的妖魔。
    盡管這還是小餘頭一回親眼目睹這麽一副詭異的三眼麵具,但是早在當年新晉地界之時,他們幾個跟著冬雪堂那位黃老師學習夜神殿的種種教義,便曾知道傳說中上古時期從天而降、拯救南疆百姓於水火的那位夜神,其真身便是麵生三目的異相,恰如此時城頭那人臉上這副銀色麵具的形貌。
    可想而知,此刻出現在東門城牆之上的這個臉戴三眼麵具、身披銀色長袍之人,便是長夜穀神寂山之主、傳聞中南疆夜神殿的教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