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見擂台之上，不等自己的這柄巨劍完全落下，這位大越五皇子已縱身躍起，伸手握住半空中的巨劍劍柄，順勢一劍朝對麵的小餘當頭劈落。
    小餘不敢大意，急忙舉刀招架。他見對方這一劍力道雄渾，還特意用左掌抵住刀背，以雙手之力去接對方攻出的這第一劍。
    伴隨著震耳欲聾的金鐵聲響，擂台上的雙方持兵刃硬碰，刀光劍影之中，小餘當場便被五皇子這一劍震得連退兩步，急忙重新舉刀立定門戶。
    要知道雙方這一交手，看似小餘稍遜一籌，其實卻是在情理之中。
    因為這位五皇子從淩空飛身入場，繼而用內力迫使鞘中巨劍自行衝天而起，再到最後的持劍出招，這一連串的舉止，無疑是先聲奪人，取了一鼓作氣之勢，自當占據上風。
    而小餘舉刀硬接對方一劍，則是有心要試一試對方的實力，立刻便已確定了兩件事：
    其一便是自己手裏的這一口由百刀門特意鍛造的上品寶刀，和這位五皇子手裏的巨劍正麵抗衡，竟能完好無損，可見自己的刀並不輸給對方這柄寶劍；
    其二則是雙方刀劍相交，這位五皇子自幼修煉的佛門純陽內力雖然精湛，但自己體內如今已是大成的陰派內力，也足以與之抗衡。換句話說，便是對方的年紀雖然要比自己大上十多歲，但雙方的功力卻是在伯仲之間。
    如此一來，小餘心中懼意一去，當即放開手腳。麵對五皇子手中這柄巨劍的接連搶攻，他隻管使出夜神殿的刀法護住周身，先取守勢暫避其鋒，一麵仔細觀摩對方的劍法，一麵替自己尋找反擊的機會。
    轉眼間擂台上的兩人刀來劍往，滾滾拆解了三四十招，竟是打了一個四六開的局麵。由五皇子的這柄巨劍占據六成上風，略勝小餘一籌。
    要知道在南疆武技之中，無論是為首的夜神殿和百刀門，還是什麽武、阮、吳三大家族，若論兵刃，向來都是以刀法為主，極少有人修煉劍法。關於劍法的種種，大家的第一印象便是皇室貴胄身份的象征，未必適用於生死搏殺。除此之外，便隻有中原武林之中關於劍法的各種傳聞。
    所以此刻看到這位五皇子當眾施展出的佛門劍法，分明不同於之前夜神殿的那個小美隻會舉劍猛刺，在場眾人都是眼前一亮，直看得心馳神往，紛紛驚歎不已。
    至於此刻身上擂台之上的小餘，平日裏本就不常用刀。此番前來龍城之前，雖已在夏風堂那位李老師的指導下，相繼學會了地界的【血河刀】、【夜戰八方】和【除妖三式】等高深刀法，但畢竟隻是局限於理論和練習，並無真正的臨陣對敵經驗。
    便如這世間萬事萬法的道理一樣，習武一道，終究也是要在實際的運用當中加以印證，從而領悟提升，更上一層樓；否則便是閉門造車，紙上談兵。而這也就是中原那句有名的古詩所謂的“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
    於是伴隨著雙方這三四十招一過，小餘持刀對陣，隻覺刀上的功夫愈發得心應手，新學的幾套地界刀法也在【融香決】的引領下趨於圓滿。再加上他體內陰派內力與刀法之間的融合，一招一式間更是威力漸增。
    正好那五皇子久攻不下，難免驚訝於眼前這個夜神殿少年教眾的修為。至於他原本的一鼓作氣之勢，由於未能一舉克敵，自然也就再而衰、三而竭，不複先前之威。
    對於戰局之中雙方的這一微妙變化，小餘自然看得明白。趁著五皇子又是一劍無功，他當即轉守為攻，手中寶刀反手斜劈，徑直使出【除妖三式】中的第二式【斜陽歸】，刀鋒取極凶極險之勢，隻在一刀之間便已悉數籠罩了對方的腹、胸、咽喉三處要害。
    那五皇子識得這一刀的厲害，當即旋轉手中巨劍，用沉重的劍身蕩開小餘這一式反手斜劈。
    而小餘也順著對方這一劍之力，就此掉轉刀身，遵照【融香決】的精要，將招式直接轉變成【除妖三式】中的第一式【橫風起】，以凜冽的刀鋒橫掃對方腰身。
    那五皇子不料他這一變招竟能來得如此之快，倉促間隻能回劍護身，就此由攻轉守。伴隨著雙方刀劍再次正麵相交，一陰一陽兩股氣勁澎湃而出，這一回卻是五皇子被小餘這一刀橫掃震退了兩步。
    小餘一招得手，手中寶刀立刻全力出而出，以地界【夜戰八方】的刀法為基礎，一舉幻化出漫天刀光，將五皇子整個人徹底籠罩其中。
    如此一來，雙方攻守之勢隨之互換，變成了五皇子持劍防禦小餘刀上的攻勢。待到又是二十多招一過，五皇子手中那柄巨劍份量沉重，終究不及小餘所用的這柄寶刀靈活，伴隨著“嗤”的一輕響，左袖竟被小餘的刀鋒劃破了一條長長的口子。
    看到這一幕，擂台之下原本屏息凝神的眾人，再也按捺不住心中激動，紛紛大聲喝彩。當中自然是大強、小強兩兄弟的聲音最為響亮。
    那五皇子聽到台下動靜，不由地心中一怒，心知今日之勢，自己若不拿出壓箱底的看家本領，隻怕是要敗在這個比自己還要小上十多歲的少年刀下。
    當下他再不敢有所保留，兀自大喝一聲，手中這柄巨劍輪轉如飛，劍勢所至之處，佛門至剛至陽的勁力隨之洶湧而出，頓時擊破了小餘布下的這漫天刀光。其勢猶如烈日當空，冰雪消融，隻在頃刻之間便令小餘好不容易才積攢下的優勢盡數化為烏有。
    小餘不料雙方激戰五六十招，這個大越皇子居然還留有後手，又或者說是直到此刻才終於施展出他的真正實力，急忙收斂心神，全力應對。
    然而五皇子此刻所用的這一路劍法，不但是北傳佛教武學之中的精髓，更是被曆代高僧稱之為“佛門第一劍法”，名為【達摩劍法】。乃是劍如禪法，靜中生動，動中守靜，禪定玄機。
    此刻再經由五皇子這柄重達數十斤的巨劍施展開來，無疑是將佛門武學之中“勇猛精進”這四個字發揮到了極致。
    而小餘手中的寶刀接連變換招式路數，但無論是地界進階的【血河刀】、【夜戰八方】和【除妖三式】，還是人界入門的【斷魂刀】和【離別斬】，走的都是奇險一路，也便是世人常說的歪門邪道，甚至是這位五皇子方才說的邪教魔刀。此時撞上對方這一路堂堂正正的佛門【達摩劍法】，便如佛祖降世，群魔退避，全然無法與之匹敵。
    待到又是十多招一過，小餘已是額上見汗，整個人更是節節敗退，漸漸退到擂台邊緣。五皇子手中巨劍攻勢不停，沉重的劍鋒相繼破空掠過，小餘身上也有了三四處掛彩，飛灑出點點鮮血，好在都隻是些皮肉之傷。
    眼見自己終究不敵這個新晉的【龍城第一高手】，小餘又苦苦支撐數招，本想就此下台認輸。然而就在這時，忽聽不遠處傳來秋月堂那名女教眾黎無名的聲音，緩緩念道：“人生血肉軀，百年終枯骨；皮囊縱腐朽，猶有魂魄出。魂於血中藏，引刀化一舞；天地落紅雨，血海同悲苦。”
    聽到坐在第九名位置上的黎無名突然念出這麽一番似詩非詩、似歌非歌的言語，在座眾人都是不解其意，就連同樣身為夜神殿教眾的喪彪和小帥也是一頭霧水。
    但是擂台上的小餘聽在耳中，卻是心中一凜，暗道：“這是地界【化血神刀】的口訣？”
    原來早在小餘此番前來龍城之前，夏風堂裏的那位李老師便曾將地界種種武技悉數傳授於他，自然也包括夜神殿賴以成名的各路刀法。然而那李老師到底隻是一個教授武技的老師，便如同私塾裏的教書先生，對於地界的各門武技，大都隻有理論和知識。
    尤其是這刀法一門，並非這位李老師所擅長，所以在傳授完小餘【血河刀】、【夜戰八方】和【除妖三式】這三門刀法之後，更為高深的【化血神刀】和【冰天神降】，卻隻是教了一個似是而非。僅僅隻是傳授了這兩門刀法的口訣和招式，剩下的便要靠小餘自行摸索。
    正因如此，小餘此番與這位五皇子對陣，始終沒有用過【化血神刀】和【冰天神降】，便是因為始終沒能參透這兩門刀法的真諦。倘若隻看這兩門刀法的招式變化，卻又平平無奇，似乎還比不上【夜戰八方】和【除妖三式】的精妙，甚至還不及作為地界刀法根基的【血河刀】，這才一直未曾動用。
    而此時的小餘已經持刀與五皇子的巨劍交手近百招，於刀法的領悟又有不少提升。再聽到黎無名突然念出【化血神刀】的口訣，不禁心生觸動，仿佛是在黑暗之中閃現出了一絲亮光。但是仔細一看，眼前卻又重新陷入黑暗，到底還是沒能抓住那一縷稍縱即逝的靈光。
    幸好黎無名的聲音不停，隨即又念道：“以己之血，祭己之刃！化己之血，化眾生血！”
    這話一出，小餘頓時猶如醍醐灌頂，尋思道：“以己之血，祭己之刃？這難道是說……是要將我自己的血塗抹在自己的刀上？”
    他這一分神，立刻又被五皇子的劍鋒劃破左肩，點點鮮血隨之飛濺，滴滴落在自己手中這口寶刀上麵。小餘索性便來了一個死馬當活馬醫，將刀身往自己左肩傷口處正反一抹，暗沉的刀身隨之浮現出一股妖異的血紅色。
    與此同時，小餘突然有一種錯覺，仿佛手裏這柄由百刀門鍛造的上品寶刀正在低聲召喚自己，心念所至，一時間由心及身、由身及刀，再也不分彼此。
    原來夜神殿向來被中原武林稱之為南疆邪教，並非全無道理。其世代傳承的刀法之中，除了至奇至險的刀法路數，更有以邪魔心境催生出的刀意。尤其是地界這一套【化血神刀】，便是當中最具代表的功法，乃是要將使刀之人的鮮血塗抹在刀刃之上，通過自身精血之中蘊含的魂魄，賦予兵刃全新的生命和意識，從而進一步與自己心意相通，終至人刀合一之境。
    小餘修煉的本就是夜神殿一脈的武技，此刻伴隨著他將自己的血塗抹在刀身之上，其行既成，其意自通，立刻便讓他重新感應到了手中這柄寶刀的存在，真正將這件兵刃視作了自己身體的一部分。
    而這當中的道理看似玄乎，若是說透了，其實也就不值一提。在此之前，小餘平日裏大都是以空手對敵，在【融香決】的引領之下，各種武技都能信手拈來，可謂隨心所欲，甚至連同各種兵刃的招式變化，也能悉數化為拳腳之用。
    但是如今一旦用上了兵刃，難免就顯得有些生疏。歸根結底，便是因為他將手裏的兵刃和自己視作兩者，既分兩者，縱然是並肩作戰的夥伴，也終究還是分了彼此，自然就不及空手對陣時的那種得心應手。
    所以待到小餘以血祭刀，參透了這一道理，自己手裏這口上品寶刀便再也不僅僅隻是一件兵刃，便如自己的手腳一般，再也不分彼此，而他那一身武技也便隨之歸來。
    於是在【融香訣】的引領之下，小餘反過來將拳腳功夫也融於刀法之中，刀勢就此一變，仿佛是自己的手臂憑空變長了三尺，而且還生出了鋒利的刀刃，招招攻敵之所必救。數招之內，便已重新扭轉局麵，徹底破解了五皇子巨劍的封鎖。
    那五皇子本已勝券在握，不料小餘還有新招化解，驚訝之餘，隻得凝神應戰。而小餘以“人刀合一”之境接連攻出十餘招後，也漸漸感受了自己手裏這柄寶刀如今的威力，下意識地就改為雙手持刀，拋開原本以奇險變化見長的路數，就此化繁為簡，隻管以刀刃猛劈而出。
    一時間隻聽擂台之上刀劍碰撞聲不絕於耳，聲聲響徹天地。本已被對方逼至擂台邊緣的小餘，憑借這一通似拙實巧、返璞歸真的猛劈猛砍，一刀接一刀去和對方手中的巨劍硬拚，竟逼得這位五皇子連連後退，雙方也重新打回了擂台當中，變成勢均力敵的局麵。而小餘的這一通猛劈猛砍，也便意味著這套夜神殿地界的高深刀法【化血神刀】，就此大功告成。
    眼見台上兩人相繼交手近兩百招，雖然其間各有高下強弱，但到頭來終究還是難解難分之局，直看得場內場外所有人手心裏全是冷汗，一顆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別說是開口呼喊，就連大氣也不敢喘上一聲。
    當中隻有坐在第九名位置上的那個秋月堂教眾黎無名見狀，又再一次開口，自言自語般地說道：“冰封寰宇，諸天皆空，夜之神祇，浴血而降。”
    要知道黎無名此刻念出的這四句一十六字，依次取出每句的第一個字、第二個字、第三個字和第四個字，合起來便是【冰天神降】，正是夜神殿地界的至高刀法。擂台上的小餘如今【化血神刀】已然功成，再聽到這句口訣，可謂瓜熟蒂落，水到渠道，立刻悟出其中精髓。
    所謂“冰天”，便是指夜神殿地界以【銀夜心法】為根基，往後的【六玄決】、【大寒真氣】和【冰河入夢】一脈相承的陰派內功；至於“神降”，則是指夜神殿世代信奉的夜之神祇撕裂諸天，降臨人世。兩者結合，便是地界的究極刀法【冰天神降】。
    對此已經領悟到“以血祭刃，人刀合一”的小餘，再通過與五皇子之間的這一番拚殺，無論是【冰河入夢】的真氣內力還是【化血神刀】的招式刀意，都已漸漸融會貫通，徹底領悟了夜神殿武學一脈的本真，由此鑄造心境。而所謂的【冰天神降】，則是在此基礎上將自己的心境更進一步，讓自己化身為傳說中夜神殿世代信奉的那位夜神，以刀血洗天地。
    想到這裏，小餘心境一立，再聯想到夜神殿“天若無道，日將不存；夜之神祇，血祭蒼生”的教義，頓時心領神會，手中寶刀隨之劈出。隻在一刀之間，整座擂台之上仿佛是被冰封時空，隱隱有神跡降臨。
    麵對這近乎通神的一刀，那五皇子依然是以佛心立身，持慧劍斬妖除魔。雙方刀劍再遇，勢如佛魔之戰，激起一番天翻地覆的動靜。伴隨著擂台上的碎木亂飛，隻見小餘持刀站定，五皇子卻是身形一晃，終於踉蹌退開數步。
    原來夜神殿這套【冰天神降】的刀法，其實便是中原武學之中所謂的“入魔”，乃是以魔心施展魔刀。其中寓意，又有點像是江湖藝人所謂的“神打”，乃是開壇做法，恭請各路神明上身，化肉身為神軀，化凡心為神心，以此攻無不克，戰無不勝。
    所以眼下【冰天神降】的這套刀法一出，小餘整個人仿佛已是化身為魔，成為這南疆傳說中萬人敬仰的夜神。而那五皇子雖有金剛之相，卻終究隻是佛前護法，又如何能與這一方神明抗衡？甚至即便是佛祖釋迦摩尼親臨，在南疆這片土地之上，南北二宗佛教也曾潰敗於邪神之手，終至舉國滅佛。過去如此，今日亦然。
    當然，這位大越皇室的五皇子未必是佛，小餘也未必是魔。眼見【冰天神降】的刀法一出，對方敗相已露，小餘急忙深吸一口大氣，雙手持刀舉過頭頂，搶上兩步再次劈出一刀。
    那五皇子舉劍格擋，不料雙方刀劍這一回相碰，卻發出一記清脆的斷裂聲響，卻是小餘手中這柄由百刀門精心鍛造的上品寶刀，到底還是比不上大越五皇子手裏的這柄寶劍，曆經多番硬拚，終於在兩人這全力一擊之下當場斷作兩截。
    盡管這一番變故來得突然，但小餘反應極快，立刻鬆開斷刀刀柄，一拳攻向對麵的五皇子。五皇子一劍削斷對方兵刃，正是力道落空之際，百忙中隻得調轉巨劍，用寬闊的劍身擋下小餘這一拳。
    隻聽“砰”的一聲悶響，五皇子隻覺一股冰冷的氣息從自己這柄巨劍上蔓延開來，頃刻之間傳遍全身，竟被小餘這一拳打得立足不穩，接連後退數步，一路來到擂台邊緣，終於還是穩住了搖搖欲墜的身形，沒讓自己掉落擂台。
    但小餘豈會給他翻盤的機會？立刻順勢搶上，隔空一掌全力擊出，將【冰河入夢】的內勁毫無保留地催發出來。
    那五皇子退無可退，隻能舉掌相迎，用他佛門的純陽內力硬接小餘夜神殿的陰派內力。兩股力道當空碰撞，雙方都是身形一晃。
    隨後小餘站立不穩，被對方的勁力震得連退數步。而這位五皇子也再無法穩住自己的身形，重心一失，就此跌落擂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