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8 第 16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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覓雪亭畔,湖風細搖。
怦怦。
謝琅身上的深紫禮服被風揚起,蕩出水波一般的痕跡。
怦怦。
她感受著自己心髒的跳動,不慌不忙地向聖人拱手行禮,言道:“臣見碧波蕩漾、水光瀲灩,還有群魚遊動,不免多看了些。”
說話間,她目光掠過四周,見素月、上野櫻均守在亭外,其餘的宮人則站得更遠,這覓雪亭裏一時竟隻有她、聖人,以及兩位女官。
“僅此而已?”
聖人麵上的寒意並未散去,吐字相較她熟悉的那個人而言,要更顯輕慢,也更沙啞幾分。
……不能說是沙啞。
在愈發加快的心跳當中,謝琅很明顯地聽見她口中混雜著的兩種聲線。
一是女聲,一是男聲,而讓她熟悉的,反倒是男聲。
這兩種差異極大的聲線偏偏在一種奇異的嗡鳴聲調和下化作了聖人的聲線,隻是聲音更低。
謝琅聽在耳裏,不虞與煩悶皆如燒開了的水冒起的氣泡那樣瘋狂地往上湧。
……殺了她,殺了這個在這幻境裏占了聖人位置的人。
但現在還不行。
謝琅垂下眼去。
她沒辦法確認這擁有猩紅眼睛的人究竟是個什麽東西,又該怎麽殺。
——她已然能確定了,幻境搖搖欲墜時她所見到的那雙眼睛,就是眼前這個“聖上”有的。
……看過來的眼神也是嗜血的獸類才會有的眼神,在摸不清解決方法時,或許她態度要放得更緩些,來尋找破綻。
嘖,這可比當年同世家之人虛與委蛇還要麻煩。
謝琅勉強壓下叢生的殺意,麵上帶了些許追憶,慢慢回答:“自然不是,臣還想起當年與陛下冰釣之事,略有些感懷。”
“那時臣與陛下都還未及笄。”她一麵說,一麵帶著笑,抬手指了指覓雪亭另一側算得上是浩淼的水麵,“冬日裏九洲池上凍,冰層極厚,想釣魚須得挖個洞來,再將釣竿甩進去。”
聖人將手上的魚甩進魚簍,守在旁側的女官鍾漸鴻替天子掛上魚餌,又將魚竿重新遞回天子手上。聖人接過,隨手將釣線往湖中一拋。
這回浮標浮水處要比方才遠了些,於是坐在小凳上的天子也立起身來,極其自然地靠到謝琅身側。
謝琅看見她麵上轉瞬即逝的茫然,便接著說道:“那時天還下著細雪,我們……臣與您逃了上書房的課來垂釣。”
“天太寒了,還好您沒有受涼染病。”她半開玩笑半是試探,“否則先帝會治罪於我,難得的閑暇之餘也見不得雪了。”
聖人示意燕回將準備好的另一根釣竿遞給謝琅,聲音裏仍然帶著高高在上的凜然,卻又在不經意中沾染了些許溫情:
“朕亦很懷念當年。”
她轉臉看向謝琅,天光便從一側均勻地描摹過她的眉眼,令她麵容生輝,一時宛如山月朗照。
隻是那雙眼睛中的寒意與戾氣將溫和的假麵撕開了一道裂痕,聖人眯起眼睛,謝琅看到她眼中暗光流轉。
聖人道:“今歲若有餘閑,鳴玉不妨與我同釣江雪。”
謝琅屏笑,將釣線甩向湖麵,又稍帶嚴肅地糾正:“陛下,該是湖雪,怎能算江雪呢。”
天子不動聲色地看向她:“那便垂釣曲江,豈不美哉?”
她話音剛落,釣線就已繃緊,想來是有魚上鉤。
“哈哈,這是今日第二條了。”聖人瞥向她,朗笑道,“鳴玉可要快些。”
說罷她行得更貼進欄杆,留下謝琅一人冷漠地凝視她的背影。
什麽懷念。
她心下不由嗤笑:不過是冒牌貨不願顯出不對,隻能順著她話答應的欺騙罷了。
武康公主並不喜垂釣,行垂釣之事隻是為了陪她,就更不可能在冬日鑿冰挖洞,隻為釣魚了——這九洲池附近生有溫泉湯池,在冬日裏,水溫雖算不得暖熱,卻也保證湖麵不會封凍。
她心中的殺意愈發濃重,要不是一直告誡自己要謀定後動,否則這時藏於袖中的匕首就該出鞘。
——進宮前,並無禁衛檢查她身上是否有凶器,讓這柄長得古怪、卻比她在大啟見過的所有刀劍更顯鋒銳的匕首得以偷渡進來。
謝琅摩挲了下袖口,亦順著自己拋出釣線的方向追了幾步,重新回到欄杆前。
再不看看魚,她就忍不住要動刀了。
她微微低頭,目光看似是朝釣線上浮標飄浮的方向望過去,實則是重新望向自己在碧波上的倒影。
湖風輕拂,水麵漣漪微泛,她的影子隻短暫地在湖上映了一瞬,又寸寸轉為她方才看見的景象。
那個一頭紅色長發的年輕男人依然等在那裏,隻是鴉羽似的眼睫微垂,狀態很是懨懨。
不知他那邊時間過去多久,謝琅一錯不錯地看著他頭頂耷拉著的漂亮耳朵。
——真是隻狐狸,似乎還是隻與伴侶暫時分離而不安的狐狸。
明明沒有多少相處的記憶,可謝琅就是篤定這點。
而且她對他信任程度遠比她自己之前設想的要高,看來關係密切這一猜測已然可以坐實了。
那麽,這確實也是她在幻境之外給自己找的伴侶。
謝琅微微動了動手指,總感覺自己還摸過人家尾巴。
……打住,他之前如此焦急,是要告訴她什麽要緊的事嗎。
謝琅直覺她必須弄明白這隻大紅狐狸要說什麽。
那就應該讓他注意力重新落到她這來。
她不動聲色地瞥了眼正在和大魚角力的聖人,自然地晃了晃釣竿,狀似見了魚一般開始收線。
魚鉤輕輕滑到紅發男人影像的頭頂,蕩起一圈波紋。
“啊呀,看走眼了,竟然沒上魚。”
謝琅將釣竿挑起來,略顯失望地自言自語道。
她餘光瞟到倒影中的男人已霍然抬起頭,看向她的目光焦急中混著欣喜,他張嘴想說什麽,然而一旁聖人的聲音又不湊巧地響起來:
“鳴玉。”
該死,這冒牌貨是不是故意的。
謝琅心下暗罵,匆匆遞給男人一個等待的眼神,不得不自水麵上收回視線,轉眼看又上了一條魚的聖人,恭敬問道:“陛下何事?”
聖人望著她為方便垂釣拉高袖子而露出的伶仃細瘦的手腕,若有所思:“你手上鐲子,是什麽製的?”
鐲子?!
謝琅心猛地一跳。
她可沒戴什麽鐲子出門!
她幾乎是下意識垂眼去看自己的手,果然瞧見左手手腕上一圈晶瑩的半白鐲子微微發亮。
“回陛下,這是螢石所製,不甚值錢,遠比不上呈送宮廷的夜明珠。”謝琅隻看了一眼,便鎮定自若地回複道。
什麽螢石。
她心中想:這是光腦腕機。
……嗯?是她斷層的記憶已要回來了嗎。
謝琅沒再細想,畢竟這種事急不來。
“原來如此。”
她聽見聖人這麽回複,像是信了。
聖人將手中釣竿拋到鍾漸鴻懷裏,又在燕回的侍奉下披上件大氅。這一係列事做完,她似乎是想起謝琅大病初愈,見不得太多風,便態度平和道:“鳴玉可覺無趣,不如隨朕去附近宮苑略品盞茶?”
……這就要走?
謝琅心下不虞,幾乎就要發怒。
然而這冒牌玩意兒在她構建的幻境裏偏偏擔著天子之位,想要進一步看其弱點非得繼續演下去不可。
說實在話,她煩悶上頭時都想過是否要讓幻境散去,不過,用帶著蘇合香的香薰讓她清醒實在不算什麽正確的途徑。
——當時她已然隱隱感覺到,一旦幻境就這樣土崩瓦解,迎接她的隻有一死。
謝琅按下情緒,說好。
她重新上前去收釣竿,眸光卻牢牢看向水麵。
紅發的男人仍在安靜等待,再見她時,眼中泛著柔光。
——他有權限,又與她有些鏈接,因而才能讓影像出現在這裏。
謝琅腦中不受控地閃過這幾句,她沒時間去分辨權限是什麽,鏈接又是什麽,隻能借著收竿的機會無聲向男人開口:
【等我。】
天子今日未擺儀仗,因而謝琅便也隨她步行前往九洲池畔宮室。
這片宮殿名叫淼雲宮,旁邊更大、更貼近宮城正中的一處則是臨照宮,取《左傳》中“臨照百官”之意,今次宮宴正擺在臨照宮主殿之中。
她本以為聖人將在淼雲宮暫且停歇,誰料竟一路行至兩宮後的(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