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2 第 18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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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篤篤”。
禦書房,“聖人”剛不耐地扔開一份奏折,就聽敲門聲自門邊傳來。
正好。
祂這些時日裏實在看不懂奏折上的字,隻覺得每一筆都如同圖畫,落在眼中沒有絲毫意義。如今有人敲門,祂索性將成堆的奏折都朝邊上推了推。
逐漸有些微的記憶浮上水麵,告訴祂是何人,又身在哪裏。
……該死,這能力領域自有的邏輯讓祂不能隨意對領域主人出手,否則這東西早就沒了,還能苟延殘喘到現在?
“聖人”麵無表情地想。
朱筆被擱至筆架上,因祂動作略急,筆上那點鮮紅的朱色未曾洗淨,便在白玉製的筆架上添上一抹紅痕。
這白玉筆架雕有人物紋飾,紅痕恰落在其中一個人形的脖頸處,仿佛一道猙獰的紅色傷疤。
祂擱好了筆,又合起攤開在桌麵上的一份密折,才揮了下手。
候在一旁的燕回見了,揚聲喚道:
“進。”
門扉被推開一線,大監跨過門檻行進來,在離桌案數尺的位置止了步,垂眼行禮:
“陛下,偏殿那位出事了。”
他抬起眼來,眼中紅光隱現,若是謝琅在此,便會知曉這位大監的內裏,實際也是隻蟲子。
“怎麽回事?”
“聖人”皺起眉頭,聲音冷沉。
垂明宮乃是天子居所,一向無其他侍君住過,就連鳳君也住在相距不遠的長春宮中。
至今為止能住在垂明宮偏殿的,也隻有那一位定國公了。
大監心知定國公在“聖人”心中的地位,在聽得祂聲音中明顯帶有慍怒後,字斟句酌、小心翼翼地道:
“話是漸鴻姑姑遞來的。”
他比鍾漸鴻年紀小些,自跟在“聖人”身邊以來就這麽喚她和燕回,到如今已算得上種習慣了。
候在一旁的燕回正替“聖人”將筆墨一一收好。她聽出他話裏欲言又止,先覷了眼“聖人”的臉色,才催促道:“大監這是賣的什麽關子?還不快快說了,仔細聖人罰你。”
大監本來也是一時不知作何解釋,見燕回這麽一說很快借坡下驢,低聲稟道:“……實非咱家有意如此,還請陛下恕罪。隻是,偏殿那位這事……實則是有些令人膽寒。”
“聖人”聞言微微揚眉:“哦?”
他話音未止,很快又道:“剛從偏殿遞來的消息,說是定國公午間歇晌過久,隨侍的人察覺不對,撩了帳子一看,就見國公臉色青白、嘴唇烏紫、口中溢血倒在床榻上——像、像是毒發。”
“聖人”尚還未有什麽表示,燕回已然臉色一變:“毒發?”
這定國公今日入宮,人看著雖猶帶些病色,看上去卻也極有精神,沒有半點中毒的樣子。才過去短短幾個時辰的時間,怎就會突然毒發?
而且她若是住在其餘宮殿裏也便罷了,偏偏是住在垂明宮偏殿,焉知下毒之人不是想要毒害陛下的?
她想到此處便覺心驚,也理解了方才大監為何有些欲言又止。
果不其然,燕回聽見有什麽重重跌至地麵的聲音,聽上去掉落的似乎是天子慣用的檀木臂擱。
“聖人”轉瞬起身,震怒拂袖,聲音裏滿是怒色:“定國公居於垂明宮偏殿都能為人所害,宮中人是幹什麽吃的?”
大監與燕回聽祂話一出口,已然跪在地上,將頭埋得很低。
——下一瞬是什麽從他們頭頂飛過,伴著微涼的水液撒過,繼而是清脆的哢擦聲響。
這聲音接二連三,燕回跪在地上,知曉大概是“聖人”愛用的那套茶具被砸碎了。
……奇怪,陛下最近的脾氣似乎要比之前差些。
她腦中模糊地飄過這念頭,又被按下,隻垂首等待“聖人”的下一步吩咐。
“起來。”
許是東西砸完了,“聖人”的怒氣稍稍消減了些。
祂眼風掃過跪在地上的兩人,冷冷道:
“起駕去垂明宮偏殿,朕要看看國公現下情況如何。”
*
與此同時,垂明宮偏殿。
地龍燒得很旺,門窗皆關著,令偏殿內溫暖得仿若陽春三月。
殿內苦藥的氣味和檀香味裹纏在一起,沉甸甸地壓在人心上,像一團粘稠又濃鬱的糖漿。
柳惜文的心也沉甸甸的。
她滿頭大汗地跪在床前,手顫顫巍巍地再次搭在定國公露在床榻外的手腕上。
指尖感受到的脈搏依然極為微弱,現下甚至已經弱到了她幾乎摸不清楚的程度。
不過方才能摸清楚的那部分也是脈象凝滯,配合著定國公這臉色、唇色,怎麽看怎麽像中毒。
她前日去政事堂替國公請脈,也隻是稍有些體弱的程度,並未有半點中毒的跡象。
國公這情況來得蹊蹺,很像是短時間內被下了毒,且藥性來勢洶洶,以至於人已經昏沉如此,怎麽叫也叫不醒了。
然而倉促之間她隻能判斷是中毒,卻摸不準這中的究竟是什麽毒,隻能求助般看向立在一旁麵容陰沉的女官,道:“漸鴻姑姑,下官實不知國公是中了什麽毒。”
女官臉色很差,連帶著她身後兩位定國公帶來的女侍臉色也是同樣。
柳惜文被看得心下發虛,定了定神才建議道:“下官學藝不精,既然漸鴻姑姑已遣人去通知陛下,也該請張、於二位太醫再來看看。”
她看著女官轉過身吩咐宦侍再去請人,方才轉臉看向定國公的麵容。
灰敗、嘴唇烏青。唇角隱隱還有些許血絲,那是方才女侍未來得及擦幹淨的。
吐血……是用了什麽毒物嗎?
她躊躇了一會,才又問道:“國公此前可曾是這般模樣?”
“並非如此。”女官身旁,一身青衣的女侍聲音微顫著開口,“我家娘子進宮前,狀態還算不錯。”
柳惜文見她看了眼鍾女官後,又說:“漸鴻姑姑也可作證。”
鍾女官沉聲道:“確是如此。”
柳惜文靜了靜神。她在宮內碰上這等事的機會少而又少,到如今問著問題逐漸平靜下來,才想起自己未曾問定國公今日吃了什麽。
剛才遣人去煎苦參汁,尚要一會,她索性問道:“敢問漸鴻姑姑與二位姐姐,國公今日都用了什麽?”
話音剛落,她便聽鍾女官道:“國公午間用的麵食,驗過無毒。若要說旁的,那便是方才張太醫開的藥方煎的藥。”
鍾漸鴻說到這裏,偏殿外已傳來宮人跪地的聲響,繼而門扉大開,是天子裹著一身寒意進了殿中。
殿內幾人急忙跪下,口稱“陛下”。“聖人”卻未令她們起身,隻徑自行到床邊,探看床上人的情況。
柳惜文跪著,聞到龍涎香的氣息撲至麵上。她戰戰兢兢地低著頭,忽而聽到頭頂傳來一聲幾不可聞的欣喜笑音。
……欣喜?
柳惜文周身寒毛直豎,直覺自己仿佛陷入了什麽漩渦當中。
她愈發屏氣凝神,發覺這聲音很快隱去了,轉而是“聖人”微微含怒的語聲,聲音聽上去與方才的笑差不多:
“國公如何?”
“稟陛下。”想到祂方才那聲笑,柳惜文便有些膽寒,謹慎道,“國公許是中毒,臣年資尚淺,難以判斷是何毒物,隻能暫且以苦參汁為國公催吐,以期排些毒出來。”
“聖人”揮手示意她起來,柳惜文麻利地退到一邊,膽戰心驚地聽祂淡淡喚道:
“……鍾漸鴻。”
祂聲音很輕,語氣卻重得仿佛一座大山,直直壓在每一個聽到了的人心頭。
“你與朕說說。”祂冷冷道,“朕點你侍候定國公,你就是這麽侍候的?”
“她為何會中毒?”
鍾漸鴻叩首道:“國公今日進了口的東西,隻有午膳、湯藥,乃至鳳君賜的一盅燕窩。這些漸鴻都親自驗過,俱都無事,實不知國公為何毒發。”
“此乃漸鴻之過,還請陛下責罰。”
“責罰?”
柳惜文聽到一聲碎響。
“聖人”似乎怒極,揮袖將什麽給摔碎了。
祂怒氣衝衝地問:“憑你一人,怎可比得上定國公?”
柳惜文幾乎以為漸鴻姑姑下一瞬就要被拉出去砍頭了,另一位跟在“聖人”身邊的燕回姑姑已適時勸道:“漸鴻做事一向嚴謹,此事許有蹊蹺。”
她眸光掃過殿內一幹人等,行禮道:“燕回認為,陛下合該先將侍奉國公之人審一遍。”
“也好。”
“聖人”尋了這台階下來,轉眼看向柳惜文,淡聲問:“你叫何名。”
柳惜文答:“臣柳惜文,太醫署正六品官。”
“聖人”微一點頭:“待張香君、於懷仁過來,你便隨他二人一道盡力為國公解毒。”
“臣定當盡力。”
柳惜文行禮道。
“至於你等……”祂轉向鍾漸鴻等人,冷冷吩咐,“漸鴻,朕信你不會毒害定國公,那便將功折罪,同燕回一道將侍奉的宮人宦侍審上一遍。”
“蘭樽月。”見鍾漸鴻、燕回恭謹應是,祂轉向進殿來就未曾說過話的大監,肅聲道,“你親自去點人,將偏殿圍了,再去問問鳳君,送來的燕窩經了哪些人的手,將人一道拿來。”
然而這番審問下並無半點新的線索,隻有三位太醫解毒稍有進展。
“聖人”一直守到快後半夜,在二位女官與大監的勸說下才去就寢,殿內隻餘下鍾漸鴻、三位太醫並兩名定國公帶進宮中的女侍。
張香君、於懷仁兩位太醫中,屬張香君年紀更長,資曆更深。此時她輕皺眉頭,道:“這毒實在蹊蹺,我實不知是什麽。”
定國公現下臉色要比午後好上許多,卻又燒起來,臉與手滾燙得嚇人,還斷斷續續的有些夢囈。
“鍾女官。”於懷仁與她對視一眼,亦出言道,“國公這般模樣,若是燒至早間仍不退,恐怕……”
鍾漸鴻、不,西奈津隱晦地望了眼躺在床上的定國公,又看看侍在床側正在扭巾子的女侍,低聲道:
“還請三位盡力。”
張、於、柳三位太醫忙了一夜,可定國公情況並未好轉,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勢。
天子驚怒下,一麵令太醫繼續醫治,一麵在宮內大肆尋找下毒之人。
就在這關頭,祂病急亂投醫般納了詢問此事的太後的意見,遣了人護送定國公的一位女侍,去京北的護國寺為定國公祈福。
西奈津親自將人送到宮門,見她即將走到禁衛之中,又拉住她,低聲囑咐:
“你要小心。”
“我自然知曉。”
頂著素月麵容的謝琅微不可查地露出個笑。
“你且等我帶人回來罷。”(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