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第 15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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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漾被述戈堵在牆角,聽他又是威脅又是嘲弄,卻不怕。
在她看來,若要攻略他,至少得讓他願意把真實的一麵露出來。
如果他一直披著副假皮囊,那即使再怎麽加好感,也始終到不了交心的一步。
而現在,他開始以真麵目待她了,反而算個好的開頭。
——雖然這人的真麵目和她期待的道侶差了十萬八千裏。
記得以前她的一位師姐與道侶結契後,曾問過她理想的道侶類型。
那時她的回複是:性子溫和有耐心。
短短七個字,和述戈沾不上半點邊兒。
想到這事兒,連漾看了眼述戈。
他已直起了身,屈肘搭著架子,另一手一垂,腕上係的那條掛著劍型吊墜的細繩就滑落在掌心。
他套在指尖上轉著,朝她壓下輕蔑打量,活脫脫一副玩世不恭的痞匪相。
讓她想想。
之前下山除魔時,碰到的某大山寨的寨主,就他這樣。
相較之下,那寨主竟然比他還穩重慈善幾分。
離譜。
恰好修複完鐵門,連漾從地上爬起,問:“你在述家也是這樣?”
“什麽樣?”
“就……”
連漾學著他的樣子,沒個正形地屈肘杵在架子上。
想了想,又歪著身子,拽得很二五八萬似的看著他,還要揚起下巴,一點。
“就這樣。”
述戈沒想到她會是這反應,一怔。
片刻,他肆意笑出聲,帶得一旁的劍架也微微顫動。
連漾看著他。
也就這會兒,他才和同年紀的少年郎差不多。
意氣風發,明朗笑容裏沒有任何戾氣。
她莫名生出一個念頭——
若是當年他沒被魔物抓走,現在又該是什麽樣?
那邊,述戈已平複許多。
“若我像這般——”他微眯了眸,眼含譏誚,“你認為述家和萬劍宗會留下我嗎?”
所以他是為了述家和萬劍宗能接受他,所以才收斂脾性?
連漾撿起被他丟在一旁的舊劍。
“我不是你,亦不知曉你的處境,在此事上也不好說些什麽。”
她的反應再次出乎述戈意料。
他道:“我倒以為小師姐會拿些宗規門訓教訓我。”
“什麽宗規門訓?”
“譬如——”述戈調侃般說,“修仙當表裏如一?”
“想多了,我自己都未摸索清楚修仙門道,哪有那多閑心?況且……”連漾一頓,“況且,倘若這樣做能讓你過得更好些,那也不失為一個辦法。”
她的想法很簡單,隻要他不墮魔,她就不會幹預他的行事方式。
述戈漸斂了笑。
他盯著她,若有所思。
正要開口說什麽時,窄窗外忽劃過一道閃電,緊接著,一聲雷轟然炸響。
連漾轉過身。
“要下雨了?”
她拉開鐵門,朝外走。
“出去吧,這季節的雨常是說下就下,沒個準。”
述戈跟在她身後,默不作聲。
兩人從鑄劍台的偏道出了萬劍牢,出去時,頭頂卻一片晴朗。
沒有一點要下雨的趨勢。
連漾正奇怪,遠方一座矮山上,又閃過一道刺眼光亮。
不多時,那處便有烏雲攢聚,狂風大起。
而除了那座矮山,其他地方依舊是晴空萬裏。
述戈乜了眼連漾:“這季節的確沒個準。”
但連漾卻沒應下他這句玩笑似的話語。
她的神情越發古怪,眉眼間隱約見著一點怒火。
“有人動了我的陣法!”
她將那把舊劍往述戈懷裏一塞,頭也不回地快步朝那座矮山走去。
半個時辰前。
春和站在入山口前,第三次提議道:
“小少爺,若要去山上采藥,替那應仙長煉丹,何不等連仙長過來?由她帶著,也穩妥些。”
述星神情不悅。
“她與我,誰是少爺?”
“自然是您。”
“那便住嘴。”
“可……”春和鼓足勇氣道,“可現在您也知道了,連仙長並不像大長老所說的那般,為何不能請她帶路?”
依著述星的吩咐,他去找了不少弟子詢問當天的情況。
得到的答案莫不相同——
應觀鏡的傷與連漾根本沒半點關係。
不光如此,那些弟子在說起連漾時,眼裏的星星都快冒出來了。
還有好幾個弟子,拉著他不肯讓他走,非要和他聊聊連漾如何好。
半天的工夫,他已聽過不下三回,三年前連漾是如何在群魔圍攻之下死裏逃生的了。
關鍵是,每個版本還都不一樣。
聽他提起連漾,述星的臉色更加難看。
見此,春和及時噤聲。
述星這才開口:“我再問你,你說那人肩上受了傷,確定為真?”
春和愣了愣,才反應過來他說的“那人”是指連漾。
他道:“確實為真。我聽一些弟子提起,說連仙長十日前下山除魔,左肩被魔物打傷,至今都沒好全,隔一日便要去醫閣換藥。”
“知道了。”述星已開始合掌結印,“你便在此處耐心等著,我很快回來。”
隨他動作,兩股淡藍氣流從掌縫中淌出,兩相交纏,逐漸勾勒出一頭靈虎的模樣。
他那靈印結得精妙,春和無論看多少遍,都仍舊驚訝異常。
旁人皆知述星是醫穀醫仙的徒孫,卻不曉他最擅長的其實是馭靈術。
那靈虎通人性,半透明的身形直接穿過輪椅,將述星穩穩托起。
他盡力圈住靈虎毛茸茸的脖頸,側過頭同春和道:“在此處守好了。”
說罷,便馭使靈虎騰空,朝林間飛奔而去。
來前,述星就讓春和打聽過,說是這矮山裏的靈草最為豐茂。
他本還有些懷疑,但當接連看見幾簇長勢極好的寒草後,他才相信。
寒草對靈氣的要求極高,這不大的矮山上,放眼望去就長了好幾窩。
述星抿緊唇,馭使靈虎落地。
他原想去采寒草旁的一簇清霜子,可還沒伸手,方等靈虎落地,地麵就忽然劇烈顫動起來。
霎時間,烏雲陡聚,狂風四起。
幾道驚雷壓下,他的靈術竟失了效。
靈虎莫名消失,述星跌落在地,翻滾幾周,撞上一棵大樹。
背部撞在粗糲的樹幹上,震得他耳鳴頭昏、眼冒金星。
他喘了好一會兒氣,才勉強平複。
雙腿無力,他便隻能靠手扶著樹幹,勉強坐起。
述星心覺錯愕,但還是再度抬手結印,想要召喚出靈獸。
而無論他如何運轉靈息,都沒有效果。
嚐試幾次後,他抓下卷在發間的枯葉,狠狠往旁一擲,以此泄憤。
怎的不能使用靈術了?!
他向來驕縱,哪像這樣落魄過,不由心生惱意。
但不等他發脾氣,天上便落了雨。
起先隻是一滴兩滴的碎珠子,很快,就成了切不斷的銀線。
幾息的工夫,雨勢便堪比傾盆。
雷聲轟鳴,述星心知再待在這樹下會很危險,卻毫無辦法。
要他伏在地上爬,自然不願。
走,雙腿又是個廢的。
他被雨水澆了個透徹,無助間,一顆心漸被驚懼攫住。
那日他和述戈被魔物襲擊,也是這樣一個雷雨天。
雷聲滾滾,風雨晦暝。
那魔物刺穿了他的膝蓋骨,血水淌了滿地,而他卻連還手之力都沒有。
當日遇襲的場景不斷在腦中浮現,與現實交疊,述星的頭開始劇烈脹痛,渾身顫抖不止。
一如那天,現在的他也用不了靈力。
和任人宰割的廢物毫無差別。
述星緊抱起頭,臉色愈發蒼白,喉嚨裏擠過嘶啞微弱的哀叫。
他已分不清記憶與現實,隻覺自己身處噩夢,又變成了那個被魔物襲擊的幼童。
救不了自己,救不了述戈,也無人幫他們,隻能等待那魔帶走他的胞兄,再拿刀插進他的骨頭,廢掉他的雙腿。
疼!
頭疼,膝蓋骨更疼。
仿佛有人拿刀不斷翻攪一般,徹心徹骨。
誰能來救他?
述星被折磨得泄出一陣哭音,便再止不住了。
淚水順著慘白的臉頰滑落,聚在下巴尖兒上,再可憐兮兮地滑落,滴進水窪。
沒人救他。
他陷入絕望當中,指尖掐在臂上,已生挖出道道血痕。
恍惚中,他瞥見了一旁的尖銳石頭。
不作多想,述星忽然抓起那石頭,對準了自己的腿。
他已意識混亂,隻當自己和往常一樣又做了噩夢。
便想著砸毀這腿。
隻要先那魔物一步,砸爛這腿,他就能從噩夢中解脫了。
對。
隻要砸斷這腿,便好了!
述星高舉起手,再狠狠砸下。
但還未挨著腿,他就聽見一道聲音,刺破飄風,穿透急雨,落在他耳畔——
“樹底下那個,你是誰?”
述星猝然停住,緩抬起頭。
模糊雨簾中,他望見了一人。
那人嗓音輕靈,步伐也輕快,仿佛是生在這山野的精怪一般。
述星被雨打得睜不開眼。
既驚,又怕。
驚的是往常的噩夢中,並不會出現旁人。
可他更怕。
怕是那魔物的偽裝。
他竭力望著那人,想要看得更清楚些。
恰時,那人又開口了。
這回,他聽出了她語氣中的怒意——
“是你壞了我的陣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