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三章 長安危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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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允看了一下呂惠卿,笑道:“自然是將他們納入靜塞軍中,都是我中國人,哪有自相殘殺的道理。”
呂惠卿點點頭,道:“還算是有點良心。”
蘇允笑了笑,不再多管呂惠卿,隨即下令快速收攏人員,撤出晉州。
現在趁著消息還沒有傳開,要快速越過慈州回到同州,否則被堵在晉州,長安那邊可要出大事的。
蘇允一行帶著一眾俘虜快速行軍,呂惠卿跟在軍中觀察靜塞軍,這一觀察令他心生震撼。
他一路跟著太原軍從太原行軍至晉州,當然知道宋軍是什麽模樣,但今日看靜塞軍,總算是知道為什麽靜塞軍如此強大了。
靜塞軍的行軍過程之中,軍紀既嚴明,但既緊張又活潑,行軍路上雖然走得快,但一路上又是唱歌又是做遊戲的,唱的歌跟當下的歌不太一樣,歌詞很直白,但卻把軍中生活唱得很是詩意。
而遊戲則是一種傳遞信息的方式,前麵的人說出一件事,後麵的人跟著描述給下一個人,不過短短十餘個人,消息便已經是改頭換麵,跟前麵的消息已經是截然不同的兩個消息,傳完一對比,全員都要哄然大笑。
而做遊戲過程,行軍速度亦是沒有耽誤,但每個人都十分開心,全無壓抑疲倦的模樣。
呂惠卿似乎是有些明白了靜塞軍為什麽這般強大的原因了。
這蘇允是當真有一套,在這種方式之下,士兵們是快樂的、樂觀的,是主動的,是上進的。
而途中的飲食等等,亦是看出來不同之處,所有的士兵包括將領,甚至連那蘇允,都是跟士兵吃一樣的東西,大家蹲在一起吃,全無上下級之分。
這一幕令得呂惠卿深受震撼。
在宋軍之中,上下等級森嚴,別說蘇允這樣的軍中元帥,就算是一個小小都頭,都是要吃小灶的,哪裏會跟大頭兵一起。
但看著靜塞軍的模樣,士兵全無意外,想來這也不是第一次,甚至可能並非在行軍路上不得已為之,可能在延安府的時候亦是如此。
呂惠卿深受震撼,他自然明白不患寡而患不均的道理,也知道這樣做對軍隊戰鬥力的提升有多大,但他又明白,知道是一回事,但想要做到又是一回事。
那些將領難道不明白要提升戰鬥力需要尊重士兵,需要跟士兵同食同寢嗎?
他們沒有不明白的,但能夠做到的又有多少人!
蘇允此人,果然是野心極大啊!
蘇允一行因為行動非常迅速,在消息還沒有傳開的時候,便快速穿過慈州回歸同州。
此次蘇允帶著三千騎兵,奔馳數百裏,一舉擊潰太原軍,甚至將呂惠卿俘虜帶回,完美的達成此次的戰略目標。
作為此次援軍之中最為強大的太原軍被蘇允一舉擊潰,大宋朝廷對長安的支援目的基本算是以失敗告終。
消息傳出,折可適的折家軍頓時不敢再前進,而是就地駐紮,等候朝廷下一步的消息。
而從洛陽出發的禁軍原本已經快要進入陝州,聽說太原軍在晉州被擊潰,聞言趕緊退到孟津,再也不肯前進。
……
汴京。
紹聖元年的春天亦是意氣風發的官家趙煦的春天。
雖說這個春天整個汴京城因為高太後的喪事不得舉辦各類慶典活動,但對於趙煦來說在,這個春天是明媚的,是自由的。
長久壓在他頭上的高太後這座大山,終於垮塌了,而現在的他,有程門八子輔助,已經是牢牢掌控著朝政。
而朝廷上的元老們,雖然還在政事堂裏麵,但是手中權力已經被趙煦漸漸剝奪。
什麽叫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遍長安花,以前的趙煦不太懂這個道理,但這個春天他卻是明白了。
他甚至明白了為什麽以前父皇在世的時候那麽喜歡上朝,那麽喜歡批閱奏折,無他,因為當手上掌握著無上權力的時候,工作便不再是無趣的,而是充滿樂趣的。
他大約是不知道後世的一些企業的老板高管亦是如此,那些老板高管大多都是工作狂,不為別的,就是因為他們手中掌握著權力,可以支配別人。
趙煦不知道,但這不妨礙他也成了一個熱愛工作的工作狂。
當然,他的身體並不太好,沒有辦法如同他的工作狂父親那麽拚命,但亦是讓朝堂上下的官員也都知道,當今官家亦是個兢兢業業的好皇帝。
最近趙煦的主要工作重點主要是三個,一個是恢複新法,第二個是借助恢複新法,將原本的新黨一一召回朝堂,當然,章惇這種與蘇允關係密切的人自然不在其列,第三便是關注西北戰事。
趙煦通過恢複新法,不斷將一些自己信任的可用之人調回京中,安插進各個崗位之中,如此一段時間下來,他感覺整個汴京都已經在他的掌控之中了。
而新法也被一一恢複,朝廷的國庫又漸漸有充盈的跡象了。
尤其是冬天春天期間,那地窖子的反季節菜熱銷期間,每天給朝廷增加的收入,連趙煦都忍不住心跳加速。
一個冬天下來,一個小小的地窖子竟然讓國庫增加了千餘萬貫的收入!
近些年來,地窖子的數量增加很快,汴河兩岸基本上都被開挖成地窖子,供應也不再隻有汴京,而是沿著運河兩岸一路發售,因此雖然單價有所降低,但銷售額總量卻是大幅增長的。
在這麽多錢財入庫的時候,趙煦的情感是很複雜的,當下朝廷單項最大的收入,竟然是那個逆賊造就的!
不過總得來說,還是喜大於憂的,畢竟善財難得啊!
在朝政穩固,國庫漸漸豐盈的時候,趙煦覺得世界很美好,覺得一切都在握了。
這一日,趙煦又是早早起床,先是稍微鍛煉,隨後吃了早餐,便興衝衝上朝去了。
以前的他視上朝為苦差,但現在的他認為,沒有比上朝更加有意思的事情了。
響鞭淨塵。
百官靜寂。
趙煦端坐。
心滿意足。
——再也不用看百官的屁股了!
聽著朝廷重臣們紛紛匯報近日重要事宜,趙煦時不時發表一下意見。
嗯,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然則在祥和之中,忽而有匆匆腳步聲傳來,殿外有人狂奔進來。
趙煦頓時心中一跳。
卻是有禁軍帶著小黃門狂奔而來,趙煦眼神一眯,看到小黃門手上捧著一封專用軍書,頓時心裏一抽:是西北戰事!
“陛下!西北緊急軍情!”
此言一出,趙煦霍然起身,正要命其匯報,程頤卻是立即出列,道:“官家,軍情緊急,可先退朝。”
趙煦頓時反應了過來,趕緊與當值宦官看了一眼,宦官趕緊響鞭,道:“無事退朝!無事退朝!”
百官們亦是好奇,在作揖之後卻是磨蹭著不走,趙煦趕緊退出殿堂,隨後才接過軍書看了起來,這一看,頓時小臉都白了。
程頤見趙煦臉色發白,趕緊接過一看,頓時一個踉蹌,隨即大聲與宦官道:“立即召集政事堂宰執!樞密院諸公!兵部諸公!三司諸要員!前去崇政殿候著,等候官家接見!”
宦官火燒了屁股匆匆而去。
程頤一把扶住了趙煦,壓低聲音沉聲道:“官家,當下多事之秋,須得鎮定自若!天大的事情,自然有朝廷諸公在!您先不要發表意見,等候諸公闡述,之後再乾綱獨斷不遲!”
趙煦還是年輕,一下子心神都僵住了,被程頤這麽一提醒,這才算是緩了過來,他一把反手抓住了程頤,道:“夫子!你幫我把把關,記得提醒朕!”
程頤趕緊點頭道:“官家放心,臣自會輔助好您!官家要須得謹慎一些,此次呂惠卿大敗,長安危矣,官家須莫要過於乾綱獨斷,讓朝堂諸公做主!”
趙煦聞言看了程頤一眼,隻見程頤神情焦急,頓時明白了過來,程頤的意思是:長安可能要陷落,官家您可別將什麽事情都往身上攬,否則到時候您的威望就要大大受損啦!
趙煦想要說話,但終究是沒有說出來。
趙煦抵達崇政殿時候,發現已經是濟濟一堂,當頭的乃是尚書左仆射範純仁,落後半步的乃是尚書右仆射曾布,不過範純仁雖然算是首相,但擔任的卻是門下侍郞,而曾布反而是中書侍郎。
範純仁因為在撤簾之中得了首功而當上首相,但權力卻不如曾布,在有心人看來,自然是因為範純仁隻是懸崖勒馬而已,人家官家可是記著以前範純仁等人與高太後鉗製他的事情!
而曾布乃是中書侍郎,應該算是掌握著最大的權力,但所有人都知道,當下最受官家倚重的反而是參知政事程頤。
如今的程頤權力滔天,因為不僅程頤自己已經是官家身邊最為親近的大臣,而且他教出來的學生也盡皆被重用,其中最為出色的八個弟子,人稱程門八子,全都是領著要害部門,尤其受官家看重。
除了這三人,還有一人亦是站在前頭令人不敢忽視,此人便是樞密使蔡卞。
後麵則是兵部、樞密院、政事堂等要員,程門八字有數人在場。
趙煦掃了一眼,便大步走到當中椅子坐下,隨後招呼眾人道:“事情緊急,客套話就不要說了,大伴,將軍情給諸公看看,朕便直接說了。
呂知州率領三萬太原軍救援長安,駐紮晉州,準備強攻蒲津渡時候,讓叛賊蘇允破於晉州,當下環慶軍不敢越雷池一步,不敢進長安。
而洛陽出發的禁軍則是止步於孟津,也就是說,現在三路援軍一路被擊潰,兩路則是裹足不前,長安已經是孤軍矣!長安危矣!”
趙煦這番話說得又急又燥,用開封官話劈裏啪啦一頓說,好在在座重臣大多在汴京生活多年,這才算是聽懂了趙煦的話語。
等他們反應過來,一個個驚呼出聲。
“什麽!呂公的太原軍竟然被破!那呂公還帶了多少人繼續抵抗?能不能繼續前進長安?”
範純仁驚道。
趙煦聞言臉上怒色顯現,道:“繼續抵抗……哼!連他自己都讓蘇允給俘虜了,哪還有人繼續抵抗!”
此話一出,崇政殿內,眾人聞言皆倒吸一口涼氣,麵麵相覷,一時竟無人敢出聲。
範純仁踉蹌半步,手扶桌案才勉強站穩,顫聲道:“呂公竟遭此劫……三萬太原軍,竟全軍覆沒?”
樞密使蔡卞皺眉翻看軍報,忽道:“報中言蘇允僅率三千騎兵擊潰太原軍,這……怎可能?
太原軍可是三萬大軍!十倍於那叛賊,怎麽可能這麽輕易便敗了,還讓人連主帥都給俘虜了?”
殿中重臣紛紛望向軍報,神色各異。
曾布撫須沉吟:“靜塞軍戰力強悍早有耳聞,然以三千破三萬,怕是除了兵鋒銳利,亦有謀略使然。
呂公雖善治郡,卻未必長於戰陣啊。”
程頤目光沉沉,掃過眾人後轉向趙煦:“官家,當務之急是籌謀長安救援之策。
折家軍與禁軍雖駐足不前,但仍可調集其他軍馬……”
話未說完,卻被趙煦打斷:“調兵?談何容易!陝西路本就兵力吃緊,且蘇允此番擊潰太原軍,怕是早已布下防線,阻我援軍西進!”
範純仁忽然挺直腰背,朗聲道:“陛下,老臣請命親赴西北,重整援軍,必保長安無虞!”
曾布卻輕輕搖頭:“範公忠勇可嘉,然西北局勢錯綜複雜,非有知兵之人不可為。”
他目光轉向蔡卞,“蔡樞密久在樞密院,熟知邊軍部署,或許……”
蔡卞尚未開口,程頤已搶先道:“不可!蔡樞密需統籌全局,豈可輕動?
依臣之見,可急調種氏部從馳援,種家將久戰西夏,定能與蘇允一較高下。”
蔡卞聞言皺眉道:“種氏已經是青黃不接矣,種諤一輩或死或老邁卸任,下一代就一個種樸還算能用,但亦是被那蘇允所俘獲。
倒是種記老將軍有兩個麒麟兒,一個種師道,一個種師中,也算是有幾分才能,不過年紀太輕,難以擔當重任,當一偏將可以,當一主帥卻是遠遠不夠,還得有持重老臣坐鎮才行!”
程頤道:“蔡樞密忘了一人,便是那種診老將軍。”
蔡卞聞言愣了愣道:“種診老將軍年邁卸任……怕是難以應對如此激烈之戰鬥。”
程頤搖頭道:“這種戰役,要的是知軍事能統籌,又無須他親自上陣年紀大一些,又有什麽所謂?”
此話一出,蔡卞無話可說,或許有話想說,但攝於程頤如今權勢,不敢說而已。
趙煦盯著殿中燭火,見其他人良久沒有說話,方道:“就依程卿所言,重新啟用種診老將軍,著其率部星夜兼程,務必在五日內抵達長安。”
他頓了頓,聲音低沉,“若長安有失……朕有何麵目見列祖列宗!”
說罷,猛地起身,袍袖掃得案上茶盞跌落,碎瓷聲中,眾人皆感一股重壓撲麵而來。
崇政殿外,春寒料峭,簷角銅鈴被風吹得叮當作響。
殿內燭影搖紅,眾臣仍在激烈爭論糧草調配、防線布防之事。
唯有趙煦望著殿外暮色,想起高太後臨終前那句“守成不易,需慎用新人”,此刻竟在心底泛起一絲苦澀。
他握緊拳頭,指甲幾乎掐入掌心。
蘇先生啊蘇先生,朕定要讓你知道,這大宋的江山,絕非你一人可撼動!
是夜,汴京城落了春雨,細密如絲,卻似有萬千愁緒纏在其間。
趙煦批完最後一道調兵旨意,忽覺喉間腥甜,忙以帕子掩口,指縫間竟染上幾點嫣紅。
一旁宦官見狀欲驚呼,卻被他死死瞪住:“休要聲張。”
說罷,將帕子揉成一團塞進袖中,望向窗外雨幕,眼神漸冷。
這一場君臣博弈、家國存亡的大戲,才剛剛拉開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