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4章 持劍經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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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過玄武門時,有內侍來報,說李義府和張柬之求見。
李治當即來到甘露殿,傳二人覲見。
敘禮畢,李治問起兩人來意,張柬之拱手道:“回陛下,臣和李侍郎聽說您準備更改兵製,將府兵改為募兵,特為此事而來。”
上次神龍殿與武將們商議後,李治便公開了此事。
他也猜到肯定會有文官來質疑此事,隻是沒想到,最先來找他的竟是張柬之和李義府。
李治道:“不錯,朕確有此意。”
張柬之道:“陛下,臣以為要更改兵製,就有一個問題需要解決。”
李治道:“什麽問題?”
張柬之道:“財政問題!募兵需要朝廷撥發軍餉,大幅增加財政支出,倘若國家再發生災害,國庫就將入不敷出!”
李治隻好耐著心,將跟武將們說的那一套理論,又拿出來跟張柬之說了。
然而,張柬之卻並沒有武將們好忽悠,他一眼就看出了問題所在。
“陛下,看起來是將府兵的稅收,轉化為俸祿發下,然而臣計算過,府兵一戶一年的稅收,要遠遠少於募兵的一年俸祿。”
“另外,每一名府兵,一年有八個月的時間可以參加農事,幕兵卻需要全年戍值,國家的產出並不會增加。”
李治聽了這番話後,不怒反喜,臉上露出讚賞之色,道:“張卿,這一點是你想到的,還是李卿想到的?”
張柬之與李義府對視一眼後,說道:“回陛下,是李侍郎將此事告訴臣,我二人商議之後,一起想到的。”
李治道:“你說的不錯,府兵改為募兵後,朝廷財政支出確實增多,每年農事產出也會減少。”
張柬之不解道:“既是如此,陛下又為何要更改兵製呢?”
李治緩緩道:“柬之,你覺得府兵製的基礎是什麽?”
“田製。”
“不錯,府兵製的根基就是百姓有田。那你覺得租田製能夠持久嗎?”
張柬之想了想,道:“以臣拙見,古往今來,從未有哪一項製度,能夠永恒持久。”
李治道:“說的很對,眼下府兵製確實很好,可這個製度與田製關係太密切,以後隻要田製崩壞,府兵製也會瓦解,到時怎麽辦呢?”
張柬之道:“臣相信就算租田製出現問題,將來也能找到新的善政代替,不必過於擔心。”
李治搖頭道:“曆朝曆代,土地兼並,都是一個不可逆的過程。縱有能臣提出善製,也隻能從稅製方麵想辦法,卻無法再重新分配土地。”
土地兼並,其實就是財富從窮人向富人轉移的過程。
富人掌握權力和話語權,就算是君王,也很難將他們到手的蛋糕,再分配給普通人。
李治當初將均田製改為租田製,就遇到很大阻力,這還是初唐時期,均田製沒有破壞的情況。
若是中唐時期,他再這麽幹,隻怕皇位都坐不穩當。
這個話題,已經涉及到王朝存續,是每個君王的敏感問題,張柬之也不敢繼續深入,隻說道:“臣以為應先做好當下,接下來,才去考慮將來。”
李治道:“你說的當下,是募兵製帶來的問題?”
張柬之道:“正是。兵製改革,眼下並無好處,反會增加國家財政負擔,降低產出,臣懇請陛下收回成命!”
語畢,跪倒在地。
李義府小心翼翼的打量李治的表情,見皇帝一言不發,不由替張柬之捏了把汗。
李治目視著張柬之,過了半晌,緩緩道:“張卿,你可知道,眼下駐紮倭國的是哪一支軍隊?”
張柬之道:“臣不知。”
李治道:“是羽林衛。你可想過,如果是府兵駐紮在此處,每次換防會多麽不容易,還可能遇到海浪。”
“而募兵卻可以長期駐守,幫助朝廷在倭國開礦,這些礦產產出,一年可以增加多少收入,你知道嗎?”
張柬之道:“臣知道。”
李治一愣:“你知道?”
張柬之道:“臣找戶部仔細核查過,隼州一共兩個金礦,一個銀礦,再加上石見銀礦,一年增加的產出,大約三十萬貫錢。”
“羽林衛的俸祿是每年三十八石粟米,十二匹布,折合銅錢八貫左右。一戶四口人家,一年稅收加起來是一貫左右,故而一個府兵轉為募兵,一年朝廷要多支出七貫錢。”
“朝廷府兵目前有六十八萬左右,全部加起來,一年財政支出,要增加四百七十多萬貫,扣去增加的三十萬貫產出,一年國家需得多增加四百四十萬財政支出。”
李治聽完後,徹底怔住了。
他猜到募兵變成府兵,會多花不少錢,卻沒想到這個數量如此驚人。
就算將來打下倭國全境,將倭國當做大唐的礦地,增加產出,隻怕也養不起這麽大一支軍隊。
張柬之接著道:“要解決這個問題,眼下有兩個辦法。”
李治道:“講。”
張柬之道:“第一,可以降低士兵俸祿。第二,可以削減軍隊數量。”
李治聽完後,陷入沉思。
降低俸祿不可取,削減軍隊,倒是可以考慮,唐軍六十多萬府兵,其實戍值的隻有二十多萬,要不要削減到二十萬呢?
可如此一來,隻要打一場大的敗仗,國家就會出現兵員危機。
以後的新兵不會再像府兵一樣,具有一定的軍事素養,唐軍戰力就會青黃不接。
不得不說,府兵確實有很大的優勢,這一瞬間,李治內心都產生動搖了,要不要同時采用府兵製和募兵製,維持一種平衡呢?
這種動搖也隻產生一瞬間,很快便消去。
養六十萬常備兵,確實很燒錢,但將來要想控製西域、甚至中亞,這六十萬的常備軍就必不可少。
通過軍隊,完全控製絲綢之路,繼續發展商業和貿易,就會為國家產生新的產出,持劍經商,就能產生良性循環。
況且府兵向募兵的轉換,原本就是一個漸進的過程,屬於可控範圍。
隻要能利用這些募兵,不斷增加國家產出,再利用產出,轉換新的募兵,就能解決問題。
想到此處,李治心中一定,道:“卿不必多言,朕自有分寸。”
“可是陛下……”
張柬之還要說話,李治打斷道:“張卿,你解決問題的思路,朕以為有問題。”
張柬之愣道:“臣不明白。”
李治道:“府兵轉化為募兵,確實多花錢了,但你不能總想著節省開支,來應對這筆額外支出。而是應該想一想,如何增加國庫收入,來彌補開支。”
張柬之沉默了,他確實沒朝這方麵考慮過。
李義府微微一笑,道:“陛下之言,讓臣豁然開朗,臣和張侍郎回去後,一定竭盡全力,想出更好的辦法,替陛下分憂。”
李治揮手道:“很好,你們回去慢慢想吧,朕相信以你們的才智,一定能想到解決方法。”
張柬之見此,也隻好拱手道:“臣領旨。”與李義府一起告退。
四月下旬,兩輛馬車從安上門駛出皇宮,朝著新城公主府而去。
今天又是兩位小公主出宮與蕭庶人見麵的日子。
以往兩人都是坐一輛馬車,然而自從武敏之加冠禮那天,高安公主和義陽公主便打起了冷戰。
高安公主那天參加加冠禮,本想交一個朋友,結果發現前往武府的少女,都是去過皇宮的世家女眷。
其實這也正常。
每次入宮的命婦都是武皇後請的,加冠禮的女眷,也是武府請的,所以這兩批人高度重合。
高安公主頓時覺得無聊,就提前和李吉回宮了。
她這一趟玩的一點都不開心,義陽公主卻正相反,回到宮中時,滿臉笑容,顯得非常愉快。
高安公主就更生氣了,又問她去了哪裏,義陽公主還是不肯說,高安公主就不跟她說話了。
新城公主住在興道坊,與朱雀門就隔了一條大街,兩人的馬車很快來到公主府。
新城公主為了方便她們母女見麵,專門在府中東南位置準備了一間大屋,可以讓她們不受打擾的說話。
蕭庶人已經提前來了,正在屋中等候。
她見兩個女兒來了,便朝她們微笑著招了招手,讓她們在自己旁邊坐下。
經曆最容易改變人。
自從蕭嗣業死了後,蕭庶人也徹底死了回宮的心,專心修道。
結果因禍得福,讓她感覺到了久違的精神放鬆,心態愈來愈平和,倒真像變成一個道姑了。
她拿出自己親手做的點心,喂給女兒吃,又將自己新縫的兩塊手帕,給她們一人送了一個。
很快,蕭庶人就察覺到不對勁,問道:“你們倆怎麽了,為何都不跟對方說話?”
高安公主就等著她這句話呢,心中委屈頓時大爆發,抱住蕭庶人的胳膊,嗚咽道:“阿娘,阿姊欺負我!”
義陽公主皺了皺眉,沒有說話。
蕭庶人瞥了義陽公主一眼,輕輕揉著高安公主的後背,微笑道:“傻孩子,你阿姊最疼你了,怎麽會欺負你呢,是不是有什麽誤會。”
“才不是誤會……”
高安公主仰著小臉,一邊流著淚,一邊抽抽搭搭的將事情跟蕭庶人訴說了。
蕭庶人看向大女兒,並不去責怪她,隻笑道:“華兒也長大了,都有自己的小秘密了,是不是連娘也不能說?”
義陽公主臉色微紅,低聲道:“阿娘,其實也不是什麽秘密,就是有一次,孩兒去蓬萊殿時,看到一首詩……”
高安公主見她開始交代,立刻就不哭了,趴在蕭庶人懷裏,側頭望著義陽公主,聽她說話。
義陽公主接著道:“那首詩作的很奇怪,我就問徐姨娘,是誰作的,徐姨娘說是她的侄女所作。”
徐槿的侄女,也就是徐齊聃的女兒,前年徐槿封賢妃時,徐齊聃就被李治召回了長安。
高安公主道:“你那位朋友,就是徐姨娘的侄女?”
義陽公主“嗯”了一聲,道:“她叫徐圓嬡,比我大一歲,我當時見她小小年紀,就能作詩,起了勝負心,就也作了一首詩,讓徐姨娘送過去,給她瞧瞧。”
“她瞧見我的詩詞後,又給我寫了一封回信,對我的詩詞讚賞有加,我也回了一封信,說她的詩詞也不錯。就這樣,我和她經常寫信。”
“她告訴我說,她加入一個女子棋社,裏麵都是跟我年紀差不多的女子,大家聚在一起,下棋作詩。我聽了後,好生羨慕,就想著哪一日也去棋社瞧瞧。正巧那日父親允許我們出宮,我就趁機去了。”
高安公主聽了後,拍手笑道:“真好玩!你怎麽不告訴我?”
義陽公主斜了她一眼,道:“我就知道,告訴你後,你一定要吵著一起去,那還不讓人笑話。”
“我怎麽就讓人笑話啦!”高安公主忿忿的望著她。
義陽公主道:“你可知宮外對我們的評價嗎?”
高安公主愣了一下,搖了搖頭。
義陽公主道:“宮外的人都在流傳,說我擅長詩詞,你擅長曲樂,我們這兩位深宮公主,都溫文爾雅、知書達理呢。”
高安公主聽了此話後,小臉紅了一下,她自然知道自己與溫文爾雅四個字,扯不上一個銅板的關係。
義陽公主道:“我這是為你好,免得讓她們瞧見你原型,豈不是被她們暗暗笑話你?”
高安公主腦中忽然“轟”的一下炸開了。
她突然想起來了,每次宮外命婦帶著一些同齡少女入宮時,總有人用奇怪的目光望著她,似乎在憋笑。
上次去武府也是!
原來是她們發現自己與傳聞不符,所以才笑話自己!
“阿娘,外麵真的是這樣傳我和阿姊嗎?”高安公主睜著大眼睛問。
蕭庶人柔聲道:“傳了也沒什麽,阿娘覺得你現在的性子挺好呢。”
高安公主揮了揮小拳頭,叫道:“是誰在宮外瞎傳這些流言,這不是害我嗎?”
義陽公主掩嘴一笑,道:“傳這些話的,就是你最喜歡的吉阿兄哦。”
高安公主呆愣道:“他怎麽能這樣?”
義陽公主笑道:“他逢人就誇上你幾句,時間久了,就傳出好名聲了。要怪也隻能怪你自己不爭氣!”
高安公主捂著臉,趴在蕭庶人懷裏,羞得說不出話了。
義陽公主朝蕭庶人問道:“阿娘,阿兄已經開府一個多月了,他可去瞧過你嗎?”
蕭庶人搖了搖頭。
義陽公主哼道:“他可越來越不像話了。”
蕭庶人忙道:“別怪他,陛下未有旨意,他也不敢隨便來看我。”
義陽公主道:“阿娘有所不知,他出宮之前,就已經不對勁了,成日裏隻知道鬥蟲,也不問你的情況,我們去找他,還被他趕出來。”
高安公主抬起頭,道:“阿娘,是真的,阿兄最近變化好大。”
蕭庶人黯然道:“是我對不起他,也對不起你們。”眼眶微紅。
兩姐妹見她快哭了,都不敢再提李廉了,趕忙說起一些有趣的事來。
三人一直聊到酉時四刻,新城公主命人送來飯菜,她們便一起在屋子裏用食。
過了戌時,蕭庶人便催促她們趕緊回宮,兩女又挨了一刻鍾,才依依不舍的跟母親告別。
她們先去後堂,準備跟新城公主打一聲招呼再回宮,不料在走廊上遇到了長孫詮。
隻見長孫詮穿著一身官服,一副匆忙的模樣,迎麵而來。
義陽公主覺得奇怪,問:“長孫姑父,這麽晚了,您還要上衙嗎?”
長孫詮臉色不太好,勉強擠出一個笑容,道:“城中出了點事,我去處理一下。”
說著,大步離去。
兩女很快來到後堂,向新城公主告別,卻發現新城公主的表情,也不太好。
“姑姑,出什麽事了嗎?怎麽您和姑父都這幅模樣?”高安公主好奇的道。
新城公主皺著眉道:“大慈恩寺出了事,有人想要對代國夫人不利,駙馬身為雍州長史,自然要去瞧瞧。”
高安公主吃了一驚,代國夫人就是楊夫人,武皇後生母,勉強也算兩人的外祖母。
誰都知道武皇後對楊夫人極為孝順,是誰這麽大膽子,敢冒犯楊夫人?
她正要再問,新城公主擺手道:“行了,天色已晚,你們趕緊回去吧,免得兄長擔心。”
兩人見她表情嚴肅,隻好點了點頭,乘坐馬車,朝皇宮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