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合簡單的翻閱書籍，封麵寫著《草木鳥獸蟲魚疏》。
    裏麵的內容大多與中醫問藥有關，涉及方方麵麵，大夫前麵似乎就是在翻閱關於蟲的篇章。
    楊合沒有來得及深究，跟隨沈捕頭返回衙門。
    一路無言。
    衙門略顯蕭條，幾間房屋已經非常老舊，青磚覆蓋著苔蘚，縫隙中長出一圈圈生長的藤蔓，開出的花蕊中心也有旋渦。
    隻有賬房迎接眾捕快，得知屍體死於蝸病後，招呼都不打的匆匆離開，生怕因此染上蝸病。
    沈捕頭也不在意，從岔路來到位於後院的義莊。
    義莊旁立著用來焚燒屍體的火爐，由一名老捕快看守，正有螺旋狀的黑煙從中徐徐上升。
    黑煙有規律的自轉，逐漸在上空形成旋渦。
    楊合注意到，火爐旁的草木扭曲得更加誇張，隻要眼睛睜開就無法避免直視到旋渦。
    腸胃不斷攪動，已經開始蔓延到五髒六腑。
    沈捕頭臉色凝重，“老金，昨日的兩具屍體還未燒完嗎？”
    老捕快走上前來，冷汗已經浸濕衣袍，渙散的眼珠在無意識自轉，“先前一直點不燃，用掉兩三斤幹草才讓火旺起來。”
    “真邪門！！”
    沈捕頭暗罵幾聲，轉身與楊合說道：“我今晚也留在義莊，就不信屍體會……”
    話還沒說完，火爐內傳出一聲聲悶響。
    咚咚咚。
    就像是有人在試圖逃出來。
    眾人見狀不寒而栗，幾息後敲擊聲又戛然為止，火爐冒出的黑煙不再自轉，一切歸於平靜。
    “沈…捕頭，你說我們還需要搬到義莊嗎？”
    “屍體都活了啊！！”
    “反正我不留在義莊，一不小心性命就得白白付出。”
    “百草堂的大夫說得沒錯，蝸病哪裏是什麽頑疾，肯定和邪祟有關，延曲鎮遲早出事！”
    楊合暗自咋舌，蝸病比想象中更加可怕。
    靈視所見，屍體壓根沒有化鬼的趨勢，偏偏能活過來，蝸病的源頭到底是啥鬼玩意？
    沈捕頭一咬牙，不顧延曲鎮曆代的規矩。
    “看來屍體確實不能留在義莊過夜，老金，火爐裏還能不能塞下兩具屍體？”
    “可以是可以。”
    老金遲疑道：“但我怕木柴不夠，蝸病屍體燒起來太費勁，平常十具屍體都已經足夠了。”
    沈捕頭不再糾結，用紅繩黃紙捆住屍體。
    隨即兩具屍體一前一後扔進火爐，爐內火苗肉眼可見的銳減大半，冒出的黑煙開始加劇。
    黑煙旋渦有規律的蠕動著，宛如天空中橫臥一副腸胃。
    沈捕頭抬眸幾息，隻感覺臉龐隱隱發熱，腸胃略有不適，連忙與旁人說道：“吳江，今晚你辛苦些，帶上兩人搬運木柴。”
    “好，事不宜遲，我們立刻出發。”
    吳江帶著兩人急忙離開，獨留四人看守火爐。
    他們不斷往裏麵添柴，勉強維持著平衡，能看到藥童屍體正逐漸溶解，李氏屍體略帶焦黑，唯獨陳屠戶屍體毫無變化。
    眾捕快難掩的焦慮，都不敢想象木柴燒完的後果。
    此刻天色漸晚，陰雲遮蔽月光，大部分房屋已經提前熄燈，衙門陷入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
    楊合靈視暴漲，腸胃跟著頻繁的蠕動。
    不過在盡量錯開旋渦後，蝸病沒有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他以小解為理暫離火爐，溜進義莊內探查一番，裏麵沒有容納屍體，但台麵留有幹枯的粘液。
    粘液形成一個個旋渦。
    可以看出延曲鎮的蝸病還未爆發，總共屍體隻有六具，隻是潛在的病人或許成百上千。
    楊合坐回火爐旁，主動詢問道：“沈捕頭。”
    “恩？怎麽了？”
    楊合對上沈捕頭的目光，後者似乎在忍耐疼痛，長時間接觸旋渦，怎能不沾染蝸病。
    沈捕頭作為主心骨，隻能盡量壓住症狀。
    “宋府真有仙師嗎？長什麽樣子的？”
    “其實…我沒見過，但仙師確有其人，當時他在屏風後麵，所以看不清楚長相。”
    沈捕頭神情變得嚴肅，“仙師答應我們的，最多三日就會賜予解除蝸病的符水，到時延曲鎮便恢複如初，你不用擔心的。”
    楊合繼續追問道：“屏風後麵應該也有個大致吧，仙師有什麽超乎尋常的特征嗎？”
    “特征……”
    沈捕頭笑著說道：“腦袋大算不算特征，仙師麵如滿月，呼吸間有絢爛靈光在口鼻吞吐。”
    “麵如滿月。”
    楊合微微搖頭，如此一來應該不是自己熟知的闡教弟子，甚至宋府仙師很可能來自截教。
    “延曲鎮會不會是此人的手筆？”
    “不一定。”楊合打消念頭，截教有教無類，確實有很多邪門外道，但心性都是幹脆了當。
    就算要血祭延曲鎮，也不可能刻意折磨凡人。
    沈捕頭不斷重複仙師確有其人。
    楊合沒有反駁。
    沈捕頭已經把仙師當作救命稻草，除非有確鑿的證據，否則潛意識會生出無數個理由找補。
    楊合再次翻閱草木鳥獸蟲魚疏，其中一頁不禁吸引注意。
    紙張有指甲劃出的痕跡，還有點點血跡。
    楊合瞳孔地震，上麵的一句話語平平無奇，但結合蝸病，卻能得出一個細思極恐的猜想。
    ‘蟲類一生，需經曆蟲卵、幼蟲、蟲蛹、成蟲。’
    大夫食指沾血寫得注解是，‘沒想到，人亦如是也。’
    楊合第一反應覺得荒謬。
    蟲卵對應著懷胎，幼蟲勉強可以對應著孩童，但蟲蛹呢，明顯不可能和老人牽扯上。
    不過轉念一想，如果幼蟲對應著活人呢？
    蟲蛹對應著屍體。
    成蟲對應著死後從屍體中誕生的邪祟。
    “蝸病的最後階段，很可能會有東西破蛹而出！！！”
    楊合念頭剛生出，爐內再生變故，陳屠戶屍體猛地一動，雙腿竟然向著身後一點點卷曲。
    然後是脊椎、手臂、脖頸。
    哢哢哢。
    骨骼碰撞的聲響絡繹不絕，令人毛骨悚然。
    相比其餘屍體化作逆時針的旋渦，陳屠戶是順時針，因為皮膚拉伸的緣故，眼睛大睜著。
    火焰逐漸熄滅，冒出的旋渦黑煙距離地麵越來越近。
    老金驚恐萬分，張大嘴巴卻說不清楚一句話，眼睜睜看著旋渦一點點映入自己的腦海。
    “加…加柴啊！！！”
    沈捕頭不顧腸胃劇痛，把成捆的木柴從出風口扔進火爐，其餘人連忙將義莊的家具搬來。
    火焰勉強不過半米，陳屠戶屍體清晰可見。
    屍體咧開嘴巴露出誇張的笑容。
    楊合再次聽到陳屠戶熟悉的呢喃：“洄渦！洄渦！！世間所有都具備洄渦，隻要參透洄渦就能長生不老，就能成仙得道！”
    沈捕頭注意到楊合若有所思的盯著火爐。
    “楊合，千萬別停，火勢一弱屍體就得脫困。”
    他表情無比絕望，不止是因為詭異莫名的屍體，更是因為自己體內的旋渦已經轉動起來。
    每轉動一圈，距離死亡都會更進一步。
    “義莊裏的棺材統統給我拆掉，應該能堅持到吳江他們運送木柴回來，大家加把勁！！”
    “沈捕頭，來不及了。”
    楊合沉聲說道：“對他而言，破蛹已經是板上釘釘。”
    “什麽？”
    陳屠戶屍體在火焰的炙烤中變得焦褐，形似蟲蛹，陰氣瘋狂灌輸其中，接著哢的一聲。
    眾人迷醉的愣在原地，根本無法抵禦旋渦的吸引。
    屍體裂成兩半。
    一隻無殼的巨型蛞蝓正在爬出，從向外延伸的眼珠能看出陳屠戶幾分眉宇，其餘早已非人。
    剛誕生，蛞蝓便足以媲美尋常厲鬼。
    咚。
    火爐的鐵門被撞開，蛞蝓緩緩向著一動不動的幾人而來。
    他們意識尚存，卻無法控製身軀，隻能任憑代表著旋渦的怪物靠攏，吞沒掉自己。
    楊合頭皮發麻。
    凡人受到未知影響，竟然會淪為如此不可名狀的邪祟。
    他能感覺到生機流逝，幹脆直視蛞蝓，促進自己體內旋渦的誕生，想要借此搞清楚背後的存在。
    五髒六腑劇痛，接著血管經絡也被牽扯著轉動。
    血液開始不受控的逆流。
    “感覺像是…在入門某類修行法？”
    楊合悶哼一聲，三把陽火搖搖欲墜，伴隨陰氣的灌輸，腸胃間孕育出一條狹長蛞蝓鬼。
    蛞蝓鬼盤踞成旋渦狀，吸引著外界陰氣入體。
    巨型蛞蝓見到楊合麵露不可思議。
    “我…才是成仙得道，你分明是投機取巧，不可能的，我已經領悟洄渦中的浩然大道。”
    愣神的片刻，黑煙旋渦已經籠罩住巨型蛞蝓。
    準確來說，楊合同樣在黑煙旋渦的範圍內，體內的蛞蝓鬼瘋狂掙紮，撕裂著一寸寸的血肉。
    “我咋感覺，像是蛟龍化為真龍需要曆經雷劫？”
    “洄渦不會允許殘次的成蟲出現。”
    “媽的！！”
    巨型蛞蝓從尾巴開始自轉，在慘叫中被擠壓，血水噴湧，很快便形成拳頭大小的肉球。
    邪祟死得不能再死，獨留癱軟在地的眾人。
    楊合恢複身軀的控製，伸手拿起巨型蛞蝓遺留的肉球，沒走幾步，已經承受不住體內的蛞蝓鬼。
    噗。
    蛞蝓鬼攪動血肉骨骼，楊合四分五裂。
    【你的角色〈捕快〉已死亡，扮演典故結束】